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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七一】跨山越水 ...

  •   凌雅之目不转睛盯着寒苏,瞳仁中的汹涌波涛似乎都要溢出眼眶,许久没有言声。

      寒苏也望着他,含笑浅浅,晃了晃手中的玉牌:“接不接啊,手酸了。”

      凌雅之严肃道:“兹事体大,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为什么拿这东西跟你玩笑啊。”寒苏的手指在玉牌上凸起的字迹上轻轻摩挲,“我看人一向很准,宫主之责你担得起,所以这个给你,实至名归。”

      凌雅之哑声干笑:“我担个什么。我回银月宫是为了帮你,又不是来谋权篡位的。”

      “我知道。”寒苏笑了笑,却拿着玉牌没有动。

      凌雅之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宫主,又不是那块料,我就想安安稳稳过个小日子。”

      “是么。”寒苏托着腮,笑得意味深长,“既然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又为何去听雪会武上,在所有江湖人面前争个第三,又回来跟我得瑟了好几天?”

      凌雅之哑然,极想夸一句他这话问得有水平。他离开银月宫没多久,就去听雪会武上展露了下头角,拿到第三是意外之喜,的确是得意了好几日。

      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和安稳过日子,显然是南辕北辙。大概在心底某处,他还是想证明一下自己,这八/九年来的武功没白学。

      凌雅之无可反驳,良久才说道:“你少用这种老大爷的态度跟我说话,好像搞得我你是我哥一样。”

      沈明心从一百零八银月使的队伍里跳出来,插嘴道:“凌公子,你虽然年纪比宫主大,但内心还不如我年纪大呢。他当你哥,也不是不行。”

      凌雅之无奈道:“沈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明里暗里笑话谁呢?”

      寒苏笑了半天,方正色道:“说正经的。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不接这令,不是不想成一宫之主,而是不相信自己能肩挑大梁吧。”

      凌雅之看着石桌上的纹络,沉默不语。

      一般这种能瞧出旁人心中所想的人,都十分讨厌。

      寒苏道:“我一早就说过,你比你想象之中要好得多。你代管银月宫的这几日,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凌雅之笑了笑:“其实挺勉强的,事务繁多,若论细致来说,比不上你。”

      “无他,唯手熟尔。”寒苏看着他,“我只问你一句,你对银月宫,到底是何感情?”

      凌雅之在这一问上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是家。”

      在他的意识中,金陵那个曾经生活了十四年的宅子,没有温度,没有温情,并不能算是个家。他孤身一人从金陵远赴长安,进了银月宫,才有了寒苏这个家人,也有了沈明心等挚友。

      银月宫于他,的确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寒苏笑道:“既如此,家中有需,南疆有难,你的心上人生死未卜,你又犹豫什么?”

      凌雅之叹道:“你吩咐银月使一句不就成了,我自可带他们去。为何还要将宫主令给我?”

      “既给了你,我就不打算再要回来了。”寒苏微仰起头望着云中天光,琥珀色的桃花眸子里漾出几分疲惫,“从懂事开始到现在,多少人盯着我身上流着的血,我要做要想的事太多,实在太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缓慢道:“为了少惹麻烦,这么多年我几乎不曾踏出银月宫。山河如画,碧海蓝天,我都极少见。在死之前,我还是想出去走走看看的。哥,看在我替你画了那么多幅画的份儿上,满足我一份私心,让我提前歇歇吧。”

      在凌雅之的记忆里,寒苏一直是个铁人的形象,自律得令人害怕,像一根时时紧绷的弦,几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心中的情感。

      他的性格沉稳得像个古稀之年的老者,时时会让人忘了今年他才不到二十一岁。

      寒苏笑着扬了扬玉牌:“好不好?”

      凌雅之看着他,心绪澎湃。他慢慢伸出手,接下了宫主令。

      青翠的玉牌握在手心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直传到了心头。

      寒苏舒了一口气,笑着往手掌心里哈气道:“再不接,我手都冻麻了。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

      凌雅之笑叹:“我是为了名正言顺去救媳妇,可不是为了你小子,莫自作多情啊。”

      沈明心凑到寒苏身边,低声道:“宫主,你去不去南疆?”

