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行》西沉月亮

77、【番外】（一）除夕

　　从军营出来的后的俩人走得比乌龟还慢，走走停停，边玩边逛。除夕夜来临时，两人刚行至江左的一个小城，住进了一家没有歇业的客栈。

　　南疆战火已平，正在刀剑划出的疮痍下渐渐恢复生机，就连这百里之外的江左小城，好像也被感染了一般，变得更加宁静祥和。

　　万家灯火喜迎新春之夜，桓千蘅穿过客栈后门，走到院中，站在一株琼枝梅下，披着垂地的雪绒大氅，仰起头望向远处。

　　爆竹声贯穿大街小巷。目光落处，流光溢彩的烟花在起伏的屋檐上方绽开，落下丝丝缕缕的星火，没入寒夜之中。

　　除夕烟火夜，阖家团圆，祈福来年好运，是中原人心里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桓千蘅却对此没有特别的感受。出门在外，也没有体会到文人墨客笔下“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愁绪。

　　还在岐山玄音谷时，过年对他而言就不是个其乐融融的场合。玄音十六刺客常年漂泊于江湖，行踪不定，年节时也未必会在岐山之中，能一同吃一顿团圆饭都是不可多得的奢望。

　　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大多数是和师兄弟漫山遍野地奔跑玩乐。跑累了便回去，一头扎进被窝里睡到大天亮。

　　跟随凌景宣后，桓千蘅也并没有机会过个舒心的年。每逢年下，凌景宣必奉召回京，去皇宫里赴团年宴。桓千蘅身份敏感，一般是留守林王府，不会随其回京。除夕时若不是要替凌景宣料理障碍，便也只能和一院子的侍女仆人大眼瞪小眼。

　　实在无聊时，他会在夜里攀上城门，或是登上屋顶，喝上一壶冷的烧刀子，一边看一看城中错落升起的烟火。

　　对于他而言，这就是年了。除了更清冷一些，与一年里其余的三百六十四天，并没有明显的不同。

　　但是今年除夕，却大不一样。

　　“我就结个饭钱的功夫，你就不见人了，让我好找。”凌雅之从客栈中走出来，在他身边停下，系紧了他斗篷上的系带，“你跑到这里做什么，受冻吗？”

　　桓千蘅望着天际：“屋里太闷，出来透透气。”

　　凌雅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漫天闪烁的焰火，笑道：“我当你干什么了，原来是在这看烟花。怎么，想放吗？”

　　桓千蘅转头看着他，凌雅之一样披着天水碧的云锦斗篷，乌发随意地搭在肩上，眼中满是烟火绚烂的流光，说道：“随便看看而已。”

　　“少来，想放烟花就说。”凌雅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巨大的烟花筒，在他眼前晃了晃，“要不要来放一个？”

　　桓千蘅看着凭空出现的烟花筒，还是二十四响的，诧异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客栈掌柜的置办了一大堆年货，我从他那买了一个。”凌雅之将烟花放在了院子的空地里，从袖中掏出一截香，用火折子点燃了，递给桓千蘅，“给你。”

　　桓千蘅拿着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除夕了，不放个花怎么叫过年呢。”凌雅之看他发呆，凑过来问道：“怎么了，你不会是没放过烟花吧？”

　　桓千蘅道：“放过，不过这种东西，我十来年前就没再玩过了。”

　　“那就十来年后再玩一次。”凌雅之拉着他走到了烟花边，指着引线，“点这里。”

　　“我知道。”桓千蘅对他事无巨细的教学有些无奈，但不知怎么了，拿着这冒着青烟的香心中却有些开怀，便俯下身子去点引线。

　　就在碰到引线的前一瞬，凌雅之忽然拦住他，严肃道：“对了，我要提醒你，一会儿千万别拿着香去捂耳朵，我有血的教训。”

　　桓千蘅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六七岁的时候，没放过烟花，看街上的小孩放烟花爆竹十分羡慕，便溜出去问他们要了一个二踢脚。二踢脚特别响，我点完赶紧捂耳朵，结果第一次玩太紧张，不小心把香戳太阳穴上了。”凌雅之撩开鬓角的碎发，指着太阳穴，“你瞧，现在还有个疤。”

　　借着后院廊下的灯笼火光，桓千蘅看到他太阳穴处的确有个凹陷极浅的小圆疤，伸手摸了摸：“我还以为你脑子有坑是天生的，没想到是被香燎的。”

　　凌雅之把头发放下，遮住了疤，没好气儿道：“你就知道挤兑人，信不信一会我把香戳你嘴上。”

　　“你来试试。”桓千蘅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再次俯下身去点燃了烟花筒上的引线，拽着凌雅之后退了几步。

　　“咻——”一朵明光冲上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下炸开了灿烂的花火，星星点点落下，将两人的脸庞照得时明时灭。

　　桓千蘅望着云霄间的五彩斑斓，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凌雅之看着他浮着光晕的侧脸，湿润向上微微勾起的薄唇，恍惚中愣了片刻的神。

　　他半开玩笑道：“桓兄，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桓千蘅看着烟花，似乎很愉悦，随口答了一句：“旁人不说我难道就长得丑了么。”

　　一朵烟花倏然炸开的瞬间，凌雅之深深一笑，一把将桓千蘅推到了后院的廊柱上，扶着后脑勺便吻上了他的唇。

　　桓千蘅的身子微微一滞，却没有推开他，轻轻张开唇齿。舌尖相触的瞬间，有淡淡弥散开来的琼浆馥郁，让人难以抗拒沉醉在那带着些许挑逗的温柔中。

　　“咻——”

　　最后一朵烟花也飞上了天空，绚烂绽放的那一刻，凌雅之松开了他，声音带着轻微的喘息，在他耳边轻声道：“烟花好看吗？”

　　桓千蘅抿着唇道：“还行。”

　　烟花的璀璨归于平静，桓千蘅抬头望了望天际，似乎有几片晶莹的光亮从夜幕中飘落下来。他抬起手，接下了一片冰凉，说道：“下雪了。”

　　凌雅之也转头看着那纷纷扬扬而下的雪花，笑道：“战事初平，又逢瑞雪。想来明年必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一年。”

　　两人静静在雪中站了一会儿，听着不远处城楼上子时钟声杳杳响起，凌雅之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新年好啊。”

　　桓千蘅定定看着他眼中明灭的光芒，良久轻轻一笑：“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