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复一夜的春》书隶

3、皇帝X天龙

　　皇帝不信鬼神之说，见天龙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神龙转世，只当他在胡说八道。

　　“你在真龙天子面前，称自己是神龙转世，你是有几个脑袋呀？”皇帝有意逗他，但也后知后觉咂摸出几分不妥，语气冷了下来，“天龙，你也想坐这个位置？”

　　天龙抽刀，刺向胳膊，只听锃得一声，刀像是划在了铁甲上。起身欲阻止他的皇帝愣在原地，当即退后和他拉开距离。

　　“你是谁？”毕竟昨天他还因为碎碗划破手指，今天就刀枪不入，实在太过可疑。

　　天龙立刻将和皇帝一同经历的事叙述一遍。先帝龙虎山祈福，两人初遇；先帝病逝后，帮他组建势力；天龙甚至说出了皇帝一直想得到将军……

　　“停停停！”皇帝当即表示相信，让他赶紧闭嘴。虽说之前天龙武艺高强，但还是血肉之躯，就算是真龙转世，怎么偏偏今日才显露神力？

　　“我……”天龙想解释，却怎么也说不出，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

　　皇帝立刻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不过还是表示理解。“好吧，这就是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

　　神龙转世人躯，下凡历劫。上一世自己是血肉之身，皇帝病逝后，自己找了个山野安度余生。可恶的夜凉君竟说与人间的缘分不够深，要他重新来过。

　　“天地之间自有定数，我有什么办法？”

　　夜凉君轻叹一声，为他赐福，“前世的缘已尽，却仍有修饰的可能。天地的理律，请为赋神的造物指引前路，重新演绎时与空。”

　　等天龙回过神来，感受体内充盈的神力，当即要到人间玩乐一番。只是他看着端坐案前的皇帝，想他一生都被病痛折磨，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自己的身份告知。

　　“天龙！”皇帝斥声制止，但在天龙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不过他也是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如此失礼，他虽镇定，但还是红了耳尖。

　　皇帝身体先天不足，也只是最近对将军有几分想法，仅是处理政务就已经耗完他的精力了。

　　天龙习武，身上总是会有汗味，自己对这些气息一些敏感，先前习惯让他在十步外候着，但这次却闻到像是洗沐过后的干净气息。

　　得到否定的回答，皇帝立刻让他去洗澡。

　　“你嫌我脏！”天龙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皇帝被他逗笑，告知他真相，“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离我远些，让你洗过澡再上榻？”

　　天龙愤愤离去，再回来时已换上干净的衣裳。这下轮到皇帝窘迫了。

　　刀枪不入已经让皇帝相信，本无需多此一举，继续验证。但天龙的说辞让他动摇，他的确歆羡有健康的身体。何况天龙展示的神器如此令人着迷，他依着记忆将它唤醒，心里较劲，耗费大半时日，才饮下永恒的青春之泉。

　　物质是精神的基础，身躯孱弱时厌烦，身体康健时沉迷。皇帝白日批阅奏折，晚上缠着天龙让他交出神力。

　　天龙有些后悔，以前皇帝是假装强硬，现在他周身气势仿若凝成实体，让人心生惧意。或许皇帝本是天生的暴君，天地以病弱之躯加以限制。如今这平衡被自己打破，所有的业最后都会算到自己头上。

　　“保重龙体？”皇帝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天龙，“是了，明日我便让人熬些药膳给你补一补。”

　　皇帝像是逗狗一样，抚摸天龙的下巴，“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天龙，你有逆鳞吗？”

　　“当然。不过我现在变不回龙。”

　　皇帝失笑，一瞬间构想了许多原因。他为天龙系上金腰带，邀请他一同在庭中饮酒赏月。

　　见月思乡，睹物思人。皇帝拿出将军的玉佩，再也不能抑制心中的情感。他喝着酒，思绪纷飞。

　　“你既是朕的亲卫统领，怎可擅离职守！”皇帝否决了天龙的请求，“这一方天地，不也是人间吗？”

　　“这怎么能比！”上一世天龙在京城待了大半辈子，最后守望皇帝的陵墓在山野中归隐，结果和人间的缘分不够深，还要重新来过。天龙当然要选择别的路。

　　“我就是要走，你能拦得住我？”

　　皇帝眉头一跳，喝一口酒，压下满腔怒意，“你今时不同往日，我又如何拦得了你。只是还请你指点地虎一二，也算有始有终。”

