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苍龙》弹冠按剑

7、章六 日月悬

　　逍遥宗仙门洞开，一女子从门中走出来，云起色眼神一亮，人还未到，可高喊声却已先至。
　　“大师姐！”

　　来者同样身着逍遥宗内门弟子服饰，长发以水红发带高束，背后背着一柄古朴长弓，肩携金甲，手拎翎羽箭筒，衣袍随风猎猎，虽是蛾眉，却有着有着不输男子的英姿飒爽，正是逍遥宗大师姐莫如英。

　　看见云起色和俞晚舟后，莫如英眉峰微挑，脸上绽出一抹微笑。
　　“俞师妹，云师弟，你们回来了。”

　　“我们这次可从山下讨来了不少香火，并且还找到了一枚神器碎片！”
　　云起色面露骄傲，而他一面说着，一面便解下背上的包袱递了过去。
　　莫如英解开行囊，便看见里头果真安静躺着一枚碎片。那碎片虽看似其貌不扬，但稍一望炁便可见其上覆着流转光华，犹如和璧隋珠，绝非凡尘俗物。

　　“不错。”
　　莫如英微微颔首，眼中也流露出赞许。

　　见理应前来接应的大师兄梁郁星并没有前来，反而是一身利落劲装，显然是刚从校场擂台上下来的莫如英取而代之，云起色不免有些好奇。
　　“大师兄呢，他先前传音给我说会前来门前接应，为什么这下没有看见他？”

　　莫如英闻言没有说话，却只是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云起色恍然大悟。
　　“大师兄又去主峰找小师妹去了？”
　　莫如英点了点头，却没忘嘱咐云起色一番。
　　“这些话你莫让梁师弟听见，他会脸红的。”

　　“这有什么的？”
　　云起色撇了撇嘴，显得满不在乎。
　　“此事逍遥宗内人尽皆知，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甚至就连唐掌门都已默许，俨然是同意大师兄当他未来的女婿了。”
　　“大师兄与小师妹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自是佳偶天成，既然两情相悦，直接在一起不就好了，还管那么多做甚么！”

　　两位女修对望一眼，齐齐摇摇头，却是相视而笑。
　　她们的这位小师弟显然情窦未开，还没有体验过情爱的滋味，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心境。

　　寒暄过后，莫如英便领着二人进入逍遥宗，看见身旁跟着的陌生男人，莫如英持剑面露警惕。
　　“这位是……？”

　　“伏辞日。”
　　看着对方探寻的目光，伏城沉声，自报家门。

　　辞日是伏城的字，这是当年季渊收他和纪飞白为徒时给他们取的。
　　辞日悬月，自成一对，师娘当即甩了一眼刀，奚嘲道，给两个徒弟取字直接化用同一句诗，如此省事随意还真是他的风格。

　　只是随着故人的或逝亡或退隐或决裂，如今放眼天下，莫说他的字，便是连他的真名都已鲜有人知，而他在世人口中的称呼也早已由名字变为了那个魔头。

　　“……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谪仙人之诗，伏公子好气魄！”
　　沉吟念诵一番，仿佛感受到诗篇中的亢心憍气，莫如英赞道。
　　伏城却摇头。
　　“这名字是我师父替我取的。”

　　莫如英浅笑：
　　“西席一定是一位有着凌云壮志的惊世先贤。”

　　“不。”
　　伏城抬眸望向逍遥山巅，岚风过耳，正有仙鹤凌云腾飞。
　　“其实他最闻名于三界，是一身的风流债。”

　　莫如英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过后却又莞尔：
　　“裘马轻狂，肆意风流，又何不快哉？大道万千，只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做个游戏人间的狂士又有何妨？”

　　“师姐也同样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三年前在群英大会上射出的那流星一箭，可是把明心阙那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的嚣张气焰给打灭了！”
　　见两人竟出乎意料地聊得畅快，并且一向性情高傲的莫师姐竟看似对伏城青睐有加，云起色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些怄气，出言插话搅扰。

