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得其所》何可人

15、14初见肖爱晨

　　奚曦从睡梦中醒来，窗外依旧一片漆黑，她迷迷糊糊摸黑地上了趟厕所。回到房间时，她突然感到口渴难耐，于是拼命地按压着矿泉水桶的水泵。水泵的出口迸出来几大滴水，桶内发出空气碰撞的声响，奚曦单手拎着水泵，结果空桶跟着一起离开了地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屋里现在没有矿泉水，并且其他什么饮料也不剩了。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六，距离楼下便利店开门还有至少三个小时，距离水站送水至少还有八个小时。她感到自己的单肩包比平时沉重了几分，仔细翻了翻，包里居然出现了两瓶迷你版矿泉水，瓶盖已经被微微拧松，但并未被打开过。
　　奚曦打开微信：谢谢你的矿泉水！
　　乐留白秒回：没下毒，放心饮用。
　　奚曦追问：怎么还没睡？
　　乐留白隔了几分钟发来：在作私活。
　　奚曦：快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乐留白：没事，习惯了。我这种人就是有命挣钱，没命花钱的。
　　奚曦感到一阵强烈的心酸，但身体中再也没有多余的水分可以哭出来，她用力拧开瓶盖，此刻的这瓶矿泉水比任何饮料都显得更加可口。
　　奚曦：那也要早点睡！这是命令！
　　乐留白：写完手头的一点就去睡了，突然有了思路。晚安！
　　奚曦最终还是主动向安墨松提出了分手，与其被甩，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她辞去了软件园的工作，搬家去了新公司所在的鼓楼区，打算开始全新的生活。安墨松改不了习惯，时常会忍不住发来一些东西，而奚曦回复的频率越来越低。
　　透过写字楼的大窗户，奚曦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她感叹，大概真正的放下，就是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却再也不想分享给你了吧。这也是奚曦删好友拉黑之前给他发的最后一句话。
　　新工作忙碌而充实，半年一晃而过就像半日。奚曦将自己完全沉浸于工作之中，她觉得这样应该就“不会觉得单身心里难受”了吧。她不禁想到陆菁说出“三不”金句时的神情，突然十分思念三姐妹。她上一次看手机应该还是今天上班打卡的时候，宿舍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奚曦点开几十条未读消息中的第一条分享链接——榕侨集团董事长安沛龙及夫人雷嘉欣涉嫌行贿等八项重罪已被逮捕。
　　新闻中附有对榕侨集团旗下公司的分析，而最后一张表格显示，董事长之子安墨松担任法人代表的公司具有20家之多。三姐妹在群里多次艾特奚曦，就是为了询问，新闻里的安墨松是否是她的前任。
　　奚曦挠了挠头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除了他富有得十分明显以外，她对安墨松的家庭背景知之甚少，但她在心里却希望那个安墨松就是他认识的这一个。按照逻辑，这也解释得通，安墨松就是因为榕侨集团出事而提前移民跑路。
　　锦上添花与落尽下石是世俗中最常见的两种现象。宿舍群里很快出现了第二条关于安墨松的负面新闻——榕侨集团董事长之子安墨松涉嫌毕业设计抄袭巴西挖掘机工作室作品，新闻中对双方作品的对比为奚曦提供了足够的依据，上新闻的人就是渣男安墨松。分手前，她无意之中看过几眼他的屏幕，他当时的设计与新闻里放出的图片非常相似。
　　深夜的海里捞中依旧是一派繁华的景象，乐留白坐在等候区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微信小程序提示前面还有3桌。打开新闻App，榕侨集团的事情已经冲上了本地新闻热搜榜单的第一名，乐留白带着吃瓜的心态随手点开，却惊讶地看见了安墨松的名字。
　　乐留白对于安墨松来自大富大贵的家庭的印象始于“闽A66666”的车牌，也终于这个车牌。榕侨集团在他的心里从来都不是“大富大贵”可以描述得了的，它明明是富得流油！
　　“先生，您可以进去了！”乐留白的耳边传来海底捞服务员热情而礼貌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一下子愣住了，“先生是一位对吗？”
　　眼前的妙龄女郎唇红齿白，眉眼间像极了奚曦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稍稍只比她矮了几厘米。乐留□□神恍惚地站了起来，手机直勾勾地从他的腿上跌到了地面。女服务员赶紧蹲下身子为这位出神的顾客捡起物品，“先生，你的手机没坏呢。等一会我给您拿专用的纸巾擦一下！”
