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得其所》何可人

6、5没伞的孩子（上）

　　玫瑰金色的Beats3耳机包装盒高调地出现在沾满灰尘的快递箱中，奚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自高中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耳机，虽然耳朵听不出音质的区别，可是耳机的颜值简直就是一绝。奚曦从第一代一直执着到了第三代，她曾经以为自己在工作以后才会拥有这个耀眼的小家伙，那时候也许已经到了第五代或者第六代。
　　她只是在安墨松面前随便提过一句，然而，他却提前帮她实现了这个愿望。安墨松获得校园十佳歌手大赛冠军的那天，他在大礼堂的后台悄悄将这个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大包裹塞给了奚曦。“庆祝本人十佳夺冠，送你一个小礼物！”安墨松憨笑着对她双手比心，“不要太爱我，回去再打开。”
　　耳机包装盒在奚曦的桌子上仿佛能发出神圣的光芒，刺眼的让人不敢靠近。奚曦愣着始终不敢打开，这份礼物太为贵重，大概是自己两个月的伙食费。她在恍惚中隐约听见舍友们走廊中的谈笑声，于是赶紧将耳机锁进了衣柜。虽然他们没有恶意，但是“双叶夫妇”已然成为八卦界的扛把子，只要叶琳琳知道便四舍五入等于所有人都知道。
　　进门后，陆菁放下书包便爬上了上铺，她假装在看小说却偷偷给在下面的奚曦发了一条微信——可以透露下白哥到底为什么出局吗？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奚曦并不害怕回答，只是她的心里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于他，她不觉得反感，可是无论如何相处，都只是觉得舒服或者开心，那种感觉却从来都不是心动，就像豆浆粉缓慢溶解在开水中，波澜不起。而安墨松就像是金属钠，在接触水的那一瞬间便剧烈反应，生成可燃的气体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可这该如何表达呢？奚曦苦恼了一阵，打算索性糊弄过去。
　　陆菁打开聊天窗口，努力保持着看小说的扑克脸。奚曦发来的消息写着：“白哥有点不成熟，他可是要做海贼王的男人！虽然还没有拖延症，但是很多时候总是让时间帮他做决定。颜控尤其不能忍！”奚曦点开手机通知栏的横幅，陆菁发来闭嘴贴上封条的表情包。
　　奚曦再次陷入是否要收下耳机的纠结中。她坚信网友总是万能的，于是在搜索栏输入了“男朋友送贵重的礼物该不该收”。然而网友的长篇大论并没有提供任何的建设性意见。陆菁的信息又传了进来，“其实我觉得做海贼王很有志气的……而且……我也是个颜控。颜控有什么不好吗？”奚曦没有继续话题，而是回到了论坛中继续挖掘答案。翻了一页又一页，一个短小精悍的答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话糙理不糙还过于真实——睡过了就可以收下。
　　倚靠着衣柜的门板，奚曦崩溃地开始了葛优躺模式，盯着手机一条一条地删除着公众号堆积如山的推送。乐留白淹没在其中的那条信息逐渐浮出水面——换了本地的号码，每个月有200小时的无线Wi-Fi，我这边宿舍区没有被无线网覆盖，送你用了，看剧愉快。接下来便是新的手机号码和登录密码。看剧，那真的太美好了，奚曦赶紧打开电脑连上了乐留白的Wi-Fi，没心没肺的将耳机的事情抛之脑后。
　　每个学期的校友谊篮球赛是奚曦最讨厌的活动之一，自己的班级已经连续两次连初赛都没有打赢，并且女生宿舍临近室内篮球场，常常连续好几周不断响起烦人的尖叫或者叹息声。今年的计算机1402篮球队依旧是带着极不情愿的表情上场，技术宅男的世界里大概更想要空调、可乐与汉堡，篮球是什么东西？乐留白利用团支书职务便利揽下了翻计分牌的“美差”，成功躲过了上场比赛的尴尬。奚曦原本打算随便找个借口不去篮球场加油，可是今年必须只能支持“好姐妹”的班干部动员工作，为集体活动的出席率做出自己的贡献。
　　班长现场抽签抽到的对手居然是同样无心恋战的设计1403班，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画图的百忙之中抽空应付学校的强制性活动。瞿子秋突然出现挽住奚曦的手臂，她惊喜地指着球场上最高的28号球员，“你看，那个人好高啊！看不到脸，不知道帅不帅。”为了看清楚这个高个子男生，瞿子秋拖着奚曦来到了球场的另一边。只见28号球员接到球后轻松地越过对方的“围追堵截”为本场比赛进了第一球，瞿子秋的眼睛在放光：“哇塞！小哥哥帅的！”高个子转过身奔向另一侧，奚曦清楚地看到，他就是安墨松。