　　这是前段时间的约定，但对于天龙来说，中间隔了一辈子。天龙只道一声好，转身就去寻地虎，留皇帝一人独坐庭中。

　　暗卫营的教官向皇帝称赞天龙的武学造诣奇高，又询问，地虎随侍身边是否不妥。

　　“未生而养，百世难报。他把你当做父亲，不会让你难做。”

　　制作的傩面青面獠牙，皇帝为地虎戴上，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威风，你怎么不给我做一个？”天龙进屋眼神一亮，围着地虎仔细瞧着，向皇帝抱怨。

　　“暗卫还是身份隐秘些好。”皇帝已将金银细软备好，又递给天龙一份文书，“江南塞北，无论你要去哪，都不要暴露身份。带着它，可在官驿休憩。”

　　一切尽在不言中。皇帝送至城外，天龙抱拳告辞，翻身上马，身影成了一点。此情此景，让皇帝想起送别将军之时。他叹了口气，坐上车撵回宫。

　　天龙在江南日夜逍遥，好不快活。但和前尘对比，他又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趣。孑然一身，终有些孤寂。

　　人间有斗蛐蛐，天上也有斗龙。他虽是神龙，却只能看着同类自相残杀，苦苦挣扎，为求成神不择手段。

　　他以自身血肉喂养蒙昧的同胞，盗取天地灵气为他们重塑身躯。矛盾一直存在，暴力成为可能。半数神明陨落，龙族只剩他一个。

　　异世的神明适时出现，祂的权柄将天道改写。“一切造物皆倾注赋神的心血，毁坏他，便是践踏赋神的威严。”

　　祂为龙族创造新的世界，代价是让自己下凡历劫。天龙越想越郁闷，他自认为上一世已经亲历了人间的君臣之缘。

　　“在尘世苦海不断浮沉，亲历无数的缘。而后，用记忆建造龙的乐园。”

　　他忽地想起夜凉君的箴言，乐园不需要君臣之缘。想通其中关窍，天龙立刻踏上回京的道路。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皇帝头也不抬，语气淡漠。

　　“先前要走，我也没说不回来。”天龙贫嘴，“你看，我还为你带了江南的工艺品。”

　　那是刻成龙形的木雕，摆在案前刚好。天龙走得急，回得也急，皇帝便猜天龙历劫的关键在京城，甚至就在皇宫中。

　　既然是龙的乐园，哪里能比皇宫华贵奢靡。上一世光给皇帝暖床，从未逾矩做快乐事。自己小小的善心倒阴差阳错地完成了目标。现在他要解放天性，彻底地在人间享乐。

　　“一回来就为这事。”皇帝摇摇头，笑道，“就依你吧，先去洗沐一番。”

　　“这段时日，你怎么不自己解决？”皇帝看他一副餍足的模样，越发觉得他是神龙了。

　　“此等秘宝当然尽数献与皇上才是，怎能随意浪费？”天龙揶揄道。

　　皇帝爽朗大笑，“那好，此后若无我的旨意，你不得将秘宝赠出。”

　　有时候，天龙不得不佩服人类的想法，花样繁多，简直是层出不穷。皇帝更是其中集大成者，打造的器具在他身上折腾了遍。

　　“这分明就是刑具！”天龙喊道，“你果然就是个嗜血的暴君！”

　　“其他人经受不住这样的乐趣，好天龙，你就满足我这小小的愿景吧！”皇帝哄着他，手上动作不停。

　　青春虽好，本能却常常压过理智。天龙又多一项督促之责，提醒皇帝兴尽之后记得处理政务。

　　宠妃身着轻纱，依偎皇帝怀中。两人浓情蜜意，你喂我一口橘子，我喂你一颗葡萄，看得皇后怒火中烧，但还是维持和气，为皇帝奉茶。

　　“穿这么严实，看着都热。”皇帝将茶一饮而尽，“朕为你做了一套丝绸衣裳，穿上给朕瞧瞧。”

　　宫女支起帘帐，为皇后换上这丝绸礼服。从内到外，颜色从透明到大红，金丝盘龙彩线卧凤，像极了当日的婚服。

　　只是曾经期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早已磨灭，久久未能诞下子嗣，皇帝又增设妃位。氏族荣光不复，弟弟大婚之日出家为僧，徒留新娘经受流言蜚语。她被皇帝一道旨意入宫做了宠妃。虽然面上不显，但两家还是有了嫌隙。

　　“真美。”皇帝诚挚地赞叹道。看着宠妃恍惚的神情，皇后称身体不适，便退下了。

　　也曾读诗书，也曾知礼义，葳蕤深宫花渐暖，朝朝暮暮皆不负。但看的越多，心中越是忧虑。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又如何能担负起氏族的未来。

