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得其所》何可人

16、15再见安墨松

　　“姐姐，我这边有个需求得和你沟通下！”这是黄小江今天第三次突然出现在奚曦的工位旁，而前两次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请坐。”奚曦竭力维持着同事间虚假的友谊，并将角落里空余的塑料凳子拿到自己的身旁。这次的沟通同样没有能够超过三分钟。
　　待黄河离开，隔壁工位的大姐突然谈过头来：“我觉得黄河应该喜欢你。”奚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除了暴富之外，她已经别无他求，应付谈恋爱这种仅凭一己之力无法搞定的事情远没有多写几行代码、早点下班来得实在。
　　可这样有料的八卦着实是闺蜜圈极好的谈资，如果不在闺蜜或者男闺蜜的面前大大炫耀一波，奚曦总感觉生活里会因此失去很多乐趣。她点开与乐留白的聊天窗口，戏精附体地自导自演着一部玛丽苏的脑洞制作。
　　“盼盼，旁边工位的姐姐说新来的产品经理喜欢我，就是之前那个接私活的走了之后招进来的。”奚曦一边码字一边偷笑着。
　　“别想了，你的感觉不准。”乐留白对此表现得客观而冷漠。
　　“我觉得他应该就是喜欢我吧，他请我喝奶茶，而且明明微信上能讲清楚的事情偏偏要来工位上和我说，今天已经故意出现了三次了！”奚曦继续为这个故事添油加醋。
　　“那你喜欢他吗？”乐留白的回答完全没有按照她心中的剧本行进。
　　“弟弟还挺可爱的呀，说不定呢！”她真实的想法似乎也是如此。
　　“是个弟弟啊，汉子你口味真重……”乐留白轻松新晋为话题终结者，奚曦只得自讨没趣地将注意力回到程序上来。
　　时间来到凌晨两点，iPad响起阵阵鸭叫声，这是乐留白给自己设置的早睡闹钟，可是他却没有半点睡意。细只的香烟在纤长的手指娴熟的抖动中落下烧红的灰烬，乐留白憔悴的脸上露出放纵的醉意，一团烟雾从他的口中被释出。
　　乐留白刚刚结束了与叶麟的视频酒，他苦笑起来，想不到自己竟然落魄到身边连一个能倾诉的人都不复存在。“白哥，该放下了。”叶麟在视频里一次又一次地劝说着，乐留白沉默不语，只是不断饮下烧吼的烈酒。
　　房间里烟雾缭绕，手中的香烟越烧越短，他多么希望抽完这根烟，自己就可以不再想她。可是，当他在烟灰缸丢下手中的烟蒂时，竟然不争气地又点燃了一根，他的嘴角似笑非笑，或许是抽完这根呢？他感到头痛欲裂，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终于晕倒在了地板之上。
　　周日下午三点的阳光温暖而刺眼，夹杂着微弱的橙红色，乐留白用手盖住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手机相册私密文件夹里奚曦的照片被他彻底删除，他踉跄地站起身子，将桌上的酒瓶与口袋中的半包香烟一股脑丢进了垃圾桶里。
　　洗漱完毕，乐留白从茶几旁的纸箱中随手拿出了一份自热饭。他原本想撕开封纸，却又将自热饭放回了原处。午后的阳光将单身公寓照的既温馨又孤寂，他最终打算下楼丢掉所有的垃圾与自欺欺人，然后买菜做饭。
　　冰淇淋在多肉石榴奶茶之上安静地融化着，这是黄河给她买的最后一杯奶茶。因为公司最后的薪资还是不能给到黄河的预期，于是他选择了辞职。奶茶的纸袋里藏着黄河手写的字条，他的字迹不算好看，也没有半句华丽的词藻——原本想要追求姐姐，但是弟弟还是不得不走了，希望姐姐早日遇见自己的Mr. Right（鬼脸）。
　　多肉石榴酸酸甜甜，沁人心脾，奚曦用极慢的速度吸取着其中的果汁，她的情绪低沉起来。隔壁工位突然情感泛滥地试图安慰起奚曦：“没事啦，下一个弟弟更乖，别那么伤心！”可奚曦的声音里充满了生无可恋：“我以后可能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免费奶茶了！”
　　安墨松的死讯将榕侨集团又一次冲上本地头条，如果说没有在心里诅咒过安墨松，奚曦自己都是不相信的。但当这件事成为事实，奚曦却没有感到太多的大快人心。时间让人们学会宽容，如果无法宽容，人们通常会选择遗忘不好的记忆来与自己和解。
　　奚曦抱着书包坐在飞机的座位上等待飞机起飞，她登机的时间很迟，当她找到座位的时候，过道左右两侧的行李架都已经被放满。“女士，你好！”美空姐温柔地呼唤着奚曦，“女士，你好！飞机就要起飞了，可以麻烦您将行李放在前方座椅下方吗？”
　　奚曦仍然在因为手机关机前看到的最后一条本地热搜而感到震惊不已，蓄谋已久的跑路怎么会以被仇杀而就此终极，她并没有听到空姐的话语。“女士，你好！”空姐拍了拍她的手臂，“女士，请把行李放到前方座椅下方！”