　　计分处的乐留白内心毫无波澜的将对方的计分数字翻到了“1”，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场比赛了，也是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场。他感到十分无聊，却不能玩手机。站在奚曦身旁的几个女生似乎在议论乐留白的装束，之前乐留白让奚曦帮他选短袖衬衣的款式，奚曦当时只是想要开个玩笑，向他推荐了粉橘色的印花衬衫，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乐留白的肤色很白净，浅色的雪纺材质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气质，不会很娘，但多少有些骚气，奚曦总算找到了恰当的词语。他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刘海滑落的时候总是会遮住眼睛。他还是那么喜欢托腮，手臂上的青筋若影若现，只有翻动计分牌的时候才会慵懒地动一下身体。
　　安墨松原本打算耍一会帅便放水认输，可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奚曦，于是改变了策略，只有赢才会看起来比较厉害。比分的落差逐渐拉开，计算机队虽然“独孤求败”，却不想输得那么难看，所以也开始全身心投入了球赛。设计系的拉拉队有组织有纪律地为班级呐喊助威，计算机系这边只有瞿子秋拖着奚曦大喊“计算机加油”。
　　最终，计算机1402的阴谋得逞了，设计1403以一分的微弱优势获胜，进入复赛。乐留白兴奋地冲进球场与班长击掌拥抱，建筑系学生的脸上毫无胜利的喜悦，大多都是因为进入复赛而又要浪费一晚画图时间的焦虑。奚曦的手机突然收到安墨松的信息——设计学院后楼见。
　　室内篮球场的人群逐渐散去，奚曦找好借口甩掉瞿子秋独自走向设计学院的方向。建筑学院被高大的椰子树包围着，院楼极有设计感，不是信息学院那般的方盒子。早课的时候，奚曦时常跟随人群抄近道，穿过设计学院的大通道，径直奔向小河对面的信息学院。后楼是作为储藏间使用，在一个不明显的角落。
　　安墨松穿着湿透了的球服依靠在椰子树上，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像极了那些天在民宿时的样子。奚曦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们是怎样的如同干柴烈火在房间里云雨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她的脸发烫起来，手心沁出汗来。奚曦想要逃跑，可湿透的狗狗早就发现了猎物。
　　他拉住奚曦，将她按在杂物间的外墙上，附耳说道：“猪猪，你居然给我的对手加油！我好伤心，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奚曦无奈地踮起脚尖想要亲吻安墨松的脸颊，可还是远远够不着。安墨松发自内心地被这个可爱的矮家伙给逗乐了，他直直的抱起她，把她搬到一旁的旋转楼梯上。奚曦站在第三节台阶之上的身高才勉强可以亲到安墨松，她亲亲的用唇碰了一下他的左脸，他的右脸又转过来索要亲吻。
　　乐留白手提着一大包计分牌缓缓靠近设计学院的杂物间，这个杂物间除了摆放绘画材料还分出一部分体积与学生会共用。他从不近不远处认出楼梯上的人正是安墨松和奚曦。奚曦迅速地亲了一下安墨松的右脸，但安墨松还是想要索取更多。他用手捧住她的小脸，缓缓地亲了上去。乐留白的情绪有些爆炸，一度想要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砸过去，毕竟这里没有饭可以糊他脸上。但是他忍住了，安静地站在一旁注释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十一月是个极其热闹的月份，除了十佳歌手大赛、校友谊篮球赛，还有校运会和校庆。对这些活动饱含热情的永远只有刚入学不久的大一新生小鲜肉，去年的14级，今年的15级。老腊肉们只想休息或者趁机溜出去玩，各班的班干部尤其头疼如何凑齐学校规定的最低运动员数量。一筹莫展的班长们和团支书们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场，乐留白无奈之下报名参加了冷门的3000米，奚曦则被他忽悠着报名了跳远。报名截止的当晚，计算机班还是没能凑齐6名运动员，乐留白便将魔爪伸向了奚曦，为她带来了可靠的“内部情报”——今年目前只有7个人报了跳远，加上奚曦也不过8个人，而前六名都会拿奖，可以加综合素质分。乐留白对着奚曦抖了抖眉，像是在说：“汉子，八进六，你可以的！”
