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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卷棋局第一章 ...

  •   重和二年春,三年一度的春闱落下帷幕。新科状元孟瑛在殿试上出口成章,才冠绝伦,不仅让龙颜大悦,在京中也一时风头无两。这一天,正是孟状元与榜眼探花三人金榜题名,奉旨游街之日。
      孟瑛是御史大夫孟庭渡的次子,自小就被亲朋好友当作紫微星捧着,而今中了状元,更是得意极了,只觉得全天下的学子皆不及他。路上有姑娘丢鲜花手绢来,他也不接着,只用那一双带了小勾子的桃花眼,在楼上楼下那些漂亮的莺莺燕燕中勾连徘徊。
      探花郎钟祐终于看不下去,咳嗽两声,笑道:“玉成,你这样子,当心回去后家里门槛被踏破。”
      孟瑛懒洋洋地摆摆手:“我爹娘早就给我挑着了,只是为了女方名节,定亲前暂不多说。我也没几天可玩的了,元辰,你就别管我,让我舒服舒服吧。”
      钟祐摇头:“谁要管你?这一个状元郎考下来,莫说是我,孟伯伯以后也要敬你三分。话说回来,你这马上就要定亲,那天香楼的秋晴姑娘怎么办?”
      孟瑛叹口气,道:“我正是忧心此事,不过最近我爹心情好,我想着多求一求,接她进门做个妾氏,应该也是可以的。”
      “那可真是好事。”钟祐笑道,“娇妻美妾,功名在身,玉成你要享福了。不过我这边还有个小遗憾,秋晴姑娘当年一曲秋霜鲛人舞名动京城,成名之时,我在雁荡山里过苦行僧日子,好不容易回来,她又进了你的内院……看起来,我是再无眼福了。”
      钟祐他爹是朝中宣正郎,几个伯父或在京中,或在边疆,也都是武官,只有他这一朵奇葩从小功夫不济,只斗鸡走马,怎么看也撑不起将门,家中老太爷看不下去,便在五年前将他远送至雁荡书院读书,春闱前才刚刚回京。两人两家是世交,原来便常在一处玩乐,这次再见也不觉得生疏,殿试前便夜夜矾楼,共同流连了不少时日。
      孟瑛笑道:“这话好说,我回来再办个小宴,请你,还有甫方他们几个,天香楼最近也有不少嗓子好的新娘子,我请她们做伴,让秋娘最后再跳一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将榜眼王兼之晾在一旁。王兼之家里是杭州当地的大户,也在雁荡读过几年,他爹在鲁国公被贬时曾偷偷帮衬,现在国公回朝,王家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不仅解试过得顺风顺水,之前在殿上,那严肃阴鸷的老国公也只给了他一些好颜色。
      鲁国公与孟瑛他爹从十年前便是官场上的对头,两人关系自然不会太好。孟瑛又是京中这些纨绔子弟们的头领,他给王兼之甩脸子,钟祐便是和王兼之有雁荡同学的情分,也不敢擅自与他亲近。
      王兼之对这事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神游天外,眼光飘悠悠地落在路旁,走马观花地慢慢欣赏着京城的风景。
      没过多久,他的目光蓦地一凝,接着便有些惊喜地抬起眼睛来。他们此刻刚刚拐到西大街,街角有一名唤“云来”的三层酒楼,这酒楼要价不菲,本就是贵族集聚之所。春闱时节,也是考生们喜欢租住之地,据说南角楼曾住过一个状元,又有“状元楼”的美称。殿试前,老板在一楼设了盘口,赌各考生最终的殿试名次,在孟瑛身上赚了不少银子。此刻也不吝于给他长脸,不仅于飞檐上挂了大片的红绸锦花,门口还叫了戏班子和杂耍团,乱哄哄地占据了大片的街角。
      王兼之却没心思细看,而是把眼光放在二楼一扇开着的窗子上。那床边倚坐着一名少女,白纱覆面,仅留下一双会说话的明亮眼睛,见他望过来,很是热情地挥了挥手。她的乌发梳了一个飞云髻,坠着相思子穿成的朱红钗环,明媚逼人——正是雁荡书院的二小姐独孤嫣。
      少女回过头来,对帘子后面的程离索兴高采烈道:“我说什么来着?念融就是更敏锐吧?元辰都没发现我们在这里,他靠个戏班子就能猜到了。”
      “元辰毕竟是京里人,对咱们那儿的曲子接触也不多,认不出也正常。而且你又不是真想联络他们,请个戏班子庆祝一下便罢了吧。”程离索头也不抬,对着桌案上的卷宗回她,显然是事务缠身,对妹妹的用心也没什么兴致。
