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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皇权 ...

  •   星若目睹那场番红晚宴时,正逢自己的而立之年,被主公他们派来大草海上潜伏刺探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间,自己也从一个无名小卒升为部落治辖,成为外人眼中新任卓可的红人,只是想起那场晚宴,未免心底发寒,瞄一眼正在处理部落事务的年轻卓可,手心微微冒汗,这个来自南黎的汉人,联手上任卓可第一蒙主,屠了上任卓可全家,不留一个活口,因为当时番红花在房包中开得正艳,以至于分不清究竟是血更红还是花更红,故此得名番红晚宴。
      “卓可万安。”一身白袍的姬蒙主进来了。
      星若识趣地退下,出门不久,正好碰见哲忻,其实说真的,自己不想碰见他,因为,星若悄悄斜瞟一眼身后的房包,里面正干柴烈火,好吗,这下,即将要变成捉奸现场了。这对三角恋,真的是自己平生所见之折腾之最了,哲忻为卓可忍受五年的牢狱之灾,受尽折辱,卓可不能负他,可同样的,姬蒙主也为卓可付出了一切,风寒雪地中三天三夜,险些没命,卓可也无法负他……但为个毛线自己要来这里啊?早知这样还不如躺在家里睡大觉,等会绝对要闹起来,自己又要三面受气。
      星若看人沉着眉眼进去,果然里面吵成一团。
      “多日纳!进来!”星若认命地进去听训。
      ……
      徐子何又被泼了一盆辣椒水,浑身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啪啪!又是两鞭虎刺,监刑的官员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唤来正在舔食人血的鬣狗,扔给它一块肥肉。
      “咚咚!”棍子的闷响换下虎刺鞭的破风声,肚子好疼,“啪啪!”两个耳光下来,牙又被打掉了好几颗。
      “徐公子何必一直硬挺着呢?只要徐公子认罪,我们自当将徐公子奉若上宾。”
      透过污黏的额发,徐子何瞧见那一撇小胡子,总觉得有些可笑,记得自己初入京城时,这人可是最为殷勤的。“呵呵……如果姜右廷有胆量的话,不防一刀过来,大家解脱。”
      姜右廷气得脸色发青,将一碗的肉都扔给了鬣狗。“打!打到他认罪为止!”
      “怕啪啪啪!”
      半夜,徐子何倒在恭桶边上,数不清的苍蝇围着自己飞,嗡嗡着落井下石。
      透过对面墙壁的狭小天窗,徐子何可以勉强分辨出今晚是个圆月,京都的月色总是很美的,尤其是昌维山南的月色,寂寥的月色伴着南面千树的木芙蓉,美到无法言说。一年前自己还可以邀上三五知心好友,吩咐甘橘布好桌案,一同赏月论诗,而今却为阶下囚。
      驷路道的风光素来为人传颂,接天无穷的水旦,碧波漾出万种柔情,纯蓝天空潋滟晴日风光,奔腾不息的长河幻化千万色彩,每一种色彩又在布霖如云堆积的飘洒落雪之下,缤纷不已。嘉庆子的果实是酸甜,一口下去满嘴甜腻的汁水混合蓝天白云的明媚,美味难当。半熟的李子可以在巧妇时光的酝酿下加深颜色,酸性汇聚,成为闻名南黎上下的李子醋,而熟透的红李则在咚咚的石杵声中成为妍丽养胃的果酱,还有八李糕,秋李糖,雪枫果,紫树塔……布霖果香味弥漫在广阔无涯的成李湾,一眼望不到边界的地上花云,还有栗鸢,百灵,画眉,旋木雀……穿行其间,如入诸神之地,美不胜收。
      可是那些都只存在于自己踏入驷路道前一刻的幻想之中,在别人的描述的添油加醋的美,一遍遍的描绘,一遍遍地朦胧,一遍遍的幻化,最终彻底破碎在及目的苍凉凄哀之中。
      那些传闻中驷路道胜景,此刻是道不尽的枯土恶水,被烧尽的玉梅死状凄惨,通体漆黑,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纯澈的透蓝天空被浓重到睁不开眼的黄沙覆盖,一呼一吸之间,便有成团的沙土堵在自己的喉管之中,咳咳咳,随行之人皆是掩面咳嗽,甘橘为自己戴上帷帽,自己则扯了一截衣袖,随手捂住口鼻,护着自己前行,行了半日的路,才总算到了公邸府衙。满脸的麻木不仁,如一缕幽魂般公事公办,四肢僵硬。
      坐在高位的本地州牧,傲气鼻孔可以数清里面的沾着鼻涕鼻屎毫毛,自己生平所见的肥硕下地之时,能感觉到到厚实的土地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看来要想恢复驷路道昔日风光,这个人就是头一个要除去的首害。
      “徐公子?”