　　乐留白害羞地拿回手机，用手指蹭了蹭它的四周便塞回了口袋，“不好意思，忘了手机放在腿上。”女服务员保持着好看的职业微笑走在她的前面，用手势示意乐留白跟着她进入餐厅用餐。乐留白对海底捞保姆级的服务既感到习惯又觉得坐立不安，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电脑包就已经被干净的布罩住，从不用围裙的他却自己乖乖地系上了它。乳白色的台面上放着擦手用的热毛巾，点菜的专用平板还有这位女服务员刚端来的橙子。她比其他的服务员更加热情，而且出奇地爱说吉利话：“先生，吃个橙子，心想事成！”
　　乐留白疲惫的脸上舒展出久违的微笑，他并不喜欢吃橙子，可冲着那美好的寓意，这点小事算什么。他试探性得咬了一小口橙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味觉，这居然是甘甜微酸的味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橙子了！”乐留白由衷地赞叹着。
　　“我们店里的水果都是从精选的供应商那里采购的……”乐留白并没有仔细去听女服务员对于海里捞的一番彩虹屁，女服务员最后说道：“我叫肖爱晨，你叫我爱晨就可以。这边三桌今天都是我负责。”
　　这是乐留白第一次一个人出来吃火锅，他原本觉得一个人下馆子非常诡异，可是今夜写完最后一行代码的时候，他却异常地想吃海里捞的金汤锅底，于是，管他呢！他认真地阅读着菜单，这种认真只是因为以前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不曾认真读过。
　　奚曦似乎总是会点四宫格，布局一直保持着锅底——清水——清水——锅底，乐留白假装熟练地操作着，第一个锅底就选猪肚鸡，因为没吃过，然后清水，再加一个清水，可是金汤却从菜单上消失了。“你好，金汤锅底下架了吗？”乐留白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
　　“是的，先生，因为很少有人点，就被取消了。”肖爱晨注意到乐留白的低沉，“不过爱晨很喜欢金汤锅底。
　　“那太伤心了，我今天就是为了金汤锅底而来。”乐留白叹了口气，随手添加了番茄锅底。不要葱和香菜，特浓加番茄果肉，这是奚曦对番茄锅底和一贯要求。乐留白切换到蔬菜部分，直接添加了两个半份冬瓜。遇见奚曦之前，他几乎不会向火锅里放冬瓜，可是奚曦每次吃火锅居然都只是为了吃冬瓜。
　　“先生，我看到您刚才添加了两个半份，可以直接改成一份哦。”肖爱晨原来一直没有离开过，夜里两点多的客人并没有坐满整个餐厅，因此她的工作格外清闲。
　　“就点两个半份吧。”乐留白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我有一个朋友，她说两个半份的量会比一份多。”肖爱晨露出尴尬的微笑，“爱晨没有注意过呢，一直以为半份就是一份的一半。”
　　乐留白随便又添加了几个半份的肉和菜，选择困难症的他终于成功完成了一次点餐。“听说一个人来吃火锅可以要求在对面的座位放一个娃娃。”乐留白压低了嗓门，“可以吗？”
　　肖爱晨对乐留白提出的请求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她微笑着问道：“需要帮您在对面也放一副餐具吗？”大概她对食客的奇葩早已见怪不怪。
　　奚曦打开楼梯间旁的窗户，一阵阵冷风迅速灌了进来，她在这股凛冽中快速清醒过来，等一下便要和新来的产品经理开会，她听闻上一个产品经理因为接私活被发现已经被劝退，据说是因为领导注意到了他的异于常人的疲惫和无法控制的心不在焉。她突然担心起乐留白，并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小子千万不要被抓，不然他的大好前程都要被葬送。
　　奚曦还是很不放心，赶紧给乐留白发去消息：你最近还在接私活吗？
　　乐留白回复的很及时：嗯。
　　奚曦：做完这单就别再接了吧，我们公司一个同事接私活被发现刚被开除。
　　乐留白：哎，我昨天刚送走一个同事。可是我穷啊，明年就要搬出公司宿舍自己找地方住了……
　　奚曦感到无言以对，他至少不会比自己还穷吧？可奚曦还是叮嘱他：那……平时表现得精神点，别被领导看出你的疲惫。
　　乐留白：我尽量。
　　奚曦看了看时间，会议将在十分钟后开始，她于是赶紧走回工位，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小会议室。奚曦按指纹打开会议室的门，新来的产品经理已经入座，蓬松的自然卷发型可可爱爱、是一副不油腻的模样。
　　新人率先自我介绍着：“你好！我是新来的产品经理，我叫黄小江，别人都叫我黄河。”奚曦偷笑了一声，想不到新同事还挺幽默，她努力保持着队形：“你好，黄河。我是奚曦，别人都叫我奚汉子！”
　　黄小江露出疑惑的神情：“姐姐这么好看，怎么会是汉子呢？”奚曦努力隐藏着心中的不悦——去你大爷的，我有这么老吗？本汉子最讨厌被叫姐姐了！她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尽力露出礼貌的微笑，不，是坏笑：“姐姐有多man，弟弟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乐留白摘下护目镜，他闭上眼睛、紧锁眉头，源自三叉神经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时钟已经敲过了八点，窗外的世界被各种各样的灯光照得如同白昼。这是他毕业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身体无法承受的疲惫，他找不到任何的编程思路，除了回到宿舍躺下来，他什么都不想去做。