　　奚曦照做了。可是，待空姐离开后，她似乎想又起了什么，于是，她偷偷将书包拖出座椅，从中取出了一本十分陈旧的精装笔记本。这是安墨松的日记本，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自己书包的夹层里。毕业之后，书包便很少被拿出来使用，一直在被打入冷宫，只有过年返乡之时才会被拿出来充当行李包。
　　飞机飞行平稳后，奚曦调亮头顶的阅读灯。日记的最初日期始于安墨松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第一篇记录着他的初夜，他与初恋的第一次。奚曦变态的偷窥欲战胜了她对安墨松之死的震惊，她开始认真地读下去。
　　她的态度很平静，直到读到安墨松关于自己的记载——长得一般且愚蠢，但是身材很好。她一气之下将日记本塞回了书包。“渣男，死有余辜！”奚曦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地下的安墨松。飞机的圆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奚曦的悲伤从心而来，而今日送上的航空餐居然只有下矿泉水与花生米。
　　距离飞机在北城降落还剩将近两个小时，奚曦尝试入睡，可耳朵的胀痛使她无法找到状态，她又一次拿起渣男的日记本。日记本有字的最后一页仅写了一句话——猪猪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还是怀疑她爱上了其他男人。日期是大三的某一天，以一条无字的红色许愿带作为书签。奚曦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候透过许愿树枝干望见的竟然并不是幻觉，他竟然真的就躲在暗处，而且摘下了她的许愿带。虽然无字，但奚曦在边角处做了极不明显的记号。
　　乐留白戴上耳机在回家的动车上闭目养神，突然微信的一条微信提醒打破了音乐的和谐，他慵懒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这是一条添加好友的请求——你好，我是爱晨呀，后面紧跟着一个粉色的爱心表情包。
　　两个多月过去了，他几乎已经要将肖爱晨这个名字完全忘记，他好奇这个女孩是怎样弄来自己的联系方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好友请求。他的心里有着淡淡的欣喜，彷佛什么东西一下子失而复得，这种感觉久违了。
　　谁也没有主动和对方说话，但爱晨时常会邀请乐留白一起打王者农药或者吃鸡。这两个社交游戏在他的iPad上已经被卸载了很久很久，可他竟然因为爱晨的邀请特地将它们装了回去。乐留白不愿承认，但肖爱晨确实是一个比他厉害很多的游戏选手——农药最强王者外加吃鸡一局14杀的淘汰王，其他的女孩常常是战地女记者，比如说他的两个姐姐，可肖爱晨一直都在带兄弟上分。
　　“小哥哥在屋里躲好不要动！”七天的新年假期，他们从最初的闭麦随机应变，发展到现在的双排开麦聊天，“小哥哥，我现在要去用平底锅终结最后一个人了！”
　　不一会，吃鸡界面的左上角显示“白马会所老板爹用98K击倒飞人加特林666”，经过几下平底锅的声响，白马会所老板爹淘汰了这位飞人。肖爱晨原本是想要叫“白马会所老板娘”的，可奈何已经有别人叫了这个名字，只能改叫“老板爹”。乐留白偷偷地笑了，用平底锅干死最后一个敌人这种事情，大概只有肖爱晨能够想的出来。
　　“小哥哥，爱晨今天20岁了！”肖爱晨突然怯生生地抛出了这句话，“小哥哥，我喜欢你……”乐留白吓得丢下了iPad，无论是肖爱晨是个00后还是她说喜欢自己，都是令他十分爆炸的消息。居然是00后，看起来没有那么小啊，乐留白心想着，而他安慰自己道，今天不过只是自己20岁的第两千多天而已。
　　可很快，他的关注点还是回到了正确的地方——肖爱晨说喜欢自己！
　　“小哥哥，你在吗？”耳机里再次响起肖爱晨的好听的萌妹音，“小哥哥，你掉线了吗？”
　　“爱晨，生日快乐！”乐留白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我知道啦，那爱晨也要努努力，让我喜欢你呀！”乐留白突然油腻了起来，可肖爱晨却开心到破音。
