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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三更天,偶有鸡犬之声,人声死寂。

      荷花池畔,西风吹过涟漪,更夫踩着青石板巡夜,灯笼昏黄的光晕扫过池塘,几支残荷摇曳。

      充斥着河水的躯体格外沉重,残荷枝条压在惨白的人脸下,未闭合的眼球浸润在水中,隐约看得出生前的惊恐。

      更夫猝然跌坐,迟疑往前望去,沾着泥浆的羊脂玉扳指缠着水草,贪念胜过恐惧,他伸出手拨动,内侧"刘集"二字在灯笼残火下忽明忽暗。

      “出事了!!”

      更夫的惊呼声响起,等到天亮时,郡守二公子溺死的消息已传遍了城中。赵大娘早早坐到绣棠院中,赶着告知此事,临别也没忘记殷殷叮嘱:“云娘子也离水边远些,近日怕是遭了水煞,要捉人去水底下过日子呢。”

      绣棠应得轻易真切,转身后习惯去摸藏在袖口的匕首,皮革的冷意稍稍让思绪冷下来。

      刘集死了。

      可确定李货郎的死绝不是意外。

      昨日她在集市四处打听生意状况,闲聊时王猪肉夸耀着这几日生意出奇的好,卖蔬果的是赵大娘的妹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硬塞了一只柿饼过来。梓郡并没有这么多人,也没有哪家大户酒席宴请,唯一的可能是——有外来之人,且数量不少,对吃食要求颇高。

      李货郎近来接了跑腿的活,往富户集居的城东跑得勤。却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或事,被杀后扔在荷花池中。

      杀人是为灭口,连郡守二公子都敢下手,所谋之事定然足够大。

      那么什么大事,有眼下最终之事大?
      -
      “如此大事,动手为何不告知我!擅自做主!”

      刘采手腕颤动,预计扔出的瓷杯将落未落,满是怒气的声音压得极低。

      承担怒火的青年人姿态谦恭,略弯下腰:“大公子,事急从权,您应当不会为这种小事责难我吧?”

      他的眼神显然与姿态不同,幽深如湖水,语气充满煽动:“二公子的眼睛不安分,他若泄密,我们共谋的大事不成,大公子可逃不了干系。”

      只有死人最安分。

      刘采安静下来。约一旬前,他迎来庭院中一行意外来客,为首的青年自称姓戚,生着一双狭长的眼眸,世家公子打扮,自称先帝幕僚。身旁年岁尚小的孩童神色冷淡,腰间系着一枚玉琮,七条螭龙盘旋其上。

      而孩童的身份,因宫变流落在外的大皇子,先皇唯一的子嗣,戚先生如此介绍道。“刘公子,从龙之功,在此一举。”

      从普普通通的郡守公子一跃而上,成为新皇的心腹,刘采只需思绪一动,呼吸都开始炙热。

      “朝中已有定论,宫变为前朝余孽所为,戚先生说是靖侯背后主使,可靖侯病逝,如何对证?”

      “刘大公子,所谓泼天富贵,若有证据,可轮不上你。若大事可成,自会有人递出证据来。”

      靖侯戚胜,刘采自是知晓这个名字,也旁敲侧击过,戚先生是否与之有干系。那人只是微微抬眼,有些不耐烦地回道:“靖侯姓戚,旁人便姓不得了吗?”

      刘采看不得这位戚先生带着挑拣的神情,却不得不下定决心,将一行人安置在城东别苑中,连父亲也不曾透露。这是他向上攀爬的终南捷径,与之合谋后一路走到底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大皇子还是孩童心性,连着在别院待了几日便开始吵闹,每隔几日都要出门透气。那货郎看见了还想凑近了去逗弄,他千不该万不该看见大皇子的脸,戚先生果然杀伐果决,一桩意外溺亡做得天衣无缝。

      可这才三日,刘集又撞到了荷花池旁。

      父亲偏疼幼子,立刻勒令手下彻查,梓郡主城全城戒严,四处查验城外来人,他来城东都需改头换面。如今这样情形,若戚先生一行人行迹败露,他便是舌灿莲花,也脱不开刘集之死这桩谋杀。

      “戚先生,如今城门紧闭,我们如何上京?还有刘集,那个没二两脑子的蠢货深夜去什么荷花池?我不信这是巧合!”

      “大公子,我也不信。”戚先生抬眼望向更远的花窗,光线低沉,一叶落影飘零而下,他啜饮一口清茶,指尖蘸着水痕写就一个“等”字。

      “全城戒严,我们走不了,若有幕后之人也走不了。这是梓郡,大公子你的地盘,瓮中捉鳖还找不到人吗?”

