37、咫尺天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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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箓岛的月色与雪域并不相同，约莫是灵力稀薄的缘故，这里的月色更加凄寒，山洞外的植被尽是野生野长的恣意，一眼过去倒显得鬼影幢幢，更衬得月光别样地白。冷霁乍然望向雪灵，只觉得那身影纸糊的一样，无端教人动魄惊心。有那么一瞬，毁天灭地的破坏欲几乎占据了他的识海，他一颗心溺水似的沉没下去，却又在看清楚雪灵神情的顷刻得了喘息——
她眉心微蹙，眉尾上扬，黑瞳凝视着他的眼眸，睫毛却时而不由自主地抖动。
她在观察他的反应。
她在说谎。
就像以前陷入包围那次一样……她要推开他。
重逢以来的所有异常瞬间似乎都有了解释，冷霁心里一半百感交集，一半如释重负：“昭明也好，雪灵也罢，那两颗音石、古家、落霓城、还有雪颜……这些不是你的错，别跟自己过不去好么？”
雪灵却忽然叹息一声：“我说过，我能允你的惟有一份信任，我也说过，你可以信我。但是冷霁，你可曾想过，左安当年如果不是一味地信着裴家，便不会落得个孤魂野鬼的下场。”
“可你我与左安不同、与裴氏更不同，对么？”
“身处这乱世，自立自强尚且难以护人成事，谁又能干干净净一身白呢？”
冷霁面上神色终于沉寂下去，转为一片无力的苍白——
第三次了。
所谓事不过三，便是他再天真再迟钝，也明白了雪灵的意思。
十三年同风同雨、相伴相知，原来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落了俗套。
如果君君臣臣、礼不可废，如果帝王心术、鬼神不言……那么难道，般诺说的，都是真的么？
“其实在暮理城的时候，我……”
我好像找到了昭武君的遗诏。放在年前，他定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世事多变，人生无常，时光催心，他们已经不是四方朱墙里背靠着背的少年了。
他近乎绝望地垂了头，任由晚风自他们中间呼啸而过，散落满地沉默。
长久的沉默。
冷霁转身正欲离开，识海里倏忽一阵风吹草动，下意识地，他一个箭步挡在雪灵身前，逆旅刹那出鞘：“什么人！”
拐角处月光蓦然一暗，冷霁神色凝重地看过去，只见一袭绛红长袍缓缓近前，露出一张冷白的面容——竟是夜箓岛三皇子、恒王锻衡。
“昭明君。冷将军。”
冷霁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雪灵强硬地握着他的手收了逆旅，而后拱手回礼：“恒王殿下。”
“容衡冒昧一问，昭明君方才所言可当真？”
冷霁闻言霎时握紧了剑柄，左手借着剑鞘的遮掩悄然结印。
他自然知道锻衡所指——落雪节子时域界消失乃是血漫之战后才出现的问题，这些年他们严防死守，血族尚未发现这个秘密。眼下锻衡既然听见了，便留不得了。
“那就要看殿下的诚意了。”
冷霁一个愣怔，几乎是竭尽全力才维持了仪态，用军中密语向雪灵传讯：“你要干什么？”
锻衡却突然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想来二位已经察觉了我族远征军的异常。实不相瞒，年前我父皇曾与我提及，要借族中秘术打造一支不死军，我以为那血饲之术太过阴邪，稍不注意便会引火烧身，于是极力劝阻，不想却触怒龙颜，又有我皇兄在旁落井下石，便被软禁到了今日。然而，据我恒王府的消息，这些日子出征的将士们都是过了未章关才变得行尸走肉一般。”
雪灵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隔在冷霁和锻衡中间：“殿下，今日你我既然见了面，如若不能坦诚相待，那便只有去一留一了。”
锻衡苦笑：“昭明君误会了，暮理城实在是舍妹关心则乱，我在这儿替她赔个不是。我父皇这次铁了心要废了我，今次我偷跑出来还是趁了祭祖，等会儿还得赶着回去。恒王府如今人心四散，留下的都没什么本事，未章关邻近血漫战场，荒远穷险，这一程必须得仰仗二位。”
“明察暗访都是南音阁所善，殿下既然搭上了线，何苦自己左支右绌。”
锻衡脸上得体的微笑忽地黯淡下去，化作一抹浓墨重彩的阴影。雪灵眉心一蹙，右手迅速捏诀。却见锻衡挽起衣袖，露出腕间泛着淡金的红绳：“我本是想等有机会亲自问问南音阁主的……昭明君可知，生死结何解？”
许久，雪灵才回答：“她心之所系，无解。”
锻衡叹了口气，垂眸一笑，眼尾投下一线缱绻：“也罢，原是我们欠的，本也该还。这图上是夜箓岛灵藏归属，我花了三年才调查清楚。只愿昭明君记得，人死如灯灭，但你我谋的是千秋之利。”