　　在园林间随意走走，见水塘边宫女侍从在嬉戏打闹，皇后上前叫他们离池塘远一些。

　　“哗”地一声，从水里钻出个人来。天龙挥舞手中的簪子，向岸上的宫女说找到了。

　　水草淤泥糊在他一身的腱子肉上，白色的亵裤也湿答答地成了墨绿色。天龙湿漉漉的上了岸，丝毫不觉不妥，大咧咧地向皇后行礼。

　　天龙得皇帝青睐，在宫中散漫惯了，常和众人打成一片。好在皇后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快些离去。

　　那英俊的面容，饱满鲜明的肌肉，健康美好的身躯，映在皇后脑海中。但她不许自己这般不知廉耻，抄写了一夜经文。

　　“这是什么？”皇帝随天龙来到花园，见天龙手中展示的黑色圆球，好奇之余，想要上手摸一摸。

　　天龙连忙制止。“皇上这是火药，我调整了配方。”他将火药掷到湖边巨石上，尽管削减了量，但“嘭”的一声巨响后，石头竟裂成两半。

　　“炼丹的药师经常弄出这些动静。火药伤不到我，就想着改进一番。”天龙已提前打了招呼，亲卫和禁军上前收拾残局。

　　“如何？”天龙得意地问道，他凑进皇帝，低声道，“你若唤我一声哥哥，我就把这给你。”

　　见皇帝默不作声，天龙先服了软。“唉，好哥哥，你别不说话啊。”

　　“我在想，”皇帝看着天龙，缓缓说道，“你的降临，究竟是福是祸。”

　　工部把天龙的配方削减了威力，做了一批新的火药。暗卫最先学习使用这种武器，地虎领了旨意，带队前往北域。

　　皇帝得逞后，身心舒畅，将军一脸憋屈地出了宫。天龙用热水为皇帝洗沐，见他舒服地眯起了眼，心里有所触动。上一世他被病魔缠身，总是皱着眉头，不会这样神情放松地靠着桶沿休息。

　　感慨尚未发出，皇帝闭着眼摸到小天龙，捏扁搓圆，皆随他的心意。天龙一把将他的手拍开，用布一裹，直接把他抱到床上。

　　“还请皇上耐心点，莫要把将军逼得太紧。”天龙垂眸笑道。

　　“以前没这些心思，吃了你那秘宝后，如何还能忍得？”皇帝一翻身，天龙用手肘向后撑着，见他迫不及待，如同饿狼一般两眼放光，心中叹息一声，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罢了，总归是自己做的抉择，谁让他是自己的小皇帝呢！

　　见识到北辰统领的身手后，天龙决定督促皇帝重拾剑术。他从暗卫营顺来一把短刃，但皇帝拒绝将它放入胸前衣襟。

　　“天龙你也一同北上，护着将军。”皇帝顿了顿，“最好能将你的秘宝分与他。”

　　天龙嘴角抽了抽，点头应下。明里暗里的任务都圆满完成，天龙还顺利捉了一只小狼回京。只是皇帝在得知他把秘宝喂了狼后，神色晦暗。

　　将军前脚刚走，皇帝笑意转为阴沉，看了天龙一眼，让他管好苍梧。天龙哪里不知皇帝的想法，心中暗暗叫苦，嘴上不依不饶，说皇帝光顾着自己快活，他当然也不能亏待自己。

　　“天龙说得是，”皇帝笑眯眯地说道，他打开暗格，向天龙展示新的刑具，“将军受不住这些，有些兴致还是你来才能纾解。”

　　天龙转身就跑，但他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何况他作为皇帝的亲卫，总是不敢跑太远的。见皇帝推门要走，天龙立刻就现了身。

　　“咔哒”一声，皇帝扣上了刑具，他逗了逗小天龙，看它一点点挤占牢笼的空间，不满地将刑具撑到最大。

　　天龙还未觉得什么，皇帝倒先忍不住了。太久未曾瞻仰名器，突然一见，只觉刑具碍事，希望快些解开，饮下永恒之泉。

　　一如弱者渴望驱遣强者，皇帝生出控制天龙的想法。驱遣他，征服他，粉碎他……卑劣之心觊觎着高尚的力量，些微的神力不能满足贪婪之人。

　　天龙眼中盛满笑意，俯首侍候皇帝。他照旧漱了口，却见皇帝招手，他凑过去，被皇帝按着后脑深吻，虔诚又僭越。

　　皇帝旁敲侧击几次，见天龙并不在意，手段便激进了许多。头脑蒙蔽时不用考虑这些，但当清醒时仍旧如此，皇帝反而觉得不妥。

　　“去寻解决之法，”皇帝命令道，“将军已经三日不见我了。”