      寒苏摇摇头:“长安蛊疫未平,银月宫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况且,我在别有用心之人眼中做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会有新的说法冒出来。我去了,说不定还会帮倒忙。”

      凌雅之道:“不去也好,你这身子也折腾不起。你放心,有我在,不会给银月宫丢人。”

      一日后的清晨,寒阳破雾而出。腊梅盛开,展冰姿玉骨于枝头,满庭浮芳。

      去往南疆事不宜迟。满星泽前,骏马停驻,人头攒动,远远望去如一片浮动的蓝海。

      时隔经年,一百零八银月使再度齐聚银月宫境前,整装待发。

      为首的马匹颈部挂着一条红绸,凌雅之骑于鞍上,发绾青玉冠,行走江湖的那身素纱白衣换成了银白色浮光宽肩襟袍,日曜下,左胸口处残月纹饰闪烁流光。

      长眉入鬓,意气风发。

      银靴银袍,为银月宫主之服,在一片蔚蓝中尤为扎眼。

      寒苏披着风毛斗篷,站在马队之前笑望着凌雅之:“人靠衣装马靠鞍,差点儿不认识你是谁了。”

      “我是你哥。”凌雅之笑着往人群里瞧了一眼,“沈丫头,有什么体己话赶紧说,时间不等人。”

      沈明心牵着马磨蹭到了寒苏身边,低着头,嗫嚅道:“宫主。”

      寒苏浅笑道:“怎么了,兴致不高,是不想去吗?”

      “怎会,为了银月宫,为了你,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沈明心立刻摇头,两颊泛起红晕,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怕,再也见不到了你了。”

      “说什么傻话。”寒苏将她风扬而起的碎发挽于耳后,“你不是一直想去看上元节的灯会吗,等你回来,我陪你去看可好?”

      “好啊。”沈明心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可是,战场凶险,我若死了怎么办。宫主,你会不会想我啊?”

      寒苏道:“别瞎说。”

      沈明心执着道:“万一呢?”

      寒苏望着她的眼睛,良久方轻声道:“如果真的有那一日,大不了你在黄泉路上等等我。待我去找你之时,一起去找阎王讨杯茶喝,这样行吗?”

      “真的?”沈明心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啊!”

      寒苏勾住了她的手指,笑道:“一言为定。”

      凌雅之在马背上咳嗽了一声:“肉麻够了吧,一会儿把马的腿都酸软了,半路摔了怎么办?”

      沈明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嘱咐了几句“好生照顾自己”,便上了马,归于人群之中。

      寒苏扬声道:“一路顺风,等你们凯旋。”

      “多谢。”凌雅之笑望着他。

      高耸的石壁之内,隐隐传出低沉的擂鼓声,共响一百零九下。洪声渐退,箜篌乐再起,隐隐听见渺远而来的歌声:“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霭霭.......”

      在婉转悠扬的歌声中,凌雅之策马于前,衣袂翩飞,面色凛然。

      “银月使听令,出发——”

      随话音绵延,他一骑绝尘而出。银月使紧随其后,马蹄后飞尘缭乱,如离弦的弓箭,倏然消失在了地平线处。

      入冬的寒风刮过凌雅之的侧颜,他目光阴沉,跃马疾驰。

      跨过万水千山,就能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

      纵千里共婵娟,亦难解相思意。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更是不明。

      你还好吗?

      南疆,十万大山以北,顾家骑兵军营。

      三千骑兵,方阵列开。顾眠负手于队前,煞有介事地徘徊着,摆出一副高官巡视的模样。

      桓千蘅站在一旁,看着他那傲然的步伐,忍不住皱眉道:“你一大早起来就喝多了?”

      顾眠脚步一滞,咳了两声,扬声道:“呃那个什么,众军听令!”

      “元帅命我军静待山北,以防…以防……”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先忘了词,转头向桓千蘅求救,“桓大哥,怎么说来着?”

