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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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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过去,张成岭带着小徒弟下了雪山,稍许的热闹散去,雪山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每年张成岭这孩子都会带上几个人来雪山看他,又有什么用呢?
周子舒手腕一动,酒壶里的液体就流入口中,却并非是醇香的酒水,只是一捧新鲜雪花化成的雪水罢了。
他倚在石头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袍,一只手拎着壶,另一只手懒懒地垂在雪地上,却丝毫感受不到凉意,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更凉一些。
明明没喝酒,周子舒却一副熏熏然不胜酒力的模样,迷离着眼不知道看哪里,口中嘲道:“老温啊老温,真有你的,我不就瞒了你一次,你就给我搞了个大的。”他歪了歪头,发间的簪子滑落下来,在将将要落在地上时被他接住。
簪子掉了,他索性也不戴上了,一下下用拇指摩挲着尖端,懒洋洋地对着太阳看了一会,又翻了个身,将酒壶一扔,遮着眼睛睡下了。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站在擂台是,持着剑和赵敬对峙,正茫然不知所以时,熟悉的朗笑声远远传来:“谁说四季山庄完了?”
周子舒怔怔的看着,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又中了醉生梦死,温客行站在高处,手中滚了金边白色的折扇轻轻摇着,朝他看来,说:“师兄,这一战还是让给我吧。”
周子舒将剑尖转向手臂,一使力,三寸长的皮肉翻开来,鲜血顺着指尖流到地上,他紧紧闭住眼,复又睁开,温客行焦急紧张地站在他目前连连认错:“阿絮,对不住,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伤着自己啊。”他拖着周子舒的胳膊,手都在轻轻发着颤。
“啪嗒”一声,又是一滴血珠掉在地上,溅起水声,周子舒垂眸看去,轻声呢喃:“原来不是醉生梦死啊。”在温客行反应过来前,手腕翻转将剑柄递给他,露出个和以前一般无二的笑来:“好啊,那就交给你了,我去一边歇着了。”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的背影,有点不大放心,招来张成岭,嘱咐道:“你去寻七爷和大巫来。”又看周子舒站在一边,双目空茫茫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多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
张成岭也担心师父,匆匆一点头就走了。
手臂上依旧鲜血淋漓,周子舒却没有痛觉般,只是看着擂台上侃侃而谈的白衣公子,阳光给他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站在台上,自信而肆意。
周子舒不再想为什么雪山上的自己会突然来到三年前的英雄大会,也不想纠结为什么温客行还在,只心里轻轻说:活着就好。
下午,一众人坐在桌边讨论这次讨伐赵敬,周子舒的手臂已经被包扎过了,面前没有酒,只放了一壶茶,他也不说什么,只自顾自自斟自饮。
周子舒坐在角落,心神早已不知道落在哪里了,斟茶喝茶的动作,更想是一种肌肉记忆,直到张成岭突然提到他,说:“师父,弟子斗胆,这杯酒却是徒儿罚你的,你一早就知道师叔的身世和苦衷,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你是信不过徒儿,还是信不过徒儿和师叔的感情?”
