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书.总角谜局》念澜十六岁

38、第二卷画魂第十七章

　　独孤嫣有些惘然，知道对方存了死志，这女子以怨报怨，滥杀无辜，自己也不愿放过自己，她活着的唯一信念，便是杀死曾经的情郎与占了鹊巢的新妇，现在大仇将报，她再等不及去奔向黑甜的地狱之乡。
　　几人走出屋子，王朔寒轻飘飘地从外面迎过来，问：“不再管了吗？”
　　独孤嫣有些得意地横了微有错愕的池小鱼一眼，笑道：“不用啦，凶手都死得差不多了，别人的恩怨也不该我们掺和，去书院拿了画回去就行。”她说到一半，忽然好奇，“池护法，那卢源是个瞎子么？原配聪明能干有主见，新欢又是个唯唯诺诺的娇小姐，闭着眼都能知道哪个是贤内助吧？怎么还能干出这种抛弃糟糠之妻的丑事来。”
　　池小鱼笑道：“二小姐不常看官场中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那卢源的新欢，正是之前告老的户部尚书家三女儿。”
　　少女错愕半晌，讷讷道：“我没记错的话……郑景和的妻子，似乎是他们家侄女来着？”
　　“新科状元第一次外放，便是去余杭做知县，前来探望表姐的三小姐对那郎君一见之下情根深种，相思病苦险些死掉，宁可舍了身份也要跟他，郑景和本就愁着怎么把新知府绑在自家船上，便一口把这事答应下来。卢源定力稍差，又怕户部尚书官场上的手段，便自欺说为了仕途亨通造福百姓，捏着鼻子装不知道应了。可怜那楚慧娘，由于卢源曾在簪花宴上好生演了一番不弃糟糠之妻的深情，早早便在家等到了表彰诰命。她一心一意地盼着夫郎带花轿来接，却在上轿的前一天晚上被人劫走，九死一生逃出来后，又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新娘代替自己上了花轿。”
　　独孤嫣沉默半晌，慢吞吞道：“如果是我，大概会比她更狠些。”
　　程离索摸着她鸦青色的头发，一言不发。
　　少女垂着头，又道：“我曾和她说，自己绝不会落到王宝钏的境地，十一年寒窑，有这么好的青春做什么不行。现在想想，这却是一无所知之人的空论，她没有家人兄长，没有功夫傍身，甚至连长见识的机会也没有，除了走到现在这步，实在是别无选择。”
　　离索叹口气，把黯然的小姑娘拉到一边，向池小鱼和王朔寒道：“我们已经找到了仕女图的下落，这便去取来了，二位要一同看看吗？”
　　王朔寒摇头，笑道：“老夫这便回山去了，被你们俩小东西诳着做了好几天打手，可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程家小子，你说，要怎么谢我？”
　　程离索眨眨狐狸眼，笑得狗腿：“离索没什么本事，只在雁荡机关堂处鼓捣些小玩意儿，您要是不嫌弃，就给个驿站地址，晚辈给天山上那位兄弟捎些玩具？”
　　朔寒满意点头，哼笑道：“你倒大方。”
　　少年拽过少女，把自家师妹往身前一抱，下巴磕在她脑瓜顶上，笑得开怀：“您可是帮我看住了我们山上最大的宝贝，晚辈大方些也是应该的。”
　　秃头的美人前辈爽朗笑笑，不再废话，转身便飘然而去。池小鱼在一旁凝望许久，才笑着续道：“雁荡兄友弟恭之道，在下敬服，只可惜，不是所有兄弟都是这般。”
　　独孤嫣以为他说得是郑家，附和道：“有人只为名利，所求不同，倒也不必苛责。”
　　“大家族的事儿，也不止他们一桩。”池小鱼眨眨眼，笑道，“你们山上那杀神不也是吗？”
　　程离索勾唇：“左护法对我雁荡似乎很是了解？可惜阿箫是我们的亲人，那些尚家人却不是，他自己不介意，我们杀个把人……还是没什么兄弟阋墙的压力的。”
　　他眯起眼睛，就是一个得意洋洋的炫耀，池小鱼从那双狐狸眼里看不出什么受挑拨的阴霾，只得作罢，转口道：“雁荡内部铁板一块，是个好事，可惜你们的朋友却并不尽然啊。”
　　独孤嫣冷淡道：“我们朋友多了，护法是说哪一个？”
　　“自然是离我们近的那个。”池小鱼笑容也转冷，“秦州朱家，朱大老爷是你们师门长辈的旧交吧？那老儿前几日去世了。”
　　兄妹俩脸色都是一变，离索慢吞吞道：“朱大老爷胎里便有寒毒，这么久没传出风声，大概是寿终正寝。”
　　“你倒是会猜，”池小鱼淡淡，“朱家对外也是这么说的。”
　　“池护法不这么认为。”程离索用了陈述的语气，“我没记错的话，你与朱大老爷关系也不错，算是半个忘年交，但朱家二少爷似乎很不满盘龙门作风。”
　　“那朱汉卿可是娶了白家庶出的四小姐。”池小鱼摆手，“白家和盘龙门都占着西宁边境那个鸟不拉屎的小蒿城，一个在县城里，一个在县城外二十里，谁看谁都不顺眼。朱汉卿被枕边风吹得不知规矩，我一个和他老子平辈论交的，和他计较个什么劲。”
　　程离索叹道：“可惜他老子现在去世了，你打算怎么办？去吊唁么？”
　　“本来是想去一趟的，这不是刚好撞上程四爷和二小姐你们么。”池小鱼笑眯眯道，“人死如灯灭，你们若是能把事情查清楚，我便不必顶着那小辈的恶心过去见个死人牌位啦。”
　　独孤嫣很是不忿，眼珠一转，干脆娇滴滴道：“池护法真会支使人，西北千里之遥，风沙又大，小嫣想着就累死了。”
　　池小鱼笑眯眯地伸手摸她的头，被少女偏头躲开：“二小姐呀，这未必是我让你去。秋收正忙，各地都忙着报账，又赶上秋试，你爹娘和大师兄要忙着书院内外，一个也走不开。再加上朱老板是沉疴，生前便已看淡了这些，也曾说过只需晚辈吃杯水酒。我看啊，这差事最后还是会落到你们兄妹头上。”
　　独孤嫣眼珠一转，闷头算了半晌，暗道：“最近天凉，乡里病人渐多，樱姐姐定然已经下山去帮忙，箫哥哥在徐家，阿遥也要帮着操持秋试，真是……怎么就我和阿离两个闲人？”一会儿又走神想，“入阁弟子还是少了些，回头得和萧师叔说说，再招几个师弟师妹。”
　　程离索看她神情，便知女孩已经动心，便也乐得做个人情，笑道：“护法说得有理，长辈去世，我们怎么都要去祭奠一下。不过查案这事嘛……左护法也知道，程某人无利不起早，朱老爷就算死得蹊跷，被他们朱家自己人所杀，雁荡也是不好插手管的。
　　池小鱼早有预料，便也答得痛快：“关外特产一种火沙蚕，因为是当地随处可见的玩意儿，盘龙门里有不少蚕丝，可惜没什么能工巧匠，留在我手里也是浪费。程四爷机关大家，池某便做个人情，全都赠与你，如何？”
　　独孤嫣听说过火沙蚕丝的名号，知道那蚕丝刀砍斧斫也不能断，甚至可以防住不太剧烈的火炙，远比池小鱼所说得贵重，闻言先盈盈笑道：“池护法痛快，那我们便查上一查。不过您也知道，我们俩都是三脚猫的小孩子功夫，在江南雁荡眼皮子底下都频频受伤，西北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折在里面……不是白白让护法和雁荡结仇么。”
　　池小鱼会意这是来要防身的手段，但还是有心逗逗那姑娘，便叹道：“二小姐，那朱家并非江湖世家，朱老爷自身英才，儿子却都不太争气，其中一个还弃武从商去做了财主，那里没人是你的对手。”
　　独孤嫣撇嘴道：“朱老爷功夫可比我高多了，他若真死在他们手里，我和离索不是去送菜么？”
　　程离索笑眯眯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淡淡：“小嫣，你不必担忧。池护法细致周全，智计百变，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已经给我们找好了后路。”
　　他把“细致周全，智计百变”硬生生咬出了“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意味，独孤嫣又吃吃笑起来，池小鱼佯作不知，道：“的确不必担忧这个，但也不是我找的后路，雁荡的朋友，十之有九也与华武门有交情，紫苑师太可没有独孤掌院那么忙，朱老爷死了，她本人也会去看看的。”
　　雁荡华武两家常来常往，长辈们也把对面的弟子当成自家孩子疼爱，紫苑功夫又高，有她在，确实无需担忧安全问题。
　　两方说定，池小鱼拍拍屁股就要离开，离索想了想，又高声问：“你这次千里迢迢，搞出许多风波，就只是为故人报一份仇吗？”
　　池小鱼也不回头，边走边摆手道：“既是重要之人，莫说风波千里，便是天翻地覆，盛世倾颓，又有何难？”
　　他身形舒展，也不藏着武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口，独孤嫣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笑道：“这么看，池小鱼也没那么讨厌了。”
　　程离索不屑：“不讨厌么？心狠手辣的，谢思齐畏这位如鬼呢。”
　　独孤嫣路上已知谢家兄妹的事，也知道了离索对谢思齐做的，笑道：“恐怕他现在畏你也如鬼了。”