      谁在叫我?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不想回答,嘴里发不出声音,喉咙也干涩的很,但是,既然来了,就必定有鬼,是敌人派来的糖衣炮弹,还是自己的雨官?亦或者是纯粹的人性怜悯?该如何应对,幼时的学堂夫子是如何示范的?
      勉力应答一声。“你是?”
      来人从怀中摸出两个白胖的蒸饼,努力透过沉重的铁柱递给自己。“公子,给。”
      徐子何只是看着,并不接下。
      那人手伸得有些酸了,见人不接,有些迷茫,过了几秒,像是忽然什么似的,将两个蒸饼掰下一点,送入口中。“公子,别担心,我不是来害你的。”
      徐子何接过了,做出个在吃的假动作,实际早扔到一边去了。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自己还要撑着一口气,等祖父进京,方有转机。
      那人絮絮叨叨起来。“公子,你应该不记得我了,我是卞东巷子的程家的僮仆,有一天我不小心打碎了主人的瓷碗,主人给了我一耳光,打断我一条腿,将我赶了出去,还吩咐了附近的人不许接济我,我流落街头被乞丐混混们欺负,每日都吃不饱,原以为我就要这样死在入冬时候,没想到公子你出现了,不嫌我脏污,将我扶起,请了郎中医治,还给我解了奴籍,寻了出路,我才能有机会娶妻生子,公子对我真的是有再造之恩……”
      自己想不起来这档子事,也没觉眼前之人熟悉,看来应该是敌人的糖衣炮弹,算了,先应付着吧。这时候,也只能龙游浅滩遭虾戏了
      那人絮絮了一阵,见人没什么回应,也沉默了片刻,就在徐子何以为他放弃了上面的指令时,那人从怀中又摸出了一个瓷瓶,上面还掉了一块漆。
      “公子,这个是能止疼的。要是他们再打你,你含一颗这个,就能少受些罪。”
      徐子何:“……”自己的善意有这么大的价值回报?总觉得其心可诛啊。
      但不能当面拂了他的面子,自己如今这身子骨可再禁不得什么拳打脚踢了,不然真要死在这里。
      “谢谢。”
      见自己接下,那人笑了一下。浓重的黑胡裂出一点白黄。
      好精致的伪装,竟然连牙齿都考虑到了。这样的探子会是哪家的呢?