　　“今个嘴怎么这么甜，可又是惹了什么麻烦？”
　　莫如英侧头看向云起色，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英发眉眼微微含笑，自有一番奕奕流光。

　　“大师姐……！”
　　见自己插嘴不成反被揭了底，云起色脸色一红，却是有些着恼。

　　“师姐莫要再逗他了。”
　　见云起色气恼得涨红了脸说不上话来，俞晚舟柔声出言，替他打了圆场，并且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另一处。
　　“这位公子是我们这次下山新收的弟子，我切其气脉，发现他乃至阳之体，有修炼我们逍遥功法的潜力，便擅作主张将他带上山来，倘若有任何不妥之处，还请师姐责罚。”
　　俞晚舟说罢，水蓝身影向莫如英盈盈一拜。

　　“无妨。”
　　见俞晚舟俯身施礼，莫如英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我们逍遥宗近些年来人丁萧瑟，大道基业难以维系，正是需要一批新鲜血液注入的时刻。更何况师父此番让你与云师弟下山，用意之一便是希望你们能够替他老人家寻匿良徒，振我逍遥荣光。”

　　“更何况。”
　　扶起俞晚舟后，莫如英转过身来，略展英眉，朝伏城粲然一笑。
　　“这位伏师弟，我也是喜欢得紧。”

　　若是寻常女子这般言说，难免会让人联想到男女之情，但这话从莫如英嘴里说出却只觉堂正，犹如金日东升，明照万物，煜煜皇皇，令人生不出丝毫邪念。
　　莫如英在拜入逍遥宗后不久，便曾歃血结誓，以指尖血立下了心魔大誓，称自己这辈子将一心只向朝天大道，不会耽于任何儿女情长，若有违背将会遭心魔反噬，万劫不复。而她这雷厉之举，也彻底堵住了那些在背后乱嚼舌根，言断她故作清高，甚至在背后造谣者的嘴。

　　“……他怎么就是伏师弟了？”
　　听闻此言，一直被晾在一旁的云起色终于按捺不住，皱眉反问。
　　“他都还没有拜见过诸位掌门和诸位长老，亦没有经过洗髓池洗髓濯骨，记册在案，如何能够称得上我逍遥宗弟子？”

　　“怎么？觉着师姐偏心，怕你天璇峰小霸王的地位受到威胁啊？”
　　见云起色神色不虞，俨然一副“争风吃醋”的模样，莫如英心中觉着好笑，故意揶揄。

　　云起色自然也看出了莫如英眼中闪烁的戏谑，因此他便只是哼了一声，转而侧过过身去，莫如英眉眼舒展，却是缓声：
　　“放心，无论今后再有多少弟子拜入宗门，你也永远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师弟。”

　　*

　　将三人带到玉衡峰的议事堂外后，莫如英向三人拱手：
　　“唐掌门和六位峰主在后山议事，我去向他们禀告一声，你们且先待在这里稍等，也正好带着伏公子先认识一下我们逍遥宗。”

　　“劳烦师姐。”
　　俞晚舟微微颔首，而云起色听见后半句话后，只是不以为意地一声轻哼。

　　莫如英走后，俞晚舟走上前来。
　　“伏公子，我带你认识一下逍遥宗。”
　　“我还没有拜入师门。”
　　伏城神色淡淡，却是未置可否。

　　“无妨。”
　　俞晚舟浅笑，嘴角梨涡绽放，犹如两点面靥。
　　“我们逍遥宗的大部分区域皆可对外开放，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同样可以进入我们逍遥宗供奉香火，或是拜谒神佛，更何况我相信公子龙翔凤翥，定然能够顺利拜入宗门。”

