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江湖》一笼圈

23、第 23 章

　　醴州茨阳县，素日里人来人往的福来客栈这几日没什么生意，只有三两个赶路的行商在此歇脚，老板劈里啪啦打着算盘，忽而想起了什么，朝里间喊了一声，里头应声来了个小二：“掌柜的，您吩咐！”
　　“去，上东集老麻子那儿定些果蔬，再叫他预备上些好鱼好肉，后日一早，你牵着马车，与老王一同去取。”
　　掌柜的头也不抬，手里的算盘仍是噼啪作响，小二转头看天，只见残阳勾着最后一缕云丝儿，远处的天已经暗了下去，嬉笑道：“掌柜的，这两日都没什么生意，明儿再去定也不迟。”
　　“你懂什么，醴州城有大事，左不过三日便结束，后日，这客栈里上上下下就要挤不下了！”说罢从柜子里掏了几块碎银子，扔给小二，道：“定金付了，叫他不许临时卖给旁人！”
　　小二接了银子，贴身放着，好奇地问道：“醴州城那什么三日会，是做什么的？前几日好些个带刀佩剑的往那儿赶，掌柜的，您见识多，给说说呗。”
　　“到时候那些大侠们来了，你自己打听去，快滚，别耽误我生意。”
　　小二讪笑，抠着头皮出门，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见不远处来了三匹马，驮着三个俊朗的男子，刚到客栈门口，便勒马停下了。只听旁边人说到：“公子，天色不早了，这跑了一天，马也得歇歇了。这几日正是三日会，咱们也不宜去早了，不如在这儿歇一歇，后日一早再赶路吧？”
　　正是从京城来的韩丞瑾。
　　小二闻言眼前一亮，急忙上前牵绳子：“几位爷住店吗？小店有上好的客房，里面请！”
　　门外三人下马，掌柜的听到动静，也顾不得算盘了，急忙迎了出来，将小二赶去办事，亲自牵着马绳，招呼了前堂跑腿的去喂马。
　　“掌柜的，两间客房，先送热水上去，再捡你们这儿的好酒好菜来几样。”小厮吩咐完，掌柜的立马招呼上热水，然后领着三人上楼。
　　天气炎热，韩丞瑾跑了一路，此刻正是又累又乏又饿，匆匆洗漱一番，腹中饿鼓早已响过了三遍，三人下楼，跑堂的立马引着他们去吃饭，只见桌子上摆着几道爽口的菜品，并一坛子清酒。
　　“菜备的不错。”皮肤略黑的那个小厮请韩丞瑾坐了，掏了几个铜板扔给跑堂：“赏你明儿的茶钱。”
　　跑堂的道了谢，笑嘻嘻的退下了。
　　三人用过饭菜，被老板赶出去的小二办完事也回来了，当下手脚麻利的关了店门，客栈里一时安安静静，偶尔听见伙计轻言细语地向掌柜的回话，和几声呼噜声。
　　茨阳县地势偏低，入了夜更显得有些闷热，韩丞瑾近些年再京城居住，一时之间竟有些适应不了，到了这个时候，听着外面蛙叫蝉鸣，忽有些埋怨那小二只上了一坛子清酒，此刻手脚疲乏，但脑子却异常清醒，翻了几个囫囵身，身上的汗越发粘腻，干脆也不睡了，翻起身来，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打开来，没感受到一丝夜风，也没看到什么明月，倒是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把细短的尖刀，正在撬他的窗户。
　　云一没料到，韩丞瑾更是惊讶，以至于两人同时怔愣，一个没喊，一个没逃，就这么四目相对，片刻后，云一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的，不是闷热，而是尴尬。
　　尴尬之中，云一慌乱地清了清嗓子，问道：“那我、进来了？”
　　问完才发现，韩丞瑾身上只着了一件里衣，因为天气热，衣襟还半敞着，顿时觉得场面更加尴尬。
　　韩丞瑾也愣了，下意识地侧了侧身。
　　云一尴尬着翻窗进来，手里还握着短刀，韩丞瑾咳了一声，倒了两杯水，缓缓开口：“云大侠有何事？”
　　喝光了杯子里的凉水，云一收起短刀，正色道：“在下来请韩大人帮忙找个人。”
　　对面的人目露疑色：“这江湖中还有探云门找不着的人？”
　　云一也不避讳，只将那纸条交给他，道：“人是柳君复抓的，关押的却是韩夫人，方才探云门传信来，柳君复同韩夫人吵了一架，人，已经不见了。”