      浑身好疼,算了,等会再想吧。反正自己死不了。
      ……
      崔笭被人拐到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番,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晏池趴在床榻旁腆笑,嘴角的裂纹都快弯到脑后去了。
      崔笭言简意赅下了命令。“滚。”却因喊了太久,嗓子哑得不像样子,所以威摄为零。他继续腆笑。
      算了,深吸一口气,眼不见眼不见心为净。翻个身,闭目睡觉,你还真别说,这样劳累一番后,真的更容易入睡一些。
      晏池见人终于睡着,松了一口气。阿笭这些日子基本等同于没睡,有时自己半夜起身,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阿笭仍坐在那里挂着两个青黑眼圈,定定地处理文书。有时候,看着阿笭如此拼命,自己是认为不值的,但阿笭像是铁了心一般,即便他抛出的橄榄枝被对方视而不见,踩入泥沼。
      阿笭,他真的值得你如此效忠吗?即便他已经与你恩断义绝,你也要九死不悔,我心匪石吗?可是……晏池想起自己与他的初见。元康八年的冬至,那是自己自失去父母家人后唯一喜爱的冬节。因为遇见了阿笭,在此之前,自己恨不得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冬天。第一眼看见阿笭,只是觉得,这人很冷,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而是心如死灰的寂冷,像是被人硬生生地从地狱路上扯回来的死魂,周遭一切事物在他的渲染下,都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死亡暗纱,令人喘不过气来。
      说实话,自己并不是很喜欢这类的人物,因为太灰暗了,太绝望了,感受不到半点生的气息,本来人世就已经足够辛苦了,何必每日以泪洗面,厌世倦活呢?这不是自找罪受吗?不过眼前人的容貌的确出挑,就算自己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见过如花一般的美人在自己眼前流淌而过,能记住的却也不多,听雪谷主的美貌算是比较清晰的了,其余的,恩,不提也罢。
      “阁下就是一剑破万法的天地狂客?”音色也是浓浓的厌世,本来是雪山融水的怦然却覆上灰暗的深渊底色。听来当着叫人厌倦。
      “找我何事?”不想与他废话,免得那些糟心事被勾出来,自己又要发狂。
      崔笭不言,只是将斟好的茶水放至自己面前,是八宝擂茶。
      这人是有意来堵自己的吗?自己素来只爱喝淡茶。这种数味掺杂的茶自己是真的莫敢恭维。但是别人都递到了自己面前,自己不喝,会不会被崔氏护景人满江湖追杀啊?不要,自己好不容易过了两年清净日子,才不要卷进什么莫名其妙的纷争里去。
      一口气喝完算了。做好心理建设,端起玉斗,一饮而尽。
      崔笭:“……”这么喜欢喝吗?那……我要不要再斟一些?
      啊,这味道,像什么呢?恩,冲了糖的开水挖了一大勺盐倒在了里面。
      还没等自己回过味来,又见另一个青水成窑杯被斟上,自己:“……”这人莫不是想要用这个恶心死自己?
      为了活命,晏池飞速道:“不知山中宰相千里迢迢寻我究竟所为何事?如若在下能为公子分忧,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若是什么登天下海,能力之外的难事,恕在下人单力孤,能力有限,莫能为之解忧,公子直说便是。在下洗耳恭听。”
      崔笭:“……”这……是自己是请人的方式不对吗?看对方这神情,怎么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杀人灭口,逞凶肆虐一般?我有这么可怕吗?
      “阁下不必担心,区区不是如此不通情达理之人,也不会要求阁下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能力之外的难事,只是希望各下能行个举手之劳,恩施小惠便已足矣。”
      “公子请说。”
      “阁下武功盖世,力压群雄,而区区手无缚鸡之力,又需远行塞外,若无陪同之人,只怕要风沙掩骨,所以……阁下若不愿意,区区也不会强人所难。”
      “沪南崔氏的护景人可是名震东嵊,公子身为崔氏甲木五俊之顶,又怎么相求于我这个草泽之人呢?”
      崔笭沉默片刻。答曰:“劬劳之恩原是鸟尽弓藏。”
      恩,晏池满头冷汗地自梦中醒来,浑身发冷,衣衫湿透。
      那句话,自己明明都忘了这么久,如今怎么又想起来了?
      阿笭呢?转眼一看,阿笭仍旧睡着。
      阿笭还在,他没有离开自己,那只是个梦而已。阿笭的手好冷,这么多的名贵药材却还是医不好阿笭。阿笭,在这个世上若没了你,我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吗?
      ……
      冬日的光已经黯下去了,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老皱的枯枝伤心地摇晃起来,寒风流转戏弄这一地冬日残景,吹起地上枯叶,在清冽空中寒颤不已。风失去力量,于是枯叶落地,随之而降的还有雪,纯白晶莹的雪,无声覆盖住那片枯叶。
      “阿远,我……”
      谁在说话?这是哪里?我来过这儿吗?
      “阿远,你能不能别走,我……”
      什么走?你究竟是谁?出来!
      “阿远,我们还回得去吗?我……”
      你是谁!滚出来!