　　见伏城没有说话，仿若默许，俞晚舟又上前两步走至崖旁，骋目远眺，磅礴山海尽收眼底。
　　俞晚舟抬起手臂，柔荑般的手指直指远方。

　　“我们所在的山峰乃逍遥主峰玉衡峰，另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摇光六座小峰依次环抱四周，唐掌门居于主峰，另外六座小峰各有一位峰主，负责掌管峰内相关事宜。门派内每年都会定时举办交流比武，每一座小峰中都会派出十名金丹期以下的新秀弟子参加比试。
　　“而夺魁的奖励每一年虽不尽相同，却也都是天字级的稀世法宝。如今算算……正好距今年的比试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倘若公子能够顺利拜入宗门，便可与我们一起参加试炼。”

　　俞晚舟徐徐而言，伏城微微颔首，示意知晓。

　　片刻后，议事堂的大门轰然打开，从中走出一个身着深蓝道袍的道童，道童身量小小，手中抱着一柄雪白拂尘，看起来憨态可掬，但身上却无端透露出一股道骨仙风。
　　“莫师姐呢？”
　　没有看见莫如英，云起色有些疑惑。

　　“摇光峰毕渺峰主紧急召开小峰会议，莫师姐先行回摇光峰了，请三位随我来，唐掌门已经在厅中等着众位了。”
　　小道童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原本闭合的厚重石门便缓缓打开。
　　云起色心中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这小道童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可道行却如此深厚。而伏城则显得十分淡然，他当然知晓，越是天赋异禀越早结出金丹固形者的容貌自然越是年轻。

　　和议事堂外表的平平无奇不同，堂内却是别有洞天，长廊回转，墙面上绘制着的壁画犹如一副丹青长卷。
　　其上由时间先后顺序记录描绘了长贞道祖炼制逍遥剑、封印蜚兽、开宗立派，九州百姓们为表感谢，逍遥宗香火鼎盛至极，成为彼时第一仙门；再到清霄道祖接过长贞道祖衣钵，赈济百姓、广收弟子，使逍遥宗威名光耀四海；直至仙魔大战时逍遥宗弟子死伤惨重，门派渐趋凋朽。
　　十尺长画，景随步移，便可将逍遥宗从创立之初到目前为止经历过的一切繁华落寞尽收眼底，而最后的一截墙面却是空白，像正等待后人描绘他日风华。

　　三人行至堂前，因先前已经通报过，堂内大门洞开，议事堂中央一中年男人背手而立，浓眉长须，渊渟岳峙，从外貌看来，与传闻中悼念亡妻多年而未再续弦的痴情者形象无异，正是逍遥宗掌门唐弘律。
　　唐弘律身旁还站着三个男子，一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中双刀猎猎生风；一者青衫纶巾，手持羽扇，看着便是一白面书郎；另一人则黑甲覆面，怀抱唐刀，虽是白昼浑身却被黑衣包裹，显得神秘非凡。

　　将伏城打量一番，唐弘律抚须开口：
　　“你便是莫如英所说，被晚舟起色所救，想要拜入逍遥宗门之人？”
　　“是。”

　　“那你家住何方，家里有几口人，是否知道你想要斩尽尘缘登拜仙途，又是何种原因想要拜入我逍遥宗？”
　　面对唐弘律言语中隐隐透露出的庄严威压，伏城不徐不疾。
　　“我是流民，没有户籍，家人死于灾荒，牙牌也在奔波途中丢失。”

　　听见伏城的回答，唐弘律眉头皱起，眉间浮现出一道川字纹。
　　“那你为何想要拜入仙门？”
　　伏城抬眸，却是坦荡。
　　“平步青云，得道成仙。”

　　“！！！”
　　伏城此言一出，大厅上顿时嘘声四起，虽说绝大部分修士迈上仙途，皆是因为想要得道升仙，长生不老，与天地日月争辉，但还未正式拜入师们，却敢口出狂言，放眼逍遥宗开宗数千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是首个。

　　“胡言乱语，离经叛道！”
　　伏城话音方落，立于唐弘律身后的魁梧大汉却已厉喝出声，正是开阳峰峰主关峻。

　　“师兄，此子身份不明，性情乖戾，断然不可收入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