　　事实证明，乐留白提供的情报一点也不可靠，田赛时跳远的助跑跑道与沙坑周围站满了参赛选手，奚曦一脸怨气地在人群中看到乐留白正在捂脸偷笑。奚曦以“绝对的实力”最终获得了第五名，乐留白害怕被揍，在奚曦起跳的时候趁机躲得老远，不过奚曦已经想好了“报复”他的计策。根据乐留白“多年的经验”，校运会的三千米就如同马拉松，跑第几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坚持走完这一程，便是英雄，毕竟往年能坚持到底的人总是没有奖项多。
　　三千米长跑开始前，乐留白震惊地听见校园广播里响起季雨婷的声音，她正在口播奚曦提交的为自己加油的通讯稿。打酱油的老腊肉们最害怕的事情便是被加油，而这篇通讯稿促使很多同班同学前来围观，三千米足够的有看点，甚至招来了路过的辅导员，大家都好奇乐留白是否真的能坚持下来。奚曦得意地站在赛道旁，对着乐留白做着大大的鬼脸。乐留白朝她瞪了一眼，口型仿佛是在说“幼稚”。乐留白一开始以中等的速度混迹于运动员中，到了第五圈的时候，体力不支的逃兵们开始逐渐退出跑道，乐留白的速度开始悄悄增加。令奚曦震惊不已的是，在最后一圈，乐留白轻轻松松甩开第二名老远，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奚曦从不知道，在这些单相思落空的日子里，乐留白一个人绕着操场跑了多少圈。
　　乐留白在比赛前确实从在校学生会体育部做副部长的叶麟那里收获了可靠的情报，那就是安墨松作为组宣委员，给自己报名了跳远。因为女子组与男子组跳高是同时进行的比赛项目，只要奚曦也报名了跳远，她便不能去为安墨松加油，所以乐留白有私心地拼命安利奚曦参加跳远。据说凭借身高优势，安墨松轻而易举拿了跳远的第一名。
　　从校运会到校庆，仿佛只是一霎的时间。学校似乎永远都在举行120周年的校庆，去年是119周年，依旧打出了120周年的旗号，而今年是120周年的正日子了。2014年的校庆播放了新制作的宣传片，细心的余娴观看预演时发现奚曦无意中作为背景入镜，停留了好几秒。那时的奚曦对校庆的节目毫无兴趣，只是一直盯着大舞台等待播放宣传片，以便寻找自己。今年的看点便是安墨松的独唱表演，校十佳歌手的冠军可以登上校庆的舞台，还可以为这一年的新宣传片演唱主题曲。
　　舞台的灯光跟随着安墨松的步伐而移动，他是全场最靓的仔，前奏结束之时，他的第一句歌词便是开口脆，嗓音与伴奏的完美共振使人浑身竖起鸡皮疙瘩。安墨松尚不会填词作曲，但着实是实力唱将。奚曦在台下暗自神伤，安墨松要是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该有多么失望。他是那么的喜欢唱歌，可奚曦越来越找不到借口拒绝和他一起唱Ｋ了。奚曦也曾很努力的想要练歌，可是她的耳朵完全听不出跑调与不跑调之间的区别，k歌软件上的一个又一个“C”评级使她更加苦恼。她原本想要找乐留白教自己唱歌，然而乐留白和自己一样是个音痴。
　　周一到周五下午的KTV永远都在打折，只要二十块钱就可以欢唱四小时。周三下午是学校刻意空出的整理内务时间，并不排课。奚曦和乐留白常常会分别出发，在距离学校最近的购物商场的KTV一起练歌。不着调的人通常无法感受唱歌的乐趣，但是两个五音不全的人聚到一起就会其乐无穷——没有人在意唱的好听与否，只有尽情鬼哭狼嚎的快乐。他们没有麦霸的体力，一两个小时之后，练歌房就变成了听歌房。乐留白将歌曲的音量开得很小，奚曦把手伸进书包里偷偷撕开“偷渡”进来的薯片和果干，而他们的保温杯里常常装着可乐或者雪碧，茶话会就这样开始了。
　　奚曦一直以为乐留白的父母一定都是文化人，毕竟“留白”还是个挺文艺的名字。本尊的解释却让她十分惊讶，原来“留”是他的辈分。他的父母都是农民，基本没有读过书，识字很少，还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他的大姐叫做“乐留蓝”，二姐叫做“乐留紫”，谐音分别是“留男”和“留子”，是对下一胎生儿子的美好祝愿。既然姐姐们的名字都和色彩有关，所以弟弟的名字索性也取了色彩中的字。
