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寂寂》韶芊

31、另一愿未了

　　后唐同光三年阴历正月二十日（西元925年阳历二月十五日），前唐平原公主李檍与夫君宋侃双喜临门。首先，他们俩眼看愛女霓儿让一身翠绿织锦嫁衣衬托得肤光如雪，都不由得引以为傲，无比欣慰。然后，升格为岳父母的两人风风光光承受了女儿、女婿所行的大礼，同时不免回忆夫妻俩于整整二十二年前拜堂的往事...

　　这一夜，夫妻俩在卧房内独处时，话特别多。两人并坐在床上，相依相偎，都了无睡意。

　　言谈之间，宋侃再三表示：真庆幸及时找到了妻女，得以亲眼见到女儿出嫁！

　　“就是啊！”李檍附和道：“这可不止是你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假如，霓儿大喜的日子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非常感伤，觉得女儿嫁出去了，独自一人很孤寂。”

　　“孤寂的滋味，我可尝多了！”宋侃感叹道：“感谢老天，让我总算能跟你们母女俩重聚，达成了我多年来最大的愿望！”

　　李檍点了点头，温存回道：“那也是我多年如一日的愿望。如今不但如愿以偿，女儿也嫁进了一户好人家，算是了却我最大的一件心事了。不过，我还有另一个心愿未了。”

　　“哦？”宋侃诧问：“我们俩团圆了，女儿也嫁到了如意郎君，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你可还记得，我有一个跟霓儿同年的小弟？”李檍以问句作答：“我告诉过你，当初为了隐瞒我怀孕，母后赶快怀上了一胎。你没忘记吧？”

　　“当然没忘！”宋侃连忙答道：“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不会忘。”

　　“这个小弟交由一位忠臣胡三公带回家乡去抚养，若无意外，应当已经长大成人了。”李檍接口说道：“不知胡三公有没有对他讲出他的身世？我很想跟他相认，带他去洛阳祭拜父皇母后。本来，在朱温掌权的时候，母后身后被废为庶人，不得与父皇合葬，但是去年亲家公进京面圣，好心奏请当今圣上将母后的灵柩迁移到父皇的和陵去合葬，而当今圣上恩准了。打从我得知了这件事以来，就一直在盘算要去徽州找小弟。”

　　“你要去徽州？”宋侃满怀错愕问道：“我以为我们说好了，办完霓儿的喜事，你就跟我回凤翔去守父孝啊！难道，你变卦了？”

　　“我没有变卦。”李檍澄清道：“只不过，我们一旦回凤翔守父孝，起码就得待到父王禫祭过后，才好离开，而我实在等不及了！再说，你对继母以及兄弟们的承诺，只是要回去参加父王的周年祭，而现在离父王的忌日还有两三个月时间，足够我们跑一趟徽州。不如我们先去徽州，再回凤翔，好不好？”

　　“这———”宋侃未免犹豫，但是，他一向习惯听从李檍，也难以拒绝好不容易才团聚的妻子，唯有点头叹道：“好吧！”

　　夫妻俩说好了，次日就开始预备出发。李檍在侃悦堂书肆门外贴了暂时歇业的告示。宋侃的古董店则早在寻获妻女之后不久，就结束营业了。

　　胡三公的家乡在徽州婺源县（属于后世的江西省东北部）考川村，距离长安甚远。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李檍决定不要乘坐时速只有后世公制二十公里左右的马车，而要骑上时速可达五十公里以上的快马。她女扮男装，与宋侃一人各骑一匹良驹，疾驰东南行。

　　夫妻俩在二十几天以后抵达了徽州婺源县，也找着了偏远的考川村。李檍先在最靠近考川村的小镇客栈内换好了女装，才与宋侃并辔同往可在一个时辰左右到得了的考川村。

　　在向村民们打听胡三公之前，李檍难免暗忖：胡三公八成已经不在人间了。这是由于二十一年前，胡三公临危受命时，已有六十出头，而当代关于寿命的认知是七十古来稀。不过，由于小山村难得出大官，李檍相信：村民们必然会记得胡三公，也会晓得他家在村内何处。

　　出乎李檍与宋侃意料之外，村民们一听他们俩说是胡三公的京城旧识，个个笑逐颜开，纷纷夸耀胡三公是全村人最敬重的大善人。从村民们的赞语之中，可以听得出来，胡三公依然健在！李檍与宋侃都不由得满心惊喜！

　　一名热心的村民引领李檍与宋侃走到了胡三公家门口。这是一户朴素的民宅，只有二进院落。开门的小厮延请李檍与宋侃进门，走过了面积相当小的前院，跨进了陈设简单的前厅。

　　李檍与宋侃只在前厅的上座并坐了片刻，就望见胡三公由同一名小厮随侍着，缓缓走了过来。夫妻俩不约而同站起来迎接。

　　瘦小的胡三公稍微有点驼背，显得身量略低于李檍的高度。他拄着二十一年前并不需要的拐杖，二十一年前已有大半白的须发则变成全白了，但大致上精神奕奕，与二十一年前差别不算太大。李檍很容易认得出他来。

　　同时，胡三公看李檍也很眼熟。只是李檍从虚岁十七到虚岁三十八，变化难免比较多，以致胡三公一下子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她？

　　“请问两位是———？”胡三公迟疑问道。

　　“胡大人，我是前唐的平原公主呀！”李檍直接了当答道。

　　“平原公主！”胡三公闻言乍惊乍喜，不禁满腔激动喊道：“啊！恕老臣失礼———”

　　胡三公话声未落，就把拐杖递给一旁的小厮，准备要下跪。李檍赶紧伸双手把胡三公扶了起来，又让小厮接手扶住了他。

　　“胡大人千万不要多礼！”李檍急忙说道：“前唐早已复灭，我也不再是公主。倒是应当敬老尊贤，向胡大人行礼才对。”

