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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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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7月。
杨文玉从南方花城嫁到北方石坡县沟子村6年，死了丈夫死了公公死了婆婆，现在就剩她跟儿子陈启。
陈启亲姑妈婚后生了两个女儿，姑父一直遗憾家里无后，现在他们就想领养陈启。
“文玉啊，你还年轻，今年才26岁，往后大把好日子等着你，你可别想不开，让一个娃儿给耽误喽！姐是小宝的亲姑姑，我还能亏待他不成？我一定给他好吃好喝的，养的跟小牛犊似的，只要他会念书，我跟他姑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念大学！”
自从丈夫陈明死后，陈红三天两头就上家里来说这事儿，以前当着二老的面还有些忌惮，二老不想让孙子改姓，她就一直在磨这事儿。现在二老没了，她恨不得直接把陈启绑回家去。
杨文玉面无表情地摇头：“姐，你家情况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的，姐夫那火柴厂现在效益不好，你又在家没收入……不用你砸锅卖铁，我能供他上学。”
让她自己离开，把孩子留在乡下？
杨文玉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自己当初从蓬勃发展的沿海城市嫁到这穷乡僻壤，是年纪轻，不懂事，瞎耽误自己的青春！她还能让自己的儿子留下来受罪？
陈红被怼的脸色铁青，切，瞧不起谁啊，还真当我没家底的？
第二天，她把家里的存折都带过来。
老房子却是铁将军把门，人去房空。
邻居都不知道人去哪里了，只知道母子俩清早就搭着牛车去镇上了。有人见到杨文玉拎着个行李袋，看样子是要出远门的。
杨文玉带着陈启从沟子村坐牛车到镇上搭公交车，下了公交车又坐上了石坡县开往省城的汽车，在省城汽车站买到了去花城的车票，已经是当天傍晚。
儿子抱着她的胳膊问，“妈，咱还回来吗？”
杨文玉温和地摸摸儿子的头。
“回呀。咱们去赚钱，赚到钱了就回来修房子，让你爸，你爷你奶在天上看着也高兴。”
陈启在妈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亮色，他知道，妈妈是喜欢花城的。
他从小就听妈妈说花城的事情，花城有很多高楼，有公园，有文化馆，有漂亮的学校，他今年9月份就能上小学了，妈妈想让他去花城念书。
一夜颠簸。
凌晨6点多，汽车终于到了花城客运站。
杨文玉一手拎着行李袋，一手拉着儿子的手。
双脚站在花城的土地上，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瞬间复苏了大半。
陈启揉着惺忪睡眼，大脑还在混沌状态。
刚下车就有七八个摩的司机围上来。
“美女去哪里呀？”
“美女，要坐车就找我呀。”
“靓女，坐我的车，很便宜的。”
“美女，我是花城通，去哪里都可以啊。”
母子俩被堵住了去路。
陈启看到旁边有两个小孩在追打嬉闹，一个孩子挂着鼻涕，一个孩子头发脏兮兮的，衣服上也满是黄渍。
妈妈最爱干净了，妈妈是不会允许他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那两个孩子看到陈启在打量他们，屁股翘起来对着陈启，意思是：放屁给你。然后又做了几个鬼脸才跑开。
杨文玉说什么这些人都不散，不由得提高警惕，故意冷着一张脸。
以前在这边打工就听了不少关于客运站被偷东西，甚至孩子被拐的事情。
“都说了不坐车，再不走我喊公安了！”
那些围上来的人看生意做不成，马上转移目标，呼啦啦散去了大半。却还有一两个不死心的，好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似的。
“美女，你要去哪里，我拉你去呀，价钱可以讲的。”
“美女，这个时间不好坐车的，你要去哪里，马上就可以走啦。”
有个男的说着说着，竟然动手去抢她的行李袋。
“你想干嘛？我喊人啊！我兄弟来接我，就在马路边上等着了！我兄弟是公安，我告诉你们，不要跟着我，不然抓你们去公安局！”
杨文玉提高嗓门大声嚷嚷，故意引来旁人往这边看。
“草！神经病！”
“有病就去精神病院！”
“臭表子，吓唬谁呢！”
“走了走了，浪费时间，又有车进站了。”
那两个男人终于骂骂咧咧走了。
杨文玉长吁了口气。
“妈，真的有人来接我们吗？”
杨文玉心里苦笑，却装作很得意的样子：“我吓唬他们呢！妈妈的演技是不是很厉害，连你都相信了！”
陈启很配合地笑：“妈妈好厉害！”
公交车6点半才开始运营，还差十几分钟。
杨文玉拿行李袋垫屁股，把儿子搂在怀里。
旁边的小吃摊热气滚滚，肉汤裹着葱花的鲜香在空气中飘荡。
咕一声。
陈启抬头看了一眼妈妈，小心翼翼地说，“妈妈，我肚子里的小馋虫想吃东西了。”
杨文玉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饿了是吧？行，咱们先去吃早餐。”
“太好了！吃东西去喽！”
陈启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老板，来两碗混沌。”