　　半个月后，雁荡书院收到了来自盘龙门的礼单，红绸包裹的火蚕丝整整齐齐，足足码了一整箱。在这贵重的谢礼之外，还有一封写明交给大师兄陆峥的短信，表明是盘龙门左护法池小鱼替自己备好的嫁妆。池小鱼在信中理直气壮地说，雁荡四弟子程离索依照先师所训，已经和自己言明了两人的婚事，他对此并无异议，认为婚事可以继续。信里热烈地表达了对雁荡置下彩礼的期待，还提供了几个可能的婚期。惯于好脾气的大师兄看着那几个日子，险些没管住真气将信纸抓破。
　　萧青茗在箱子边上替机关堂收材料，一抬眼看到难得失态的大师侄，飘过去看了一眼，便直直笑出声来。这消息也从机关堂不胫而走，乃至送完徐家女后刚回山的尚箫，在看到陆峥时都欲言又止了半晌。
　　陆峥气闷地抬起头，看对面的老实师弟满眼写的都是“你愿意娶谁我都支持”，怒而甩袖：“我不愿意！程离索那兔崽子什么时候回来！”
　　程离索收到消息，在远赴关外之路上，恶狠狠地咒骂了池小鱼数遍。陆峥一个字也不愿和他说，只把那封信寄了过去。少年看着那差点捏碎薄纸的纸痕，忍不住一边恼，一边颤巍巍地和独孤嫣讨论起来：
　　“你说我现在出海游历两年，做些生意，是不是也对山上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