　　台式机的屏幕逐渐熄灭，乐留白缓缓起身将旋转椅推入桌膛，隔壁工位突然问道：“白哥，今天这么早下班，是去约会吗？”乐留白想到奚曦的叮嘱，无论如何，一定都不能表现出疲惫。他于是顺着讲了下去，“对，去约会。”
　　乐留白开着车窗行驶在马路上，他瞄了一眼导航，回去的必经之路被标记为红色。搞什么，这时候堵车，乐留白的心中突然有些无法解释的愤怒！海里捞硕大的红色logo出现在前方大楼的幕墙上，他居然因此转弯了。
　　打开手机，乐留白随手在停车场取了号——前方等位9小桌，他的食欲因此锐减。这座商场的停车费贵的可怕，乐留白感到无奈，只得走进商场去随便买点什么去免了这该死的停车费。自热盒饭、自热火锅、方便面，乐留白不看价格直接往购物车里乱丢了一气，径自推车来到收银台结账。微信付款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过号。他的脑海里有着大大的问号，怎么回事，说好的前面还有九桌呢？
　　可是，他还是提着一大袋方便食品迫不及待地冲进了直升电梯，他不愿意去承认，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期待着、憧憬着什么——今天会见到肖爱晨吗？！
　　虽然过号，但在他之后并没有其他拿号的人了，乐留白还是直接有了座位，这一次居然还是与之前同样的桌号。“先生，需要围裙吗？”一个男孩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乐留白有些失望地抬起头，情绪低落地回应着：“不用了，谢谢。”
　　一回生二回熟，乐留白直接复制了上一次的选择，按照脑海中的印象麻利地将食材一个个添加进去。他嘲笑起自己的自欺欺人，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为何对她念念不忘，可他还是放不下这样的执念。
　　“先生，我下班的时间到了，等下爱晨会为您服务。”毫无存在感的男服务生突然出现，为他带来了极好的消息，乐留白只是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此刻，肖爱晨正站在离他一桌之遥的地方为其他顾客提供服务，望见她的时候，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起来。
　　“先生，今天需要海娃娃吗？”盼望着、盼望着，肖爱晨终于走近了，她梳着法式辫子，透出一种奚曦所没有的独特甜美气质。
　　“你还记得我？”乐留白惊讶极了。
　　“嗯，您是爱晨遇到的唯一一个和海娃娃一起吃饭的人。”肖爱晨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会让顾客不舒服的话，赶紧补充了几句男生爱听的彩虹屁，“主要还是因为您比较好看……”肖爱晨欲言又止，这样说似乎还是不太对。
　　“没事。”乐留白接上话来，不愿让她显得难堪，“可以帮我加一杯白开水吗？”他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吃饭时避免尴尬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服务员忙碌起来。
　　乐留白转过身子将自己与一桌的食材同框，简单地自拍了一张。奚曦的手机突然响起，当她发现乐留白正在吃火锅的时候，差点骂出了声来，她赶紧将自己与无尽的代码合影并且回复——可不可以不要深夜放毒，老子还在出租屋里加班！罚你下次请我吃大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乐留白一通坏笑，与正在协助上菜的肖爱晨装个满怀，他低下了头，用吃水果来隐藏自己尴尬。
　　奚曦着急地站在前台的指纹打卡机前，距离九点还有最后三十秒，前面的人已经按了三次都没有成功打卡。她烦躁地祈祷着，千万不要迟到，千万不要迟到，然而，公司的上班铃声已经响起。
　　“抱歉姐姐，手有点脱皮……”黄小江一脸慌张，说完道歉的话直接跑进了办公室。
　　奚曦没有说什么，可是她的身上的低气压令前台感到有些害怕，“奚曦，没事的，我会和行政主管证明你没有迟到。”可奚曦却小声地鬼哭狼嚎起来：“他凭什么叫我姐姐，我不是姐姐！”前台的回答里充满了无奈：“你……应该不会比他更小吧……黄河是98年的……”奚曦做出双手抱拳状，对前台说道：“打扰了！”前台那时的表情像极了微信里那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下午从卫生间回到工位的时候，一杯超大杯的多肉葡萄赫然出现在奚曦的桌上，她惊喜地抓起这杯疯狂加料的奶茶，外卖的备注上印着“向姐姐赔罪”五个大字。她用吸管扎破封纸，猛地喝了一大口，冰淇淋加上葡萄果肉，简直就是天堂的感觉。大概做姐姐也没有什么不好，奚曦美滋滋地在心里想着，就算是做阿姨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