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江湖》一笼圈

36、第 36 章

　　平安带着满腹疑惑见到云峥时，他正同云二底声交谈，旁边坐着她的兄长，三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她，然后云二道：“小九回来了，她在锦官城，想来更清楚些。”
　　果然自己的行踪逃不过二师兄。她很好奇，二师兄到底怎么知道的？他的那些暗哨都是鬼么？
　　不料云峥讥笑道：“她那个脑子能想明白什么？连祈云山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平安：……
　　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封信来。当真是，无法反驳，好尴尬。
　　瞧着平安此刻傻不愣登的模样，云峥气不打一处来，可想着不好打击这丫头的一份孝心，一口气硬是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的，更是气闷得紧。
　　云二看了看自家师父，又看了看平安，心道：这丫头又干了什么？
　　云峥闭了闭眼，拿手揉了揉额头两侧，道：“鬼面花自己去拿，拿了快滚。”
　　平安撇了撇嘴角，她一肚子的疑问登时化作了一股矢气，悠悠地排了出去。四人同时怔愣，片刻后云二爆笑，云峥暴起，叫李泰之一把按住了，平安转头就跑，大喊道：“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是吃坏肚子了！”
　　她确实吃坏肚子了，可能是头天晚上贪嘴，多吃了几个路边的野果子。
　　平安拖着发软的双腿到药庐，云三正在埋头制药，听见动静只抬了抬眼皮子：“挨打了？”
　　“比挨打还难受，三师兄，我可能中毒了。”气若游丝，一脸青黄。
　　云三来了兴趣，放下手上的药过来替她把脉：“什么症状？”
　　平安：“腹痛腹泻。”
　　片刻后，云三松开了手，道：“没事，拉个两三天就好了。”
　　平安哀嚎：“两三天？我回来不到半个时辰，都要脱水了，师兄救我！”
　　师兄埋头制药，道：“你这不是中毒，我也没办法。”
　　“我不信！”
　　师兄抬眼，脸上写着：你居然敢质疑我？
　　平安登时软了下来，道：“那总有什么药，能缓一缓吧？”
　　师兄坦诚道：“有，但我不想给你。”
　　“为什么啊？”平安欲哭无泪，她怎么得罪这位师兄了？
　　“师父说要罚你，我觉得这个惩罚不错，你拉个两三天，说不定师父就消气了。”云三理直气壮。
　　平安无语，还能这样算的吗？心里盘算着这种可能性有多大，最后发现，自己可能还是逃不了惩罚。
　　最平安又是撒泼又是撒娇地磨了半响，云三也没给她拿药，揣着制好的药自顾自地走了，留下平安在药庐哀嚎，一个药童实在受不了了，过来对平安道：“九师姐，别叫了，你是不是吃了一种红色、乍一看长得像橘子，味道有些甜糯的果子？”
　　平安一听有戏，忙点头，满眼希冀地看着小药童，不料那小药童摇了摇头，面露悲悯道：“那是大目火棘，吃了会拉肚子，无解的。”
　　顿了顿，那小药童又郑重其事道：“你若是不认得那些东西，以后不要乱吃了。”
　　这可真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想她李平安十岁那年吃遍山间野果都没事，如今这么大的人了居然栽在这上面，真真是颜面扫地。
　　失蹄老马扶着药柜开始翻找，小药童道：“九师姐，你找什么？”
　　“鬼面花，我记得就放在这里啊，怎么没有呢？”平安打开盒子，空空如也。
　　“三师兄都制成药啦，刚才带走了不是么？”小药童莫名其妙，那不是阁主他老人家吩咐的么。
　　“什么！全用了？”
　　“也没剩多少了，三师兄索性全制成了药丸。”小药童走过来，将盒子收好；“九师姐，你不过是拉肚子，用不上的。”
　　平安捂着肚子想了想一溜烟跑了出去，刚到小花园，就看见从无名居折返的云三，她赶紧凑了上去。
　　“三师兄，你制好的药丸呢？”云三脚步未停，平安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很是狗腿。
　　云三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道：“云二带走了。”
　　带走了？？二师兄全部带走了？？平安慌道：“都带走了？可是师父他，他说……不行，我得去找他。”
　　腿还没迈出去，云三又道：“不必了，云二脚程比你快多了。再说，以你这个境况，还是老老实实在山上呆着吧，左右你去了也是添乱。”
　　平安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赶紧跟上问道：“师兄的药，是做给我的么？”
　　云三不理她，她又问：“二师兄是去锦官城了？”
　　云三还是不理她，进了药庐方才对平安说：“你也少惹师父生气，他现在最应该静养，三天两头叫你气出问题来，还好有你哥在，否则祈云山的药材都要不够用了。”
