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北漠

7、7

　　我在审讯室给一个惯犯做例行的笔录，小孟边将本月案件总结归档，边和办公室其他小女孩热烈讨论新上映的影片。

　　那是一个有关杀手的故事，一个国际顶尖高手，信誉卓绝，为钱杀人无数，最终却落入仇家陷阱，爱上了本该被自己暗杀的对象之类。

　　真是女孩子，为了完全虚构的人物情节也会长吁短叹。

　　“你，还有你，你们！”我佯怒“不好好干活都闲聊什么呢！”

　　小孟瞪我一眼“你这种沉浸在爱河里的男人，当然不懂女人对爱情的浪漫憧憬了！”

　　其他人听出问题，纷纷过来逼问到底对象是谁，幸好小孟还有点义气，没轻易将我出卖。

　　我却突然有些恍惚，与林介之间，尽管开场有些突兀，过程也是仓促，未来更是迷雾茫茫不知去路，但是，大概，也许，应该可以称作恋爱吧。

　　“去去，再去现场好好看看。”

　　为了躲开满屋子的粉红色气氛，我披上外衣，招呼小孟一起去看现场，昨日护城河里打捞上来的无名女尸，现在还未确定身份。

　　“是！”小孟跟在我身后，出了局子还在聒噪“陶哥、陶哥，你和林公子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就是，有没有，那个啊？”

　　……

　　……

　　……

　　我再一次确定了，女人都是金星来的奇怪生物！

　　过一会，她又问“陶哥，你俩以后就这么着了？”

　　我说“那具尸体，尸检部门的报告已经出来了，并不是溺死的，致死原因是窒息，这应该是弃尸地，别的分局最近有没有失踪案件，你去查了么？”

　　“哎”小孟跳脚“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面不改色“怎么不正经了，上班时间说私人事务，最不正经了。”

　　晚上，我坐在林介郊外别墅客厅里最舒服的沙发上，他去香港谈生意，最早也要明天才会回来。

　　我配钥匙并不是故意，只是职业习惯取下的匙模。

　　白日里小孟的问题，我也曾一遍遍地向自己提问，并非没有答案。可心中所想与实际所做分明背道而驰，哪怕已经到了此时此地，仍然犹疑不决。

　　我深深吸口气。

　　林介，未来如何，无人知晓，但至少此时此刻，我爱你。

　　走过楼道，我找到私自配制的书房钥匙，不敢开灯，只凭借记忆从书架中无数书本中轻轻取出一册放在身旁，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后面的保险箱。

　　是古老的数字键盘锁。

　　我不假思索地输入林介的生日，失败，我再试姚曦的，成功了。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封薄薄的牛皮纸袋。

　　我小心翼翼将里面的照片倒出来，在手电的惨败光晕下，相片里的情侣也笑得甜蜜。

　　前因后果终于被联系起来，真相隐隐浮出水面。

　　将照片原样放回纸袋，再阖上保险柜门，我退出书房。

　　事情的整个轮廓已经呈现在我的眼前，只余下数个细节的小问题需要再进行调查，只是面对揭晓的真相，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

　　“你在干什么，新新？”

　　当我退回到客厅，刚想依原样离开此地，一束昏黄的光线突然打在我脸上，逆光中看不清楚沙发上的人影，但懒洋洋的低沉声线，已经是分外熟悉。

　　“我来找，答案。”

　　意外迅速的恢复了镇定，我到墙边按下电灯开关，看向沙发上的人“我来找，姚曦失踪的答案，你说你爱我的答案，林公子，请不要忘了，除了是你的情人，我首先是一名人民警察。”

　　“那么，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找到了，只是还有一点小疑问，还要请教你。”

　　“请讲。”林介毫不慌乱，还做个请的手势。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不，我不知道”林介的回答出乎我意料的平静“我不知道你是谁，直到那一天，我的秘书进来把你的证件给我看。”

　　“那么，是情杀了。”

　　“对，我不能忍受他离开我，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去自首吧。”

　　无视林介举起来正对着我的枪口，我慢慢走向屋门。

　　“陶闻新，”林介在后面说“难道你没有别的要问？”

　　我站住，没有回头，还需要问什么，一切俱已清楚，林介找上我玩一出爱情游戏，不过是为了要姚曦也品尝被背叛的滋味，让他看看，自己所爱非人。想到我与他缠绵时，姚曦正被他在囚禁在某处，或许就在此地，看这一幕幕好戏上映，而我不过是扮演了剧中道具，夫复何言。

　　“你不怕我杀了你。”林介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全无温度。

　　若非情景所限，我真想仰头大笑三声，哈哈哈，林公子的独占欲强到不惜罔顾法理人性，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令我与姚曦到地下再做鸳鸯。

　　“林介，我不想亲手抓你，你去自首吧。”我停了一下，又说“如果，姚曦还有什么留下来，我想去还给姚真，她很爱他。”

　　“绝无可能。”林介的声音里有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无论小曦去到哪里，也都会在我身边。”

　　我默然。

　　走出门，林介果然没有开枪，郊区特有的清新空气立刻迎面扑在我脸上，像是要吹走那个屋子里，来自那个男人的压在我心头疯狂又悲哀的重压。

　　我终于还是无法坚持亲手逮捕罪犯的信念，更加无法分辨，这是出于私心，还是因为，屋里的那个男人，大概早已经疯了。

　　“砰！”

　　就在我走向停在远处的警车的时候，一声在静夜里分外清晰的枪声从屋子里传出来，我浑身一震，立刻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向别墅，冲进虚掩的房门，然而，我只看到林介歪倒在沙发上，他胸前有一个红色的点，正在迅速弥漫开来，他身后通向后花园的窗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被风吹得丁匡作响。

　　“林介！”我扑过去，半跪在他身旁，不理会他惊骇欲绝的神色，徒劳地用手去堵那个刺目的创口“林介……林介……”

　　枪口正在胸口，我一眼看到，心已经凉透，是专业水准，很有技巧的地方，不会立刻致命，但很快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这里离市区最近的医院也至少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我还是掏出手机来拨打120的急救电话，等我和接线的护士报完别墅的地址，挂上电话，林介惊骇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一点明白，“新新，你是新新，你不是，不是……”

　　他一开口，掺杂着碎块的血沫立刻从唇角涌出来，和着不知从哪里滑落的惶急的液体，终于发现了吗，连你也并不清楚的真相，那些照片里隐藏着的秘密。

　　“林介……”我一张口却是哽咽“你不要说话，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你不要说话。”

　　“新新，”他没有听我的，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出来“是我……罪有应得，是我……认……”

　　林介注视着我的目光数度变幻，最后慢慢落在我紧紧握着的他的右手上，“我……对不起你，新新，但是你能不能把小曦……小曦……”

　　“不要，你休想！！”我凶狠地拒绝了他最后的要求，然而无论再说什么，怀中的身体已经彻底的，永远的安静下去了，可我仍然紧紧怀抱着，仿佛这尸体是什么稀罕得不得了的珍宝，想起他在我耳边说“新新，总是这么冷冰冰的，真想看看你激烈起来的样子”，终于泣不成声。

　　我已经失掉冷静的面具，可他最后想的，只是姚曦。

　　林介，你还没有告诉我最重要的事情，就只记得指使我做这做那。

　　你，究竟有没有，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