　　“那可不行！”胡三公立即推拒道：“老臣担当不起。”

　　“不然，就让我们平起平坐吧！别客套了。”李檍爽快说道：“我跟夫君今天来，一方面是来探望胡大人，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小弟。”

　　“噢！”胡三公点头应道：“现在天下太平了，难怪公主会想见见乱世离散的小皇子。”

　　“是呀！二十一年前，多亏胡大人保全了我小弟。”李檍恳切道谢：“胡大人对前唐皇室，真可谓恩重如山！”

　　“请公主千万别这么说！”胡三公谦逊道：“老臣只是尽了为人臣子的本份罢了。老臣很荣幸，为大唐皇室留下了一条命脉。唯一过意不去的只是，为了确保小皇子平安成长，老臣不得不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抚养，让他姓胡，还给他取名为昌翼，国运昌隆的昌，大鹏振翼的翼。至今，昌翼都还不知道他的身世。”

　　“原来他还不知情！”李檍喟叹道，又接着问：“那么，胡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呢？如果，我们今天想见他一面，请问胡大人是否妥当？“

　　“公主是他亲姐姐，随时要见他都是理所当然啊！”胡三公含笑答道：“只可惜，他目前不在家。他进京赶考去了。就是因为最近这一两年，他立志要考明经科，天天都在埋头苦读，所以，老臣唯恐扰乱他的心情，才没有在他行冠礼之后，马上和盘托出他的身世。老臣想等他考完试回来，再对他细说从头。”

　　“胡大人这样顾虑，很有道理！”李檍不假思索，就认为胡三公很替昌翼着想，而点头表达赞同。

　　“他大概下个月底就会回来了。”胡三公殷切说道：“若是公主与驸马爷不嫌弃，不妨在寒舍小住一个多月，等他回来。”

　　“这，恐怕不行！”李檍直言回道：“不瞒胡大人，我们必须在四月上旬赶回夫君的家乡凤翔。从这儿到凤翔，骑快马也至少要花一个月时间。”

　　“那太不巧了！”胡三公喟叹道。

　　“其实倒也无妨！”李檍豁达笑道：“我们跑这一趟，见到了久违的胡大人，还是很值得。既然已知小弟顺利长大了，往后总有见面的机会。”

　　“那倒是！”胡三公应和道：“等他回来，我就向他说明他的身世。然后，不管是请公主再光临，或者要他去凤翔找公主，都好。”

　　“我在未来两年之内，不宜离开凤翔。那就只有拜讬胡大人，转告昌翼去凤翔找我了。”李檍郑重请求道。

　　“那是一定的！”胡三公保证道：“公主的意思，老臣必会转达。本来，老臣早就想好了，要让他在成年以后认祖归宗。”

　　“胡大人功成不居，真是可敬可佩！”起初一直沉默的宋侃开口赞道。

　　“驸马爷过奖了！”胡三公淡然微笑道：“老臣年迈，想必来日无多；本应早日让昌翼复姓为李，那样，等老臣到九泉之下去拜见先皇的时候，才可说不负所讬。”

　　李檍听着，忽然发现有一抹惆怅掠过了胡三公苍老的面容。这使得李檍直觉：昌翼似乎是胡三公生命的重心！为什么呢？李檍忍不住提问：“对了，胡大人除了昌翼这个义子以外，还有几个孩子？”

　　“老臣并没有亲生的孩子。”胡三公坦白答道：“老臣先后娶妻两次，皆无所出。第二任妻子病故以后，老臣受先皇之讬，带小皇子回家乡，就没有再娶了。反正那时候，老臣年岁已经大了，何必娶个少妻来耽误人家的青春？晚年能有论年龄其实可作小孙子的小皇子陪伴，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这么说，即使昌翼认祖归宗，也该留在胡大人身边，向胡大人尽孝。”李檍秉公说道：“这样好了，我会对昌翼说清楚，他只是改回李姓，生活起居方面都不必改变，胡大人依然是他每天晨昏定省的父亲。将来他的儿子，起码有一个要姓胡，来延续胡大人的香火。”

　　“多谢公主如此体恤老臣！”胡三公诚恳回道：“既然，先皇与何皇后都早已崩逝，昌翼反正无法回到亲生父母身旁，那么，他继续跟老臣住也好。不过，昌翼未来的子嗣，可还是要以继承大唐命脉为优先，而不必挂虑老臣的香火。看来，昌翼应是大唐皇室仅存的独苗啊！”

　　“那恐怕是！”李檍慨叹道：“虽然父皇的后宫庞大，总共生了十八个儿子，却几乎都被朱温杀光了！昌翼的十七个哥哥，只有排行第十六的李禔逃走了。问题是，我十六弟当时年纪还很小，逃到外面去，能不能存活，真是太难说了！人海茫茫，我实在没法子去找他。今天能够确定昌翼还在，已是万幸了！”

　　“但愿十六皇子也还在！”胡三公由衷许愿道。

　　“多谢胡大人金口！”李檍再度言谢，内心对胡三公真有道不尽的感激！

　　此时此刻，李檍面对胡三公，眼看胡三公到了八十多岁依然耳聪目明，不禁暗自思量：胡三公长寿而健康，是否就是好人有好报呢？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该要有些灵验的时候吧？

　　宋侃显然看出了李檍在想什么。他转过脸来，投给了李檍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夫妻两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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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所叙述胡昌翼的故事虽然主要出自于野史，但他的后人往往举家谱为证，可信度应当颇高。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六部，书名《长安寂寂》出自于韦庄的《秦妇吟》之中一句“长安寂寂今何有”，女主角是大唐末代平原公主李檍。连载期间定于中国的周五与周六（美国的周四与周五）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