　　这无疑是在平安心上扎了一把刀子，只见她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来：“三师兄你幸苦了，我晓得了，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
　　云三拿起一条晒干了挺得笔直的水蛭，戳着平安的脑门问道：“这话你说了多少回了？”
　　平安伸手握住那条梆硬的虫干，认真地反思起来。云三捏住她两个肩头，将人转了过去，道：“回去慢慢想，别来打扰我。”
　　锦官城钦差事件有多大的疑虑师父肯定知道了，云二的消息总比她多，她想，既然韩丞瑾已经带着人回京城了，云峥为什么要让云二特意绕路送药去锦官城呢？莫非这件事确实是她想多了，当真只是朝中党争所致？
　　还有云三的药丸，就算要治三叔的腿，最多两丸，可她看得分明，云三制成的药丸，有七八丸之多，云二为什么要全都带走？最近江湖上最大的风浪就是宗长明，莫说什么大冲突，连小门小派之间的群殴事件都未曾听说过。那些药，除了三叔，还有谁需要？
　　最奇怪的是云二，在醴州时他身受重伤，几乎是被人抬着回的探云门，算算时间，他如今不过刚刚伤好，哪里就能隔着一座祈云山往返锦官城了？不对，他的消息根本不是从锦官城来的，探云门离京城最近，他就是从京城探来的消息！
　　一刹那间，平安只觉心头一跳。钦差秘密出京，隔了小半块国土，锦官城的消息却如流水般流回京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平安左思右想好几天，好不容易等到云峥解了她的禁足，她便趁着夜色偷偷溜去了兄长的住处。
　　然后就被李泰之狠狠教训了一顿：“你！你好好走进来不行吗？爬什么墙？？”
　　平安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险些脱臼的肩头，嘟囔道：“我只是想偷偷看看师父在不在你这里，谁知道你在飞云阁都如此警觉？”
　　她也是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师父最近实在不大待见她，她这样冒冒失失过去，万一师父同兄长此刻在一处可怎么办。于是她脑筋抽疯，爬上小茅屋外的院墙，贼头贼脑地朝里面张望，谁知什么都没看清楚呢，就叫自家兄长一剑削了下去，滚落到一丛半人高的枯草里，还没爬起来，又让他扭住了胳膊，要不是她反应快喊了一声哥，只怕今日这胳膊要折在他手里。
　　李泰之便想起了平安下山前留的那封信来，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道：“正好你来，我们好好谈谈。”
　　两人在小茅屋里坐下，平安刚要开口，李泰之便抬手打断了她：“我曾告诉过你，我在西域娶过一个女子。你还记得吗？”
　　平安点头，不明白兄长为何要提这茬，那女子不是死了吗？
　　看见平安不明所以，他索性直言，幽幽道：“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子熙？”
　　平安歪着头，心想：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李泰之颇为无语，他这妹妹到底是哪根弦搭错了？他现在敲开她的脑子给她正正还来得及吗？
　　“把你满脑子的想法都收一收，我不喜欢男子，你师父也不喜欢男子。”李泰之第一次觉得他和自己的亲妹妹如此难沟通。
　　他又道：“你师父经历这么大的磨难，岂是那么容易就好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道理你懂不懂？”
　　平安愕然，闹了半天，竟是一场误会？看着兄长一脸绝望的表情，平安忽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竟、竟是这样啊。”她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兄长，好不容易劝自己接受的事实，顷刻之间便被推翻了，她此刻到底该庆幸还是惋惜？
　　李泰之被她这句话气的不轻，当下坐正了，一张脸无比严肃，看得平安心惊肉跳。
　　“这桩案子了了，我们来说说你的问题。”
　　平安心道不好，这是要算之前的账。果然听见李泰之问道：“你和云意，是怎么回事？”
　　她和云意能有什么？不过是自己喝醉了把她当作了云峥。可她敢说吗？
　　她确然不敢。这个时代的断袖和师生恋，都是禁忌，两者的区别不过在于一个是锅底，一个是煤灰，都是一样黑。
　　这可真是一道送命题。平安在心里哀嚎。想起自己当初劝宗长明的那些话，这才知道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禁在心里叹道：那宗长明的确是个人物。
　　李泰之看着平安脸色变来变去，一双淡色的嘴唇被咬得快要破口子了，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心里便犯了难。