　　韩丞瑾一眼扫完纸条，沉默了。自己夫人是个什么脾性他最清楚不过，在京城这几年，因着柳氏猜疑，两人不知闹了多少回，后院里被她塞了好几个人，个个面容都与平安有几分相似，他虽未曾碰过那些女子，却免不了被同僚挤兑，都道他家里有位善解人意的夫人，然而柳氏并没有因他守身如玉而感到轻松，反而时常拿人出气，眼下还活着的几个女子在府中每日战战兢兢，他又何尝不是？奈何因为种种原因，他也只能由着柳氏。
　　“冒昧问一句：韩大人是否只满足于做个无实权的金吾卫长史？”
　　韩丞瑾将纸条折好，放回桌面：“我以为飞云阁监察百家，持身中正？”
　　云一挑眉：“韩大人误会了，莫说江湖规矩，飞云阁亦有家训，不涉朝政。”
　　韩丞瑾轻轻一笑，也学着云一挑眉的动作：“哦？”
　　“我也不费这口舌了，我许大人有生之年，探云门的三条信息，只为换师妹一条性命。如何？”
　　这个条件，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云大侠可做得了主？”韩丞瑾不傻，探云门若真在关键时刻泄露三条信息给他，怎么算也是违背了不涉朝政这一条，飞云阁若是这么好拿捏，也不会稳坐江湖第一阁这么多年了。
　　云一给自己添了杯茶水，说：“探云门每年卖给各方的消息，泰半进了官中，做生意嘛，有来才有往。”
　　韩丞瑾盯着云一看了半晌，忽地笑了：“这买卖划算。”
　　“如此，便请韩大人换身衣衫，此刻出发吧。”云一搁下茶杯，仍是翻窗出去，顺手关上了窗户，韩丞瑾正要换衣服，那窗户忽地又开了，只见云一探了半个脑袋，扔了一包东西进来：“你那俩随从我放倒了，这是解药，不过他们可能没法一起出发了。”
　　韩丞瑾打开包袱，乃是一套深灰色的普通衣袍，和一封信，信中言道柳氏耳目已在路上，出县城往西有一处半破的道观，那里有人接应云云。他将信中内容记住，凑到烛火前烧了。半新不旧的衣袍上身，到衬得他气质质朴起来，思虑片刻，他将床铺整理好，留下一张纸条，翻窗出去了。
　　天刚蒙蒙亮，醴州城内偶有早起的生意人在忙碌着，韩丞瑾一骑宝马，自怀柳街疾驰而过，直奔义庄，柳家门口一旁的巷子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车夫兀自倒在地上，半响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抓住门口一个小厮，口中含糊道：“快、快引我去见飞絮姑娘！”
　　那车夫在小厮的带领下，弯弯绕绕地去了柳氏的院子，柳氏尚未起身，车夫急得满头大汗，待小厮通报了丫头，丫头进去后不过须臾，飞絮才蹙着眉出来，二人转至僻静处，飞絮道：“出了何事？你这样进来，被人知道可了不得！”
　　车夫一抹汗，压低声音急急道：“姑奶奶，出大事了！姑爷回来了，一回来就在怀柳巷堵我，质问我与小姐私会的男子是谁。小人自然喊冤，可姑爷不信，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飞絮追问道：“那你同姑爷说了什么？”
　　“姑爷瞧着就要杀人，此前也未料到这一茬，小人哪里敢胡言，只得把义庄供出去了。”车夫额头汗冒个不停，试探着问道：“此刻，可还来得及？”
　　飞絮沉吟片刻，只吩咐车夫：“不许再提此事，你今日未曾来找过我，事后若是有人问起，只道不知哪里的流言，不清楚。若是说错一句话，仔细你的命！”
　　车夫点头称是，诺诺地退下了。待车夫走了，飞絮这才向柳氏回禀，柳氏漱口的动作一滞，指尖捏着杯子，骨节泛白。
　　“好你个韩丞瑾！为了这个贱人，如此诋毁于我！”柳氏怒火中烧，手上的杯子堪堪碎了，飞絮急忙上前，将碎片清理了。
　　“小姐莫急，那车夫是家里的，奴婢已警告了他。眼下要紧的，是要请大公子出面，莫要让老爷知道了。”飞絮一边打着眼色让其余人退下，一边扶着柳氏悄悄耳语。柳氏此刻正在盛怒，哪里还听得进去。飞絮急道：“不若咱们立即带人过去，越多越好，将他们堵住，那贱人中了软毒，不可能自己走！依奴婢看，不如将计就计，把姑爷这一招，反扣回去！”
　　柳氏带人赶到义庄时，只见两个看守的被人捆了扔在一旁，里面哪里还有韩丞瑾？连着那口封了的棺材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