      独孤嫣摇头,叹了口气,道:“都是三十日前名字写在一榜的书生,有人春风得意,有人魂飞魄散,真是命途不同,天差地别。”
      会试在殿试前结束,大多数考生没有上金銮殿见天颜的福分,都早早地定下了去处,要么动身返乡,要么在京城附近盘桓下来。引动雁荡这二位来京的,起初便是两个落榜的考生。
      那两个考生都不是京中人士,家境也一般,且之前彼此并不相识,只是宿在同一间客栈里,成了作伴的邻居。双双落榜之后,也都决定回家去。临走之前,其中一人在房内备下酒菜,说要与邻居再饮一次。这一饮之下,两个人就再也没能从房间里走出来。
      第二天一早,店小二发现了他们已经僵硬了的尸体,皆为砒霜中毒而死。开封府衙的捕快把店小二和卖酒的活计全部锁去问了一遍,也没发现有谁会有杀人动机。案件逐渐走向落榜士子一时想岔而自杀的结局时,矾楼又出了新的案件。
      这次的六个考生家中有些小财,其中有二人还中了第,必然与“想不开”再无关联,可这六人也被毒死在矾楼雅间,无一生还。
      有了功名的士子身死,是可上达天听的大事。刑部与大理寺一干人等查了许久也没出结果,不知是谁被逼急出了主意,指着两个死去书生的身份文牒,以死者曾在雁荡求学为由,将案子分给了谢知方。
      谢大人闻弦歌知雅意,当即写信一封给独孤绝,正巧程离索与独孤嫣有事在京城,便直接找了上去。
      程离索和独孤嫣在忙的事,说来也与六扇门相关:正是当初朱家四少爷与黄氏犯下的拐卖少女一案。黄氏为内宅妇人,朱俊卿之前装病藏拙,皆是不易成事的身份,却能挖密道,雇凶徒,惹出这番风波来,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帮衬。当初高月薇顺利回山,但与她一同的宁宁却变得疯疯癫癫,根骨全无。顾清樱将她拖去药庐诊治良久,也只能得出她染上了某种难挨药瘾。
      药瘾与毒不同,不仅惑人心智,且无法可解,只能靠意志生熬,极其毁人身体,温絮和顾清樱齐齐上阵,那宁宁最终还是自断筋脉而死。秦州那边的黄氏母子死的太快,明明白白是被人灭口。雁荡诸人怕京里有人拿这药方打独孤嫣的主意,只得一边派人去南疆查这药的来源,另一边又悄悄查回到京城里来。
      独孤嫣这一年来又与谢知方打了不少交道,此刻待他远没之前谨慎,不忿地抱怨:“往前往后看,哪朝也没有让苦主自己查案的道理,谢知方就是欺负人!”
      程离索叹息:“你我有求于他,更何况学子受难,你也不忍心吧?”
      “我就是觉得,元辰和念融都不是外人,又得了这么好的名次,我们在京中,却连面都不能正式见一见,实在是没有道理。”小姑娘撅嘴不乐,她记性好,与内外阁弟子都混得不错,和王兼之以及钟祐的关系也很好。现下为着查案避嫌,也因为诸事缠身,莫说开宴会帮他们庆祝,就连见面叙旧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怎么想怎么委屈。
      少年摸摸她的头,叹道:“先别说道理了,我问问你,不看情分来说,你觉得元辰或念融与这事有关吗?”
      独孤嫣眨眨眼,神情严肃下来:“元辰不至于,他家里是武将世家,又在京城天子眼皮子底下,万一行差踏错,谁都担待不起。”
      “念融呢?”
      “念融自己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少女也摇头,“但鲁国公刚刚回朝……若是有什么谋划,我也说不准。”鲁国公如今权倾朝野,尽揽三公,已是太师之位,他若是有谋划,咱俩还是趁早回山找阿峥救命吧。”
      离索脸上露出了些复杂的神色,他沉默一会,才道:“不会是鲁国公,鲁国公……不会对雁荡弟子出手。”
      独孤嫣惊讶地眨眨眼,用口型轻声询问:“萧师叔?不会吧……她和鲁国公也有交情?”
      少年的面色一言难尽:“天地良心,我师父对小羽她爹忠贞不二,鬼知道为何有那么多桃花对她念念不忘。”
      独孤嫣松了口气,面上却假模假样地皱着眉,去掐他的脸:“你说说,你师父这么好的人缘,你怎么就也没朵桃花呢?”
      离索面上僵了一瞬,脑子里隐隐约约想起一个倩影,很快又笑道:“咱们山上那么多漂亮师姐师妹,我就是个瞎子,眼光也高了,哪看得上什么。再说,阿峥身为大师兄也单着,你催我做什么?”