　　平安小时候正是需要人陪伴的那些年，他不是沉浸在仇恨里无法自拔，就是满世界闯荡，唯一算是尽到的作为兄长的义务，就是将她送到了云峥手下成为了飞云阁弟子。如今他只希望平安能够嫁个好男子，下半生顺遂无忧，可天不遂人愿，平安在这个几乎称得上是和尚庙的飞云阁里，竟也能长成断袖。
　　他心里愁，云峥比他更愁。
　　平安跑下山后，云峥气得要死，一方面气平安没有担当，一方面气自己没有将人教好，面对好朋友李泰之更是无地自容，人家将妹妹交给他，他却将人养成了个断袖，云峥几乎没有脸面见他。
　　云峥同他道歉时，他同云峥说：“这怨不得你，她同宗长明说的话，我听着倒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只是一时之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云峥听后，眉头皱得老高。
　　就这么互相怀疑，各自犯着各自的愁。
　　平安想了想，只得道：“我同意师姐能有什么。哥，你还让我别胡思乱想，你现在才是胡思乱想。”
　　李泰之“哦？”了一声，问道：“那你连夜下山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为了给师父找药？云峥又不是要死了急等着用药。辩无可辩，平安将心一横，道：“我以为你喜欢师父。”
　　“嗯？”李泰之不明所以，这个话题刚才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平安看着兄长，缓缓道：“哥，你知不知道，意师姐她长得很像师父？”
　　李泰之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山上常年不断的雪风吹得呜呜作响，小茅屋里却出奇的安静。
　　话已出口，再收回来却是不可能的，平安此刻异常冷静，李泰之尚未从那句话里回过神来，又听见平安说了另一桩叫他反应不及的事。
　　她把自己在异世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给了兄长。
　　说完后，便静静地看着兄长，她不知道兄长会作何反应，心里忐忑不安，他会当自己是疯子吗？会把自己关起来吗？
　　李泰之听完，脑子里已是翻江倒海，平安说的有些东西，他重伤之际零零碎碎的梦见过，这么些年来，他与云峥不是没有查过，可半点线索也无，后来便只当自己是发梦，没再关注过。如今猝不及防从平安口里听说了这般匪夷所思的十五年，只觉自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魂都要没了。
　　兄长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平安眼里又是一番解读，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在异世过了十五年，心里是很喜欢那里的，那里的人待人待事极为包容，宗长明若是在异世，遇着两情相悦之人，也是可以成婚的，律法对他们一视同仁，老师与学生成婚更是寻常。”
　　李泰之脑子里仍在卡壳，只目瞪口呆的看着平安，她又说：“我喜欢师父。哥，你不要骂我，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若是师父不喜欢我，我定然不会纠缠，只是，师父一向推崇礼法，我没法同他说，今日告诉了你，你也须得同我保守秘密。”
　　“你、叫我如何同子熙说？”李泰之回过神来，哑然片刻，苦笑道：“你既知道他，又何必……”
　　“我原也没想过一定会有结果，可我又不甘心。心里期盼着师父能发现，可又害怕若是有一天师父当真发现了会赶我走，便更不敢说了。”平安垂着头，听着兄长叹了一口气。
　　“哥哥，对不起。”平安突然道歉，浓厚的鼻音传来，直直击中了李泰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抬手在平安脑门上一敲，道：“为何要说对不起，感情之事，从来由不得己身。”
　　平安胡乱地摇头，若是云峥不喜欢她，她自会将这份心思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只是如今告诉了他，反而连累他陪她一起遭罪。
　　她不该冲动的。
　　她尚在后悔，突然一个身形靠近，一双有力的手抱住她，头顶传来兄长的声音：“没关系，我很高兴你同我说。”顿了顿又问：“我这样做可对？你在异世的小姐妹是不是这样抱着你的？”
　　平安愣了一愣，忽地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哭够了，平安抹了一把脸，将自己的一些猜测同兄长提了，李泰之听了，只道无论风云如何变幻，飞云阁总有应对之法，便打发了平安回去休息。
　　二人深夜谈心，均没有留意到门外驻足片刻的云峥。是夜，平安辗转难眠，李泰之一宿没合眼，云峥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