      身体好沉,我这是在哪里?睁不开眼睛,谁在说话?好吵,别吵了!
      侍女别吓了一跳,呼啦啦地跪了下去。
      “公子恕罪!”
      祈凉晚烦躁地掀开纱帐,让人统统退了出去。
      内室摆置的含苞百合让原本混乱的记忆逐渐归位。七个月前,家主离开望陆之地,前往临宜道十七水坞,五弟接受家主喻令,奉命前往西州,会见宁王,以待来日。自己则在迎接家主的途中遭袭,遮月客都被冲散,自己趁乱逃出,路上遇见了谁?啊,头好痛,想不起来。我遇见了谁?谁救了我?
      “哐啷。”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凉晚,我听侍女说你醒了。”
      祈綝濛奇怪地看向防备自己的弟弟。“凉晚,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是四哥啊。”
      四哥?四哥不是在山外楼中主持大局吗?为何会来此?“四哥?”
      “对啊,我是四哥。”祈綝濛见人有所动摇,靠近一步,将人的武器卸下,“凉晚,你忘了,路上你遇见了淳侯派出的杀手,大哥在居末丘陵附近寻到你,将你带回了山外楼了。”
      淳侯?杀手?我遇见的人是淳侯的人?可是我明明看见了……叮铃铃……什么在响?头好疼!别响了!五彩的锦袍,长长的毓旒,还有……站在高岗之上的人是谁?为什么看不清他?水声,哪里的水声,叮铃铃,又是那串铃声。“啊!别摇了!”
      祈綝濛吓了一跳,凉晚捂住双耳,神色痛苦。嘴里不断呢喃着什么,自己听不清。
      “凉晚,没事了,没事了!”
      究竟是谁在摇铃?为什么会让自己感到这么痛苦?那个人是谁?“四哥,我好痛。别让他摇铃了。”
      祈綝濛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连连胡应。“好好好……不让他摇了,凉晚,看,他没摇了……”
      可是还是好痛,脑袋像被撕裂一般,那个人究竟是谁?眼前好模糊,为什么他能够……不对,那个咒术……我,大哥……
      凉晚晕在他怀中。,祈綝濛急忙唤人进来,吩咐去请霖思姑娘。
      “如何?”
      “脉象并无大碍,命火也没有变色的迹象,没有生命之忧。”
      “凉晚刚才一直在说什么铃声,而且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铃声?”唐霖思沉思一阵,能够动摇长笠祈氏一族的神志的人,在如今的东嵊大陆有谁?红衣祭司死在占星台,碧落海塔至今未有传承之人现世,那么还有谁能够动摇祈氏人?恩……,“綝濛,你先别着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仔细诊断,我先去开一些安神药,切记,不要让凉晚动心忍性。”
      “好,颜络你送送霖思姑娘。”
      “诺。”
      祈遥终于从成堆的公文事务中抽身,得了空闲来探望一直昏迷在床的六弟。
      小寻守在一旁正在翻阅一本古籍,是《北冥》,记载了隔世深渊未出现之前的大草海。
      “阿重还没醒过来吗?”
      祈綝濛这才反应过来,忙忙地放下书,起身。“大哥,你来了。”
      祈遥将人按回原位,搬了个墩子坐在床边,看着阿重的睡颜,有些酸楚。
      “要不是我,阿重也不会。”祈遥很自责,如果不是他要出望陆之地,或许阿重也不会为了接应自己,蒙此无妄之灾。
      “大哥,你别这样想,凉晚他一定会好起来的。”祈綝濛安慰了一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哥,你知道在当今的东嵊出了红衣祭司以及碧落海塔的传人能够动摇我们以外,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
      祈遥看向他,又转眼看向一旁的浅蓝帷帐,想了一会儿。略微蹙眉。“还有两个教派,但是应该不可能啊……不过,也说不准。”祈遥斟酌了会,决定删繁就简,毕竟知道太多,对他们没什么好处。“源自达尔雅三仙的暮星教和信奉弃神的娜迦部,但是……暮星教随着达尔雅的消亡已经消失了三千余年,而娜迦部则在众神之怒中被尽数屠戮,不可能在存在于嵊洲大陆,除非……”
      “除非什么?”