“我雪域要的向来是长治久安而非冤冤相报，这一点殿下可以放心。”
约莫是受时空系灵术的影响，拐角处林木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白花，衬得锻衡一身绛红愈发鲜艳。雪灵目送着他原路返回，莫名就想起了上古神女浴血问道的故事，连带着入耳的风声也变得呜呜咽咽，听久了总感觉哀歌似的。她掐了把手心摇摇头，转身望向冷霁沉寂的黑瞳。
“你们什么时候……”
“月前我回来时，在暮山。”
“那暮理城和落霓城……”
“并非。”
“为什么……”
“时机未到。”
冷霁头一次在雪灵身上觉出荒谬：“所以呢？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他要什么你干什么？”
他看着雪灵沉默却坚定的目光，一时只觉从未有过的陌生和错愕，说出口的话不由自主地冷厉起来：“你这么做，对得起左安大哥吗？对得起舅舅和舅母吗？对得起我雪域千千万万亡魂吗？”
“倘若两族没有宿仇，左安大哥便不必上战场换前程，我父母也不会先后殉国，我雪域千千万万将士更不用马革裹尸。”
冷霁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却忽然在她平静的瞳仁里看见自己气急败坏的表情，刹时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应了她那句“时机未到”，随即反应过来她有多了解自己，心中不由惶然地想：原来他竟已这般不了解她了……这就是所谓“形同陌路”么？他们竟然已经到了“形同陌路”的时候么？
“冷霁你该明白，我雪域要的是长治久安，不是冤冤相报！”
识海心境一阵天翻地覆的难受，冷霁骤然脱力地后退一步，般诺哀恸的质问瞬间涌上耳边，他却再没了争执的底气。他几近癫狂地笑起来，看着雪灵眼眶一阵酸涩，最终还是转了身，头重脚轻地落荒而逃。
不远处，轻舟拦下离朝：“问吧。姑娘允了。”
离朝懵然回头，看向轻舟云淡风轻的面容。
问什么呢？昭明君为何与血族皇子合作？他们是如何被送来此地？接下来又该去往何方……还是，当年黎王和长公主是否真的被抛弃在夜箓岛？
“你可知，真吾试炼的最后一关乃是摘心试炼？”
轻舟说完，也不顾离朝的反应，兀自走回山洞，默不作声地收了雪灵传来的讯息：“通知慕雪，马上换掉密语。”
盛金城，百川殿。
前厅的歌舞升平咿咿呀呀地穿过九曲回廊，绕着四方朱墙奏了个跌宕起伏。月色被紧闭的门窗拦下，银辉失了灵动，落在地上只剩一层单薄的白。红烛囿于精致的琉璃盏，垫着层层干涸的泪滴艰难地登高，却最终败给了无休止的自耗。
易可跪得腿脚麻木、神识混沌，直到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方才反应过来，狠咬了口舌尖找回一线清明：“陛下明鉴！”
“你知道孤为何留你到现在吗？”
背后猛然一记结实的重击，易可栽在地上闷哼一声，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胸口一阵钝痛，右颊火辣辣地疼，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费力地支起上半身：“属下，知罪。”
只听身前传来锻錾一字一顿的声音：“跪，就该有跪的样子。是卑躬屈膝，不是昂首挺胸。”
易可喘了口气，吃力地伏低了身体：“是。”
锻錾却玩味地笑起来：“当年，衡儿的生母、孤的贵妃，也跟你一样，跪在这儿欺骗孤、算计孤、还堂而皇之地说是为了孤。你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吗？衡儿亲手杀了她。”
“陛下明鉴！当时昭明君和冷将军都在暮理城，我神族毫无胜算，退兵是属下假传军令，与两位殿下无关。属下愿领责罚！”
“孤听说，你们雪域皇子继位前，须得经历人心鬼域，唯有出淤泥而不染者方才合格，是么？”
易可心下一惊，脑中豁然开朗。顾不得身上伤势，她强撑着爬起来唤出洞箫，身侧却猝然袭来一股大力将她死死制住。她如坠冰窟地回头，只见明谢目光空洞地看着她，面上却是和锻錾如出一辙的戏谑。
“凡人啊，总是奢求太多。殊不知欲成大业，便容不得旁的分心劳神。刀刃要保持锋利，总得数十年如一日地磨砺。孤说的对么，音使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咫尺天涯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