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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见过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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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许温流潜入杯底,托起了几片黯绿,浮沉往返间略显慢滞。客厅里,顾老爷子双手搭在龙头拐杖上,沉着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盯着已经冲泡的失了鲜活的茶叶,那架势颇有几分望眼欲穿之感,可余光却时不时掠向门口。
顾均霆在厨房帮着妻子和刘妈打下手,照看着小火慢熬的粥,在淬黑的陶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偶尔透过隔离台看向沙发处,对老爷子这幅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从早晨晨练时收到‘悄居’那位发来的短信后,就一直在客厅里踱步,好不容易才劝他坐下。
大概是真的惦念那丫头。
这样想着,眼睛就瞅到了坐在小凳子上“帮”妻子准备中饭所用的饺子面的小家伙,再看老爷子心里忽然就明白了老话所说的“老小孩”。
小家伙谢梓昱一头雾水,站起来向着隔离台走去,同时拍了拍手里的面粉,还来回搓了搓左右手,眯着一只眼睛看向空气中的面粉粒,嘟嘴吹一口气,面粉粒被气流带动旋成了一个“小旋风”来回浮动。
小家伙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门口,有些不明所以,跑到琉璃台看着顾均霆脆生问道“顾伯伯,爷爷为什么要偷偷看门口,爷爷是也想要出去玩吗?”那脸上的求知欲简直不要太强。
这倒是把一直专心于和饺子面,连自己的爱人都忽略的任女士给吸引了,招手让谢谢梓昱到自己跟前柔声问,“小梓昱怎么会这样问呢?”
小家伙白嫩的小脸上瞬间浮上了一层淡粉,“因为……因为我也会这样。”
夫妻两个眼里笑意渐浓,任女士是顾老爷子战友的女儿,打小也是被两位长辈踹到军区里打过滚儿的人,现在看着老爷子被童言戳穿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很不厚道的笑了,面上却不显,只是拿着和面时沾上面粉的右手手指在小家伙鼻梁上轻轻一点“小恶魔”。
谢.小恶魔.梓昱眨巴着眼睛,想不通,然后干脆又投入到了面粉军团中去祸祸了。
而被顾老爷子惦念了一早晨的卓灼,因为时差的原因,几近颓败的将头埋进了新馨香软绵的被子,深吸一口气。
三月携着朦胧醉人的薄雾,窗户上昨夜氤氲的水汽已聚凝成水珠,顺着半磨砂玻璃的花纹缓缓淌下,模糊了周围的一切。
素纱窗帘偶尔随着缝隙里偷偷溜进来的风轻舞,掀起小小的帘角。
屋内陈设简约而舒适。
床旁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又响,卓灼却全当没听见。
然后,左手伸出被子,把自己滚成了蚕宝宝。
“砰砰。”
“卓卓,顾爷爷来电话了……”
啊,起床要命!!
卓灼出现在浴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安苏拿着接通的电话敲门,愣是让她在半梦半醒间陪老爷子唠了20多分钟。
最后还是老爷子想到她有时差,主动停了话题,临了还嘱咐她多睡一会儿。
这会儿看着镜子里那双平日里清明的桃花眸上残余的几丝懵懂和迷离,大脑却早已高速运转着要如何让安苏在东南枝下排排坐了。
封闭的空间里翻腾着氤氲的水气,led的光线透过雾气争相洒落在白的晃眼的瓷砖上,银框装饰镜上聚凝的水珠一滴追着一滴滑落,像在玩一场没有结局的游戏。
扭曲了卓灼的五官。
未施粉黛的脸因为雾气的蒸腾,显出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娇稚和霏丽,鸦羽般的睫毛听话地在眼底投下一小簇月牙儿。
右手抚了抚用防水护具裹住的左手腕,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护具。呼吸间,镜面再次蒙上一层薄纱,卓灼深吐了一口浊气,抿了抿唇,伸出右手擦拭着镜面,左右移动间那张翡丽的容颜时隐时现,眸子却失了焦距。
昨晚梦境里的片段像玻璃碎片一样在她脑中相互摩擦、切磋搅的一片血肉模糊。
视线渐渐恢复,卓灼愣怔着眨了眨眼睛,如果说昨夜她还尚存怀疑的话,那么现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状态,她无比确定。
她病了。
周身弥漫的雾气仿佛因为它的静止而凝滞,但她恍若未见。
只是泄恨地胡乱抓了两下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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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他。”
卓珈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见到前世倒下时眼中的最后一抹颜色。