周子舒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耳边像隔了一层什么,注视着酒杯,直到它逐渐模糊才恍然想起,这时候自己七窍三秋钉已拔,五感逐渐衰退。
却又有一道声音直直钻入耳中,是温客行的。
温客行从主位站起来,端着酒杯蹭到角落:“欸,我也有份,我陪一杯。”
师叔侄碰了杯,温客行又说:“阿絮啊,咱们的成岭可出息了,短短时日,竟将龙渊阁机关术初窥门径,幸亏成岭以机关术将雨打芭蕉针加以改制,威力大减,这假死之局啊,才能成事。”他说到“咱们的”时,咬字重了几分,有一种隐秘的欢喜流淌其中。
张成岭也看过来,似乎在求一个表扬。
重来一次,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也都不在乎了,周子舒以茶代酒,和张成岭碰了杯一饮而尽,微笑说:“不错。”
感觉身上刚拔出钉子的伤口隐隐作痛,甚至错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周子舒放下茶杯,提出了告辞。
温客行笑说:“好阿絮,今天辛苦了,你先歇着吧,注意伤。”
周子舒略一点头就转身离开,关门前还听到顾湘不满的声音:“痨病鬼有什么辛苦的,明明是主人这两天辛苦了。”
周子舒呼吸一窒,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不住快步离开。
周子舒走后,温客行又坐回了主位,撑着脸笑看顾湘咋咋呼呼地抱怨,反驳了句:“你主人我哪里辛苦,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和阿絮站一块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顾湘小声嘟囔一句:“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周子舒回了房,也无事可做,屋里有些暗,他便点了蜡烛,坐在那看烛火忽高忽低,窜来窜去。
醉醺醺的温客行推门走了进来,本想借着醉酒和阿絮住一起,没成想一不小心喝多了,勉强撑着一丝清明来找周子舒。
周子舒回头看去,一个满脸通红还拎着酒壶的醉鬼跌跌撞撞走了进来,眯着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就朝他扑来。
但温客行本来就醉着,烛光又暗,人没撞到,反倒是膝盖撞到了椅子,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他也不站起来,脑袋摸索着靠到周子舒腿上,环住他的腰。
周子舒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他乱糟糟的头发拨到耳后,调整姿势让他靠的舒服些。
温客行醉眼迷离,说:“阿絮,阿絮,我今天把他们都喝倒了,我好开心啊,嘿嘿。”
他仿佛真的喝醉了,说话没个条理,天马行空般想到哪说哪:“阿絮,我今天好开心啊!我跟你说,上次和老怪物喝酒的时候,我其实心里面挺难受的。我怕你,我怕你命不久矣,怕你不认我,怕我不配做你的兄弟。”说完才又露出个笑来,道:“但眼下都好了,来,你陪我喝酒,我们干杯!”
周子舒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听他絮絮叨叨说一些埋在心里的想法,嘴角微微上扬,眼眶中却渐渐渗出泪水,老温呐。
见他说累了,周子舒便把温客行搀到床上,照顾他躺下。
温客行躺在床上也不老实,扯着周子舒的袖子要去牵他的手,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冻了一个哆嗦,立马就清醒了大半,两只手捂着:“阿絮,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三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周子舒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体温不太正常,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却遇到不小的阻力。
温客行手指搭在周子舒手腕上,却立刻被拂开:“我没事。”
温客行又气又急:“阿絮!你别老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手这么冰怎么可能没事!”他爬起来抓着周子舒就走,说:“行,你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们找大巫去。”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周子舒竟挣脱不开,努力了两下便放弃了,心下叹了口气,本想多看看老温,看来得尽快找机会离开了。
大巫按着周子舒的脉搏,脸上表情非常复杂,他开口:“周庄主,你把身上的钉子都取出来了?!”
温客行面露绝望,他希望是大巫诊错了:“……阿絮?”
周子舒原本也想让他知道留下了的痛苦,现在又隐隐有些后悔,故作轻松道:“做什么一副苦瓜脸,我还没死呢,大巫诊错了,不信你自己试试?”
三年长居雪山,周子舒也在武库找到了几本说不上有用的秘籍,伪造脉象正是其中之一。
温客行来诊,果然一切正常,又让出位置给大巫重新诊一遍,大巫摸着下巴,心中疑虑重重,看着周子舒若无其事的笑容,还是压下了疑惑,说:“确实是我诊错了,周庄主脉象只是虚弱了些。”
心知瞒过去了,周子舒拍着温客行的肩问:“放心了?回去休息吧,嗯?”
二人向七爷和大巫告了别,温客行却还是不放心,赖在周子舒屋里,信誓旦旦说:“你手这么冷,肯定是着凉了,我给你捂捂。”
周子舒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
本想趁着夜色悄悄离开,没成想刚一粘上枕头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温客行爬起来唤了两声“阿絮”,见人熟睡才又轻手轻脚收了点着的醉生梦死。
虽然之前号了脉搏貌似无甚大碍,但温客行想想大巫的表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入门前就悄悄服了解药点上醉生梦死。
轻轻扯开周子舒的衣襟,锁骨附近一个鲜红的血洞格外眨眼。
温客行眼眶瞬间红了,颤着手把周子舒衣襟细心整理好,又帮他掖好被子,刚合上门眼泪就滚了出来,捂着嘴不想吵到屋里的人。
他又去找到大巫,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阿絮他……他……”
大巫见他这样,也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自责道:“怪我,若不是之前坚持把丹药给周庄主,他也不一定会想到拔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