　　虽然可能会很恼火，但是摸清楚渣男的心理活动终究还是件挺有意义的事情，奚曦又一次调亮头顶的阅读灯，在返回榕市的航班中倒序继续阅读着这本飞机读物：猪猪昨天正式毕业了，原本今天要去帮她搬家，可还是睡过了，我们又吵了一架。我觉得很抱歉，可是猪猪居然扔了我送她的金毛狗狗抱枕，留着那个人送她的那只猪，我很委屈，所以不依不饶地和她吵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是因为我没有去帮忙很生气才这样，还是因为她原本就更喜欢那个人。
　　飞机突然出现严重的颠簸，晃得奚曦无法继续读下去，她收起小桌板，将日记夹在座椅后方的收纳袋中。奚曦关闭阅读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扔掉金毛究竟为了什么呢？她捂住嘴巴，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飞机持续颠簸了好一阵，再次恢复平稳时已经到了下降前的关键阶段。奚曦调直座椅靠背，强烈的困意袭来，她靠着椅背进入了浅睡。当她醒来的时候，飞机上的乘客已经下了大半，她有些发懵地从上方的行李架拿出行李箱和羽绒服，随着人流走上了摆渡车。
　　在机场吃完饭，回家洗了个痛快澡，奚曦瘫在柔软的席梦思上，又想起了那本机上读物。她拿过书包，仔细地翻找起来，许愿带还在书包的夹层里，但日记本已经不见影踪。她的心里莫名发慌，依稀想起这本逝者的私密物品好像被自己遗忘在了飞机上。
　　她在榕市机场的公众号里找到了客服电话，却被告知这架飞机是联程航班，目前已经在厦门落地。榕市机场的工作人员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这本日记是否能在厦门被找到，已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事情。
　　她的心里有过邪恶的想法，让一个局外人读一读渣男的内心戏想想就很带劲。但是，她还是更加想要将它找回，没有读完的日记，就好像缺了结局的小说一般令人失望。
　　异乡的漂泊促使游子归乡，这一年叶麟结束了在南京的流浪，与叶琳琳复合、闪婚扯证，婚礼在榕市最大的酒店举行。叶琳琳很努力地想要让台下的奚曦接到花捧，但还是被旁边一位不认识的女士捷足先登。余娴寄来了新婚礼物，但没有出现；陆菁相亲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有遇到对的那个人。阿元抹了厚重的发胶，穿着名牌西服，发福地他看起来与在一旁的乐留白显得像两辈人，而乐留白就好像冻龄了一般，永远都有少年感。
　　叶麟望着坐在同一桌的乐留白和曦曦，不由得叹着气：“原本以为安墨松死了，白哥就能和奚曦在一起，可是这奚曦怎么又和一个羊毛卷在一起了呢，真的搞不懂白哥哪里做的不好，哎！”叶琳琳害怕假睫毛掉下来，不敢做出任何大的表情，“老公，什么羊毛卷呀？黄河早就离职了，他们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叶麟想说“卧槽”，但还是选择稍微委婉一些：“什么鬼，白哥上上个月还因为这事找我喝视频酒。”
　　叶琳琳没忍住，还是找了个十分官方的理由，把奚曦和陆菁拉到了后台，将叶麟所说之事原原本本地转告于她们。叶琳琳着急得望着奚曦的眼睛，“我觉得，白哥还在喜欢你。
　　“可是……”奚曦欲言又止，“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了，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么多年我都一直把他当作备胎的吧……”
　　“你说你以前没得选，可现在渣男已经死了！你们互相暗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把话说开呢？”叶琳琳的假睫毛还没掉，但双眼皮贴明显已经撑不住了。
　　“他死了，难道就意味着他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大学鸡了吗？”奚曦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蹲在地上小声地诉说了她和安墨松之间最真实的故事。沾满尘埃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无情地扯了下来，奚曦的粉底液也因为泪水而显得斑驳不堪。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死了的人！”陆菁从震惊中舒缓过来，开始有些义愤填膺，“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不管那个人怎么看你，你都要坚定地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你有资格去追求你喜欢的一切，是时候丢下受害者的标签，走出勇敢的新生活了！”