小吃摊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丈夫掌勺，妻子打下手。
坐在小吃摊的简易桌前，陈启好奇地捣鼓着桌面上的几个调料罐，醋，酱油，辣酱，胡椒粉。
杨文玉拿出梳子来，给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编成两个辫子，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多了。
下车前一直抱着睡梦中的陈启，没顾上整理头发，靠在椅背上睡了一晚上，头发都散乱了。
没多久，老板娘把两碗混沌端上来了。
杨文玉接过筷子，“大姐，去新华制衣厂要搭几路公车呀？”
“新华制衣厂？”
老板娘有些疑惑，她看了看杨文玉和陈启，“你这是带孩子去找人？”
“不是，大姐，我想去找工作。”
老板娘睁大了眼睛，“呀，你还不知道呐？”
杨文玉茫然。
“新华制衣厂着火啦，整个厂房都烧没啦，那电视上都播出来了呀，烧死了好几个人嘞！真是可怜哟！”
“啊，大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几年的事情了呀。”
“那，那厂里那些人呢？”
“厂子都烧没了，人都散了呗！”
杨文玉被震惊到有些恍惚。
新华制衣厂是她之前打工的地方，原本是打算回去找份工作，现在厂子都没了。
还有之前一块打工的小姐妹们，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啊，好烫！”
陈启肚子饿了，没等馄饨放凉些就吃到嘴巴里，立马又被烫到吐出来。
杨文玉回过神来，老板娘眼疾手快，给杨文玉递了一碗凉水。
陈启喝了点凉水降温。
杨文玉把勺子里的馄饨用筷子戳开，热气立马飘散开来，又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送到儿子嘴巴里。
“小宝，慢点吃。”
这样吃了两三个，陈启就把脸扭开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
“妈妈吃。”
老板娘在旁边擦着桌子，被陈启逗笑了。
“你这儿子没白养，会疼人！”
杨文玉笑，“是，现在拿我练手呢，将来可劲儿疼他媳妇。”
老板娘哈哈笑。
杨文玉扭头问老板娘，“大姐，这附近有工厂招工吗？”
“工厂是有的，前面走两条街就有一家做轮胎的厂子，就是不知道招不招人啊。”
老板娘说到这里，身子稍稍往后，从上到下打量着杨文玉，“你这个样子，去工厂能做啥啦？”
杨文玉皮肤白皙，身材窈窕纤细，双眼皮大眼睛，梳着两个大辫子，笑起来还有个酒窝，要不是陈启在旁边一口一个“妈妈”叫着，说她是个18岁的女大学生也有人信的。
杨文玉被老板娘“嫌弃”得不好意思，说道，“我之前在工厂做过会计。”
“就那个新华制衣厂呀？”
杨文玉点点头。
老板娘看了一眼还在吃混沌的陈启，还有旁边放着的行李袋。
“那你打算就这样带着孩子去找工作啦？”
杨文玉为难地笑笑。
老板娘看懂了这对母子眼下的处境，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帮忙。
一直在旁边干活的小吃摊老板，刚刚把一碗面汤放到客人面前，转身擦着手问杨文玉，“你带身份证了吗？”
“我有。”
“你去旁边的红桥商场试试，那边在招人。”
“是哦！我怎么没想到！那边上班还能吹空调的，可舒服了。”老板娘也附和。
“大哥，那边是做什么的？”
热心的老板娘抢说道，“一个大商场，里面可大了，什么都卖的，衣服啊，鞋子啊，还卖大彩电，大冰箱。”
杨玉文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店啊，卖的东西这么杂。
她只听说过百货公司能这么卖，但百货公司是国企呀，一般人哪能去上班的。
老板已经转身去干活了。
“这是一个房地产大老板开的商场，花城头一家，听说来头可不小。”
陈启双手捧着碗正在咕嘟咕嘟地喝汤，听到有大彩电，放下碗就喊，“妈妈，我想去看电视。”
杨文玉跟老板娘都笑了。
“这孩子长得好，一双眼睛像你，瞧那个机灵样儿，将来准差不了。”
杨文玉听到儿子被夸，眼角眉梢都有喜色，嘴上还是说：“大姐过奖了，乡下孩子，可顽皮了。”
“乡下娃怎么啦，现在这花城赚大钱的，可不都是咱农村里出来的嘛！那些城里人眼高手低的，还不得给农村人打工……”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把你能耐的！那边那桌客人都等半天了。”
老板说话间又舀起一碗馄饨，在上面撒了点葱花。
“哦！你煮好啦？你就说你煮好了嘛，我这不是在擦桌子没看见嘛！”
“城里人不干活能收房租，你不干活喝西北风去！”
“知道啦，知道啦！”老板娘摆摆手，让她男人别再说了。
杨文玉结完账要走，老板让她等等。
他在灶台边上的一堆碗筷下面找出一张宣传单，递给杨文玉，“这就是那个红桥商场，这上面有地址，你照着这地址找过去。行不行的，看你自己了。”
宣传单上印着一座4层楼高的建筑物，一楼大门上面的大招牌，写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红桥商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