      桓千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咬牙接上他的话道:“为防前路大军被合围,元帅命我军驻扎山北,以山头旗帜为标,若飘红旗则前军遇袭,我军需切开敌军包围,开出大军退路。若飘蓝旗则无事发生,我军需从后方汇入大军,支援主力。”

      这三千骑兵是顾家的私军,对顾眠十分熟悉,却并不认得他身边这个头戴红缨的男人是何方神圣。军中有人疑道:“顾小将军,敢问这位是……”

      顾眠道:“这位桓大人深知兵法,乃是父亲派来襄助我军的。大家伙有什么疑惑,这仗怎么打,都听他指挥就是。”

      作为顾帅的亲兵,这帮人很快就明白了顾帅的用意。顾眠有名无实,桓千蘅则是有实无名,后者才是这军营中真正的无衔之将。

      “这细皮嫩肉的,能有多大本事?”顾家骑兵中的百夫长高云立刻提出质疑,“喂,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是做什么的?”

      桓千蘅注意到了这个虎头虎脑,人高马大的刺儿头,淡定道:“我姓桓,名千蘅。”

      高云抱拳道:“顾家骑兵虽听命于顾帅,但要号令我们,却也得有些真本事才行。你有什么本事,牵出来溜溜。”

      桓千蘅从前对于挑衅的人一般是不会搭理,但他知道军中常有不听指挥的兵痞子,不给点颜色看看则无法服众,于是皮笑肉不笑地站到他跟前儿,说道:“你想怎么样?”

      站得近了,高云更加把他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哟,长得甚是俊美,只是这张脸皮应该在京中襄翠楼做个玉面少爷才是,怎好送到这军营里来风吹日晒?”

      一阵哄堂大笑。

      “高大哥!”顾眠听到这话吓出一身冷汗,忙上前制止,“慎言呐,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

      “哎。”桓千蘅抬手示意他闭嘴,感觉自己在被凌雅之气过多次后,脾气已然温和许多,依旧笑望着高云,“你接着说,然后呢?”

      高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突然上手扯开了他的衣裳:“让大家瞧瞧,里面是不是也这么细皮……”

      话猛然哽住。被扯开的领口下,赫然两道交叉的深疤,像白釉上的裂痕,美玉中的棉絮,将原本白皙的皮肤割裂得支离破碎。

      桓千蘅捏住了高云的手腕。

      一瞬间,高云从笑容满面变成了面目狰狞,手腕处传来骨头摩擦的声音。他自诩力气颇大,可无论如何挣扎,却怎么都逃不出那张看似柔弱的手掌。

      桓千蘅一手捏着他的腕骨,一手将衣领拉好。高云为了脱身,高抬一脚便要踹。桓千蘅瞅准他的膝盖窝,一脚踩下去,只听“喀嚓”一声,高云大叫一声,跪在了地上。

      桓千蘅听到了军中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疼么?”桓千蘅弯下腰。

      高云抬头,对上了他半眯起来的眼睛,一瞬间联想到了雪山上狡猾的狐狸。他死鸭子嘴硬,大吼道:“不、不疼!”

      “是么。”桓千蘅毫不啰嗦,一脚踩在他另一只膝盖窝里,高云顿时双膝跪地,“还没过年呢,不必行此大礼。”

      高云终于忍不住杀猪似的大叫起来。一招没出,就跪地求饶,顾家骑兵皆诧异地瞪着桓千蘅,谁也不敢笑了。

      桓千蘅笑得阴森:“听闻人身上有大小关节两百多处,在下不才,恰好学过一点医术,能将你全身骨头拆了再接,你要不要试试?”

      顾眠见要出人命,跑上前来道:“桓大哥桓大哥,手下留情!咱们人数本就不足,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吧。”

      桓千蘅看了看日头,而后望着队伍:“不知哪位还有问题,时间还多,还可以一一比划比划。”

      军中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桓千蘅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高云的手腕,半蹲下来,扯着他两条腿一拽,“喀嚓”两声,骨头归了位。

      “谢、谢这位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高云换了副面孔,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回了队伍里。

      山头那边,忽然传来了刺破云霄的号角声。

      桓千蘅眉头一紧,往山上看去。

      林鸟惊飞,地动山摇,一场恶战在号角声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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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七一】跨山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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