      独孤嫣打量着他,有些怅然地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每次咱俩遇上天伊姐姐,回去给院里汇报的时候,阿峥都要一问再问,他俩之间的猫腻,就是大人们也已经看清了。”
      程离索后知后觉地恍然,他竟是头一次想到这点,只苦笑摇头:“这个我是真的没注意到,阿峥那个婆婆妈妈的性子,只要你出门,他的问题从来不会少于五个。”
      少女白了他一眼,摇摇头:“谢知方说,尸体都停在开封府衙后的义庄了,前后加一起有七具,状元郎看完了,咱们也去看看他们吧。”

      当晚,孟瑛、钟祐,以及其他四个京中世家小辈结伴到了天香楼上。晚晴已经换好了衣服,和其他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地把纨绔们接到去内室宴席。钟祐久不在京中,对这依红偎翠的场景想念已久,当下就勾了两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喂酒。晚晴和他不是很熟稔,但见孟瑛笑吟吟的,不以为意的模样,便也笑道:“探花郎真是风流,洛儿平日里胆子小,连酒都不怎么敢喝的,竟也被你哄了。”
      钟祐应了一声,转头继续逗那女孩:“原来姑娘的芳名叫洛儿,可是从洛神娘娘那边来的?”
      那洛儿确实是个生涩面嫩的,喏喏地只低声应和,另一边的姑娘便大着胆子娇嗔道:“可不是这样么,看起来才子果然都喜欢洛神,探花郎打来了就和洛儿说话,连奴家的手都放下了。”
      钟祐回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她,慢悠悠道:“你既然知道才子洛神才是一对,现在腆着脸上来,不是自取其辱么?”
      那姑娘面色通红,刚要发怒,抬起眼睛,却撞入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她被那黑漆漆鬼火一样的眼睛一盯,只觉得背后发凉,瞬间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了。
      长街走马,姑娘们都盯着状元郎,而不是探花,并不只是因为孟瑛更为俊俏,而是因为钟祐这个人,实在是有些凶名在外。
      他是钟大人的嫡子,也是钟家这辈嫡系唯一的男丁,从小千娇百宠,只要老老实实待在京里,凭借祖上武将们的荫蔽,也足够做个吃喝不愁的二世祖。可惜这人自打幼年一场大病,不仅身子垮了,性格也变得阴沉可怕,在家中打死了无数小厮侍女,还曾逼得自己一名庶妹当众跳河。这样一个凶名在外的家伙,偏偏还有个十分好用的脑子,很早以前就成了一众纨绔里的头领,孟瑛等人从小对他言听计从,连家里大人明面上的提点都不顾,每日和他勾肩搭背,斗鸡走狗,给一众权贵们招惹了不少事端。直到他后来被祖父强行送去了雁荡,久不在京,又上来就得了个探花,名声才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秋晴忙过来打圆场:“快别和这没眼色的小浪蹄子计较!听孟郎说,探花郎想看一看奴的鲛人舞?这舞不止需要奴家跳得熟练,还需要几个嗓音脆嫩的姑娘百般配合,才能恍如鲛人歌声。为了这个,秋霜她们几个连着练了几个月,探花郎可千万不要错过。”
      钟祐喜怒莫测地点点头,孟瑛也凑过来笑:“秋娘这话确实没错,元辰就擎等着给赏钱吧!”青年这才露出笑容来,道:“你既然这么说,便定是不会错了!”
      六人喝起酒来,四周的帘幕重重落下,仅剩正对着席上的一盏金色宫灯,那灯上用细线描绘了几圈起伏的波浪,此刻转动起来,将室内四周也都打上了重重的朦胧浪影。
      异香扑鼻,歌声飘渺而起。
      秋晴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套朱红色的舞衣,将两条笔直长腿藏在一条鱼尾状的金红裙裾之下,遥遥坐在帘幕之间,她身形曼妙,此刻更是柔若无骨,雪白的手臂扬起,随着歌声折成一支兰花模样,纤长睫毛下,幽幽的眼波便落在十指之中,像是在喟叹着什么一般。明明连余光都没有扫到席上,所有观舞的人却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痛。
      “秋窗秋月待秋晴,闻道琵琶三两声,月斜雾淡鳞波起,出水金鲛落赤枫。”
      从这一刻开始,台上的女子便不再是青楼的歌女,她成了一尾鱼,一树枫,一片热烈鲜艳的红叶,是带着水气似妖似仙的精灵。她的裙裾成了带着水珠的鳞片,随着每一次弯折摇摆飞扬出粼粼的色彩,她的手指成了水边的蒲草,白生生的颜色如镀了月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柔媚又不粘腻的缱绻,每一次弹动,每一次绽放,都牢牢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钟祐闭上了眼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四卷棋局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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