　　关于名字的正解使奚曦感到忍俊不禁，乐留白突然好奇地问道：“汉子，你小时候写名字应该挺不容易的吧？”她用夸张的动作表示自己非常同意他的观点，迅速吞下嘴里的薯片说道：“我那时候恨不得自己叫‘丁一’，‘丁一’的比划可少了！”乐留白夺过薯片袋，里面的薯片所剩无多，大多还是被压碎的。“这么胖了还偷吃！”他气愤地把剩下的碎片一下子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你就应该叫‘奚熙曦’，多写几遍名字就能减肥了，说不定还可以练出麒麟臂！”
　　他们喜欢在KTV门外的“大玩家”游戏城里开摩托或者赛车，每次都是很有原则的只买十个代币，从来都没有例外：开摩托需要两个代币，而开赛车需要三个。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各开一台机器同时开始，而有时候乐留白会大方的让奚曦开两次。他们是公历同一天生日的金牛座，乐留白还比奚曦大了整整一岁。在奚曦和心里，这样的谦让已经无比仗义，她一度以为乐留白是抠门的金牛座，而乐留白有时也会蠢得可爱，他曾经以为星座是根据农历生日，于是认真地做了二十年的天秤座，直到他发现同一天生日的奚曦提到自己是天蝎座，他才开始怀疑。
　　圣诞节的那一周，大玩家搞了促销活动，只要和扮演吉祥物的工作人员合影一张发朋友圈，得到十个赞就可以免费获得一次掷骰子的机会，奖品最少是一个代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们决定只能有一个人发朋友圈，而这个人是谁就交给上天安排。他们有默契的拿出手机，同时发出猜拳的表情包，当表情包停止变化的时候，奚曦的“剪刀”败于乐留白的“石头”之下。
　　当奚曦与吉祥物摆拍的时候，乐留白趁机按下快门，偷偷存下了几张奚曦的滑稽照片。奚曦早已忘记自己在大一时微信朋友圈屏蔽了乐留白，她刚按下确认按钮便兴奋地拉着乐留白首赞，可是乐留白在她面前刷新了好几次都看不到这一条。
　　“你是不是把我屏蔽了？！”他们一齐说出了这句话。
　　“我没有！”回答也是十分的整齐。
　　乐留白和奚曦各自心虚地检查着自己的微信设置，奚曦震惊地在屏蔽的列表中看到了乐留白的头像，她拼命回忆着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将自己的好姐妹打入了冷宫，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一定不是这半年。将时间往前推移，回到初见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她耿直的脱口而出——你大一整的团日活动太无聊了，我吐槽几句，怕被你看到！
　　“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乐留白张大了嘴，无奈地说不出话，想骂人却不敢骂，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团日活动办的不好，你就屏蔽我？”
　　“之前我还好奇你为什么从来不给我点赞，现在不怪你了！”奚曦理不直气也壮。
　　“你居然一直在怪我？我好冤啊！”乐留白那时候的委屈可以用来做极好的表情包。
　　“十个赞到了，走走走，快去掷骰子！”这个汉子还是这么没心没肺，拉着乐留白的手臂，开开心心地扎进了人群。
　　走出人群的时候，乐留白的手里攥着一枚很新的代币。可一枚代币能做什么，就连摩托也开不了，奚曦的脸上满是失望。乐留白扯着奚曦卫衣的帽子将她拖进了游戏城，现在她的脸上不再是失望、而是一脸的不开心。乐留白将唯一的代币丢进老虎机，等待、等待、等待！老虎机里响起哗啦啦的落币声，乐留白蹲下身子去掏出币口的代币。奚曦定睛一看，老虎机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三个皇冠，这是这台机器的头奖——二十个代币。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经过这两个月的时间，乐留白已经把摩托和赛车开得很好很好了，而奚曦还是菜鸟级别，只是图个开心。乐留白的摩托开到了第一名，还同时破了那台机器的记录，出币口中吐出了很长的一堆兑奖券。剩下的10个代币圆了他们的梦——去跳舞机上乱跳一通。他们同时启动了相邻的两台机器，四肢不协调的他们几乎没有踩对几个节拍，机器只吐出来不到十个兑奖券。加上从其他机器搜刮的别人不要的兑奖券，他们领到了服务台最便宜的奖品——一包□□糖。乐留白从没见过奚曦这么开心，她一路上一直蹦蹦跳跳，像极了小鹿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