      刘采有些烦躁,掌控之外的事让他心绪不宁,只能努力让神情显得平静,免得戚先生看轻他。

      “去查刘集这段时间与哪些人接触过,时间地点,事无巨细一律汇报给我。另派一队人马跟着府衙兵卒,在四方城门口守住,有可疑人等一律拿下,若有抗拒者,杀无赦。”

      下属动作很快,刘集死前不知是忙着做什么,见的人姓名整整用了两张纸笺,刘采翻着愈发心烦。

      琴行楼的花魁、引春园的戏子,豆腐刘的小女儿,城东的寡妇云娘子,郡守府的侍女,甚至有刘采自己府上的奴婢,时间挤得密密麻麻,几乎辨认不出先后。

      戚先生目光飞速掠过,停留在“云”字上,刘采诧异道:“先生可是觉得,此人有问题?”

      “云娘子丈夫亡故,三月到的梓郡,二公子上门纠缠过几次,却是没做出什么抢人的事。十五那日二公子去寻过云娘子,没待半个时辰便出来了,傍晚时又去过一次,没说几句便走了。当晚又去了琴行楼与花魁莲心饮酒,近至亥时才走。”

      “属下打听的消息都说云娘子性情温和,常帮街坊代写书信,其余时候深居简出,不怎么与人打交道。”

      刘采细细看过,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戚先生,一个寡妇应当没什么吧,刘某更怀疑府上的婢女,真是吃里扒外!”

      “我只是不喜这个云字。”戚先生眉头微皱:“先派人盯着,若谁有离家出城的动作,立刻来报。”

      这一等,竟又过了七天。

      全城戒严未解,府兵死守四方城门,粮食菜蔬不得刘郡守亲笔,都不得进出城门。商户一片怨声载道,集市原本鼎沸的人声淡了不少,郡守府上门赠礼说情者不计其数,都被拒之门外。

      这位历经丧子之痛的刘郡守,摆出了绝对的强硬姿态,似乎不查出个所以然决不罢休。

      绣棠在院中煮茶。

      还是那套提梁壶。那位刘二公子应承要添的物件还未到,人便没了。

      “我妹子那日真是不该出城采买鲜果的,刘郡守这一封城,她连家都回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哀叹的是赵大娘,一杯茶端着手腕颤动,心中更是焦急。

      那位刘二公子也是祸害,又是溺死在荷花池里,哪里来的杀人凶手。这些话赵大娘不好言说,只是来回摩挲杯盖,咽下一小口微烫的茶水。

      在刘集口中严格古板得近乎苛刻的父亲,梓郡郡守刘大人,却是在次子死后表现出了惊人的慈父之心。

      绣棠不喜这类俗套桥段,也不想喟叹所谓父子情谊。

      或许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思忖着是否要不动声色推上一把。

      刘大人既选择封城抓人,那必定不知城中潜藏着一群谋大事的“客人”。这群客人下手大胆又狠辣,应当在城中有所倚仗。

      当地世家豪强被刘大人压得抬不起头来,不成气候。绣棠掠过许多人名,一一划去,只剩下一人——刘采。刘集话语间仰望而不能及的兄长,艳羡、嫉妒、最后是发自心底的恨意。

      兄弟相杀,一幕精彩的好戏。

      只要稍稍一碰,骤热的壶身落上一滴冷水,瓷片飞溅。

      花影在微风中颤动,赵大娘听得一声极轻的笑,一抿淡红的唇被花影遮住,是云娘子微微勾起唇角:“赵媪,不会太久的,很快就好了。”

      她安慰的话语说得极为坚定,似乎很快就会化作现实。赵大娘也失笑,不把突然生出的想法放在心上,喝了半盏茶告辞离去。

      客人离去后,风声都显得嘈杂。绣棠浇灭煮茶的炭火,指尖沾了水渍,在石案上随意画着。她不喜欢留下字迹,能让人清楚看见的都会使人恐惧,只有藏于脑海的思绪才是最安全的。

      故而,她有时会恐惧戚云崖。

      许是心中有思绪在刘集之事上,缓慢平静的白日终于过得快了些。绣棠这几日也未梦见他,免得梦中相见无言,徒生烦忧。

      市井消息杂乱,绣棠有意下掌握了不少,想过好几个揭开城东来客身份的方式,最终还是一一抛去。

      太冒险了,她身在梓郡,一旦动乱波及全城,很难置身在外。

      还是手中筹码太少。以小搏大,要冒杀身之祸。绣棠歇了思绪,起身慢慢收拾冷透的炭灰,月至中天时,恰好将一筐炉灰放在门外,这是留给王猪肉填栏用的。

      城中人少有走动,绣棠一开院门,立刻察觉到熟悉的被注视感。这已经持续了好几日,只是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当初戚云崖的侍卫那般的压迫感。

      她只当不知晓,关了院门不再理会。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许是白日念过戚云崖的姓名,又在梦中相见。

      绣棠以前多梦见死去的老皇帝的剑,沾了她的血后滚烫,戚云崖的剑锋却是冷的,挨着脖颈时更冷。他的眼睛藏在花影后,看不真切。

      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天光微白,她的脖颈前横着一把刀,锋利冰凉又熟悉。还未看清面貌的青年男子站在她身后,胜券在握,于是露出一个轻慢的笑。

      “绣棠姑娘,或者说绣棠采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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