      “我曾听祖父说起过,娜迦部有余孽,但是那只存在于西湄海洲,而西湄海洲与嵊洲隔着亡灵深海啊。是绝无可能来到东嵊的。”
      “可是,凉晚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红衣祭司死在占星台上,而碧落海塔也未有传承,怎么就动摇了凉晚的精神呢?”祈綝濛看起来分外无助,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茫然。
      祈遥轻叹口气,起身走到一旁,打量着青瓷瓶内的百合花。“要想弄明白个中原委,只能去一趟居末丘陵了。”
      “让七元去?”
      “不,让江城去。”
      祈綝濛沉默一阵,他知道大哥此举的用意,居末丘陵又是一片沃土,而且深入淳侯腹地,两军交战,兵家必争之地。“大哥,你明知他……”祈綝濛有些说不下去,但是若不说,总一天他会害死大哥。“大哥,我们是天罚一族,虽然有神喻令我们相助,但登龙大火,我们再也赔不起了。”
      祈遥转过身来,神色哀伤。“小寻,如果这世上真有忘情药便好了,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他。”
      祈綝濛瞳孔急速收缩,眼中的光瞬间涣散。良久,一声轻叹幽幽传来。“唉……我们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
      李夜又是一身血气回来,浑身上下的杀意还未褪尽,整个人宛如从地狱走出的修罗,正在同人交待事情的谢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夜见着他害怕自己,停住脚,立在堂门中央,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大堆事情。“让钟昼带着新编的五队从周懿小道杀出,冲散他们的队伍,林汴率领潜渊主力在八丈原正面迎敌,命元秦出轻甲骑兵,衔枚裹蹄,弓箭手开路,枪兵随后,盾兵垫底,等待公子令下,从右侧柏林中冲出,一举包抄他们!”
      谢棋唯唯应答,见着人马不停蹄地走了。
      等到翌日平明,谢棋才望见他们回来的身影,马僮,仆妇,侍从一拥而上,卸铠甲,换马蹄,喂草料,吆喝伤药,药童,铁匠……来来往往地吩咐相应事宜,谢棋没能挤得进去,只好回转去,在堂屋看了会书,又核对了近日的账簿有无差错,心中做了一番预计。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
      走出堂屋,外面仍是乱哄哄的,新来的铁匠不停地抱怨为何要将破铜烂铁扔给自己去修,学徒则挥汗如雨地运送着新到的铜钢,药童满营乱跑地抱着药材,染血绷带,嘴里念念有词,“川羌一两,马辛二钱,天冬半两,贝母一戥,唉,师父还说什么了?完了!……”仆从忙着换洗成堆的衣物,汗臭味走哪醺哪,为此遭了好一顿的白眼……运送马遗夜来香的侍从捂着鼻子,满脸嫌恶地穿过宽阔的营地,众人避之不及,最末火房已经烧起了浓白的炊烟,马上就要到午时了,新补充的粮食,钢材,文墨在营地东门口大声地讨价还价,商人们尽可能地想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公子,今日的战马损失得太多了,要新采买一些才行,还有又走了几个驯马师。”
      “谢公子,西边营房又在闹痢疾,几个军士已经下不来床了。”
      “谢公子,新来的六幢兵不听管教,已经打伤了好几个百夫长。”
      “谢公子,今日的各营的菜谱你看一下。”
      “谢公子,南营的医官说,他们的药材已经支撑不住了……”
      ……
      处理完围上来的各营事务时,日头已经过半了。要是再不抓紧点,恐怕今日又见不上主公一面。
      “好了,麦冬你带着他们去我的营帐,等我回来再继续处理这些事情。各位军长们,我还有事要去面见主公,这些事情等我回来再做计较好吗?麦冬带路!”