梁博士的病患死因有蹊跷,她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加上有导师亲自回去处理这件事。
等到再开庭,一切就该谢幕了。
导师突然回国,放心不下开到一半的国际心理研讨会——关于多重人格的病因,那是导师一直主攻的方向,这让卓珈蓝代他出席。
卓珈蓝在开庭的当天下午买了飞往Z国的机票,她专门定了头等舱,找一个清静的环境专心准备出席的资料。
等到卓珈蓝意识到情况的危机时,整个飞机已经被恐怖分子所劫持了。
她被那些人驱赶着,双手抱头和其他乘客蹲在一起,她的旁边正是原来的卓灼。
通往驾驶舱的门刚好打开,穿着机长制服的中年男子被拿着枪的劫匪抵着太阳穴,双手举过头顶,走了过来。
脸上没有太多惊恐。
卓珈蓝想到刚刚突然发生的一阵颠簸。
劫匪的头儿正在和谁沟通着,时不时的发出大声的吼叫。
夹杂着鱼死网破的恨意。
偶尔几句蹩脚的Z国语窜入卓珈蓝的耳中。
他似乎并没有打算用整个飞机里的人换取任何事物、财富和自由。
手持的枪械、毫不恐惧的神态……无一不在告诉卓珈蓝。
这是一群亡命之徒……
他们和通话那边的人有仇……
他们不在乎这个飞机里任何人的死活……
但只要是活着的都会成为他们的筹码……
卓珈蓝把头低了低,余光瞥见旁边的卓灼,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勾起了很浓的一抹微笑。
“我们都会没事的。”
大概是看卓珈蓝的五官像东方人,安慰的话语才是汉语。
声音很浅,偏偏飘进了卓珈蓝的耳朵里。
她是个勇敢的东方女孩,卓珈蓝心想。
“不准交头接耳……”
劫匪的Z国发音很奇特,应该不是本地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卓珈蓝的腿有些麻了。
通着电话的劫匪放下了手机,用一种卓珈蓝没听过的语言跟他身边的几个同伙交代了几句。
然后就见那几个同伙突然看向他们,细细扫了一遍之后,随手指了几个人,等到劫匪头儿点头之后,便把他们带走了。
卓珈蓝注意到被带走的几个人大都是步伐不稳、上了年纪的人……还有这架飞机的机长。
机长,对这群劫匪有威胁。
老人,对劫匪毫无利用价值。
他们……要交易。
……
顾裔琛刚挂掉电话,就听到了一道接近呢喃的语调。
抬眸,一双利眸凌厉的扫过,眼底一片漆黑。
漂亮的丫头正愣愣的瞧着他,眼底的笑意和他看不懂的情绪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
顾裔琛神色无异,只是无端觉得那丫头眼中的情绪有些奇怪。
怪……傻的。
他也见过她,在一个月前的机场。
他接到上面的命令,他卧底清剿的那伙儿劫徒混进了Z国的机场,劫持了飞机,要拿整个飞机的人陪葬。
老爷子听到消息,专门打电话问了航班,得知刚好是卓灼乘坐的那架飞机。
嘱托他尽最大努力把她带回来。
人是救下来了,可是受了点伤便留在了Z国修养,他走的时候她陷入昏迷,也就暂时歇了将她带回来的心思。
安苏原本顾自低头摆弄着手机跟自家大哥解释自己偷开他车的事,听到卓灼那缥缈到被三月的风一吹就四散飘零的声音,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嘴“谁”,然后抬头。
那脚下的步子却是怎么也扯不动了。
绿化带旁、榕树底、粉霞端,天生端着一副上位者凌冽姿态的男人不是顾家的三爷又是谁?她看着那人忽的转向走近,徐徐却铿锵的步调恍若踩在了她心尖逼近的刀刃上,愈来愈近,好像下一秒就要毫不留情地划开口子,鲜血直淌。
在面对这个男人,是她随她哥一个字——怂。
煞神啊!
安苏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唾液,带动脖颈上的颈脉都抻得紧绷。
“那…那不是顾家三舅嘛,你当然是见过的。”
卓灼对人的细微反应特别敏感,凭着声音便意识到了安苏的不对劲,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突然就想到了昨夜那吞噬了她噩梦的声音。
梦里,是他。
梦外,也是他。
随后郑重道:“是…我,见过他,”不是卓灼。
她倒下时眼中的最后一抹颜色,浓重到承载了她的生命。
只是不曾想到,再见,却跨了山海。
安苏自是不能感同身受,只是有些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她,第一反应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再次强调,紧接着看清楚卓灼那眼底盛放不下的盈盈笑意,霎时间脑中警铃作响。
我擦,傻丫头吓傻了怎么办?
于是安苏果断的伸出了“尔康手”,但也没拦住卓灼的一意孤行。
卓灼站定,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凌冽的男人。
专注而虔诚,像朝圣者视乎自己的信仰。
而她们之间的距离,是时光虔诚的叩首铺就。
她伸出了手,扬起嘴角。
“你好!”
那声音与光阴碰撞,造成了三分恍惚,七分笑颜。
笑颜展露,让顾裔琛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跋涉了山川、沧海,明媚得叫人想落泪。
偏偏这措辞有些不伦不类。
于是,他伸出了手,握住。
软软的……
他所用的手劲不小,可眼前的丫头仍然笑着,顾裔琛神色淡淡。
有点傻。
手劲却悄然放松。
毕竟,捏坏了可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