　　叶琳琳强忍住哭泣，今天是她的婚礼，眼妆一定不能花。她温暖地抱住奚曦，而陆菁在最外侧抱住了她们：“汉子，我们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叶琳琳首先回到了热闹的宴会，与叶麟一起与大家敬酒。陆菁擦干奚曦的泪水，掏出手提包里的气垫，温柔而仔细地帮奚曦补着妆。她有力地将奚曦从地板上拉起来，仿佛在说，汉子，你永远是最棒的。
　　乐留白冲着手机屏幕不经意间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奚曦在台布下掐着陆菁的大腿，也没能拦住她和乐留白搭话，“学霸，什么事这么开心，难不成是和女朋友聊天？”
　　“对，和女朋友聊天。”他表现出保护性的彬彬有礼与慢慢吞吞。
　　“脱单了不告诉我，太过分了你！”胖乎乎的阿元发出标准的肥宅音。
　　“太忙了，所以忘了说。我们刚在一起，还没满一个月……”乐留白和阿元聊着天，奚曦眼神闪躲，一个字都不想听进去。她从不相信缘分这种东西，可此刻她看着乐留白脸上藏不住的喜悦，突然懂得了所谓的有缘无份大概就是她和乐留白之间这么多年的曲折。
　　酒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奚曦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向地铁口，细密的水珠布满她的头发，地面上湿漉漉地布满脚印，电梯旁的硬纸板被践踏地残破不堪。奚曦拖着疲惫的身体迈进车厢，一会之后，警铃响了三声，车门很快打开又关上，一群小机灵鬼趁虚而入，冲进车厢。而乐留白就是其中之一。
　　下一站开另一侧车门，瘦弱的奚曦就像大海中微不足道的鱼儿，被汹涌的人流推到了车厢的另一侧，与乐留白撞个满怀，而他却下意识地转过身将她护住。
　　“你不是买车了，还坐什么地铁？”奚曦故作嫌弃之态。
　　“你不知道酒驾犯法啊？”乐留白做出丰富的小表情。
　　“你不能找个代驾吗？”奚曦怼了回去。
　　“找代驾不要钱吗？”乐留白还是这么抠门。
　　列车缓缓减速，奚曦注视着他的眼睛，冷不丁地问道：“她好看吗？”
　　“没有你好看。”乐留白没有思考，直接说出了大实话。身后响起气体的声音，车门被打开，奚曦的眼睛里满是心痛。她不知道这是哪一站，什么话都没有说，赶在车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转身跳下了车。
　　经历了千百磨难，安墨松的日记本终于以EMS到付件的形式回到了奚曦的手中。奚曦迫不及的地撕开纸袋的拆封线，只求验证这部小说中自己还未阅读过的部分是否真的值三十块的运费。
　　奚曦正序翻阅下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竟都是一些他在南国时的无聊琐事。奚曦喝了口白开水，顺势读完剩下的最后几页：在胃出血的疼痛中，我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去。我迷迷糊糊地躺着，我和猪猪之间的很多事情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我似乎真的爱上了这个傻子。我还有机会弥补吗？
　　奚曦合上日记本，午后的阳光正无比和煦，空气里仿佛也是这般暖洋洋。也许他真的努力过，可是那时候，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然开始越来越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后的他还是最初那个他。所谓做不到，皆是因为爱的不够。奚曦用打火机将日记本点燃扔进铁桶之中，旺盛的火焰将他们的回忆一点一滴吞噬。
　　再见，安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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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更新的时候是我的生日，会有人祝我生日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