　　天龙嘲笑皇帝一番，趁他还未开口，一溜烟跑出宫。他曾将力量分与同胞，并未出现这种情况。他思索片刻，去寻夜凉君。

　　“这是长生的代价，此世缔结的法则。”夜凉君答道，“并非是你塑造世界，而是世界接纳了你。”

　　天龙凝眉，“你的意思，是神主允许我降临此地？”

　　“赋神的伟力众生歆羡，祂的造物被视作奇迹。”夜凉君笑道，“你的到来延续了世界的长度，但它的命运早已注定。”

　　“势必在疯狂中毁灭，在痛苦中偿还罪孽。”夜凉君叹道，“离开吧，乐园已经完备，你无需见证世界的终局。”

　　“你让我与世界缔结缘分，如今又要我将它舍弃。”天龙低吼着，眼中隐含怒火，“我答应了皇帝，赐予他长生。告诉我，如何不使他陷入癫狂？”

　　“时间不过是天地间垂下的帘幕，而万物始终映射自身。”夜凉君说道，“皇帝是神主的象征，戏幕将落，一切重新来过。”

　　夜凉君最终还是交给天龙一块玉佩。天龙闷闷不乐地接过，只在离开前，忽地问道将军的身份。

　　“罢了。”天龙摆摆手，他大概猜到了将军的身份。皇帝的情绪的确稳定不少，天龙算着剩下的日子，反倒释然了。

　　四海凡尘，万物有所依，往来归。天龙没有进入乐园，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见族群正平等快乐地生活，心满意足地回到人间。

　　他寻欢作乐，一如当初。他在等，等这一切尘埃落定。

　　自从戴上玉佩，皇帝情绪平稳不少，但夜夜做梦。那梦太过真实，让他沉迷其中。他回到少年时，雪色映照庭院间，父母轻声呼唤，妹妹言笑晏晏。

　　初及冠，父母辞别人间远，众目觊觎高位，草原边寇不断。忽觉意迟迟，人生久未居，青春难常在。

　　日月轮循明复明，他伸出苍老枯瘦的手，宫人们张灯结彩庆贺新帝登基，陪着他的只有一位忠心的侍卫。

　　“皇上，臣在。”侍卫抓住他的手，像是在给予将死之人安慰。

　　“你……咳，咳咳，你叫什么？”他睁着浑浊的眼，思维迟缓，吃力地发着嘶哑的问询。

　　“臣，名唤天龙。”

　　皇帝睁开眼，将军昨夜被他折腾狠了，仍在熟睡。他想起梦中，只觉隔了一世，当即决定报偿回来。

　　将军被他惊醒，斥声激为轻呵，转而呜咽。待喘息减缓，将军说了句“荒唐”，起身洗漱。

　　天龙最近颇爱饮酒，灌醉将军，灌倒苍梧。轮到皇帝时，皇帝似笑非笑，天龙撇了撇嘴，便要告退。

　　“跑什么。”皇帝凝眉，想起这段时间的梦，拿出玉佩询问天龙是否知情。

　　天龙从将军那学来请罪的本领，皇帝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跪下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这场景又和梦中情形对应，皇帝想起垂暮将死之时，只有他一人陪在身侧，便也不再计较。

　　他扶起天龙，亲自为他斟满酒，“前尘之事暂不提，”皇帝见他一饮而尽，和过往、梦中相同，嘴角上扬，也将酒饮下，“天龙，你最近懈怠不少。”

　　“国泰民安，君臣和乐，人才济济。我已无需在此。”天龙沉声道。

　　“你又要去什么人间？”皇帝见他神情凝重，收了笑意，默默喝下几杯酒，轻声问道，“你要走？”

　　天龙摇摇头，反问皇帝，倘若一切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该如何。

　　“不如何，”皇帝答道，“人生已若空，继续求索只是自寻烦恼。”他盯着天龙，眼中满是狡黠，“你若好奇，不妨将梦做完，再来定夺。”

　　天龙举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他笑着欺身上前，回敬皇帝之前的吻。

　　一切皆是虚妄。

　　他托住皇帝后脑，将美酒渡入，又掠夺品尝。酒香四溢，迷醉的气息萦绕。

　　死生自有恒常。

　　听见皇帝继续劝他留在此处，天龙笑着答应，将无关的话语吞入腹中。

　　万物始终渴求。

　　皇帝把布条蒙在天龙眼前，摩挲着熟悉的身躯，轻轻舔舐，他听见厚重的心跳声。

　　神明有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