      摆脱掉他们,终于能松口气了。走快点,不然的话,又见不了主公了。
      李夜坐在木制屏风后换衣服,听见来人的动静,头疼地扶额。系好最后一处衣带,走了出去。
      果然,一堆人进来七嘴八舌地说东说西,有吹嘘自己在昨夜战场功绩的,说什么砍了几个脑袋,还有一个见着自己尿了裤子落荒而逃,有怨东怨西的苦大仇深的偏将,不停地跟身边人抱怨上面的人是如何打压欺诈他手下的人,昨日又有一个莽汉来他们营房寻衅滋事,还打伤了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兵,也有来请示战后胜利果实的分配问题,斤斤计较地想着多捞油水……
      头疼,如今天子还握在兴王手中,京城虽说水深火热但尚未大乱,而三州的暴乱也有了渐止渐西的趋势,襄南那边又传来了内乱的消息,解决掉渠元徐氏盯在自己身上的眼珠子,将朝辞打发去跟崔笃斗法,让他没空来算计自己,林晨收编的宣王势力,但隔了四个州界,又有朝廷高帽戴着,不好太过招摇,西州那边也不知道云尘能不能独当一面,已经快一个月没传回什么消息了,图尔布部的新任可汗即位,对南下一事又似乎另有打算……唉,偏偏自己身边可用的人才有没有几个,小安已经是每日连轴转累得头晕眼花,刚刚才被自己哄睡,谢家虽然被自己控制,但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诅咒,还是内乱已经将自家的人才杀完了,总之选来选去也只有那么一两个堪用的,剩下的都是些奶娃娃……
      他们吵了多久了?小半柱香了吧?吼一声吧,不然,没完没了。“安静!”
      “江都,你开始!”
      “是,启禀主上,旷目盆地以南多是鱼基桑塘,并不适宜军粮种植,以北之地又连年受遭受水患瘟疫……”
      ……
      等到该押后的押后,该当庭决断的决断,午时的饭已经冷透了,谢棋终于寻到插话的机会。
      李夜面无表情地听他啰嗦完,总之两个字可以概括他嘴中长篇累牍的情况:没钱。
      钱,真的是古今中外,亘古难变的世界难题,怎么才能挣钱,那更是难上加难,简直比登天还难,而花钱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八辈子都别想有一丝牵绊,花是泄洪,挣是滴水。
      疲倦地摆手。“我知道了,下去吧。”
      谢棋:“……”主公,你好歹给句准话啊,别只是一副苦大仇深,倦尾赤色的表情啊。我营帐中还有一堆人等着叽叽喳喳,怨气冲天的小官呢!
      见人半天没动,李夜再三忍下想要发火的冲动,语无波澜。“我会想办法的,明日一早,你再来吧。回去吧。”
      谢棋只好躬身告退。
      等人走完了,李夜瞥一眼桌上的冷饭,半点胃口都没有,喝口开水,就这么倒在榻上,闭目养神。
      “阿夜,醒醒。”梦中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尽数消散,梨花香,风动暂止,簌簌,满地梨花。
      李夜揉着眉心起身。“小安,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呢?”
      慕容安递给他一方温热布巾。“洗洗吧,我睡饱了,倒是你,怎么不吃饭呢?我做了梨酥晋糕,尝尝吧。”
      “恩。”
      “小安,谢准那孩子怎样?有没有惹你生气?”慕容安停笔,起身,给他盛了一碗乌鸡黄芪汤。“那孩子,恩……自幼失怙,又亲眼目睹亲族残杀,性子有些沉郁,不过不碍事。”
      “唉,当时我疲于应付淳侯信王,无法照应到他,以致于……我之过也。”
      “阿夜,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慕容安夹了一个肉丸,放到他碗中。“你提起他,我想起前几日筑梅城送来了两个孩子,还是双胞胎,都还未及冠,哥哥温吞有礼,进退得度,弟弟性子暴烈如火,武艺不凡,我想既然要培养他们,不如请个正经的教导师父如何?我虽能教,但终究不能全神贯注,何不如开设军中学堂,不仅世家子弟可入,军士子弟也可入,这样也有利于以后用人,不至于将不识兵,兵不识将。”
      “好啊,但是请谁呢?”
      “我前几日拜访了一处山村学府,里面居然藏龙卧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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