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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六九】宁为玉碎 ...

  •   守山一战,只可胜,不可败。庆林军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主动出击,兵分四路冲下了山坡。

      突然的山崩和洪流吞没了联盟先锋军的大半个营地,将其打了个措手不及,后续步兵没能及时跟上。随之而下的骑兵在顾远的布阵之下,追击敌寇,势必要将其逼退出阿勒河谷。

      倾盆大雨下的阿勒河谷,迷雾蒸腾。两军碰撞的瞬间,腥咸的血气顿时四溢开来。人仰马翻,断肢飞舞,所及之处满目血光。

      铁蹄将倒下士兵的肉身踩成了烂泥,四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呐喊与惨叫,人人都杀红了眼,被砍一刀也似感觉不到痛,却无一退缩。古往今来战场之上,九死一生,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曾踩踏过他人尸体。

      而守卫河山,就必须踏过侵略者的尸体!

      桓千蘅所在的先锋骑兵一马当先,深入敌军内部。桓千蘅自小习武,比起寻常兵士游刃有余得多,长剑周旋之间,手下败将已数不胜数。

      他是出身玄音谷的刺客,是江湖与朝堂之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以杀人为己任。挥刀向敌,他从不会手下留情。

      从前是,如今面对家国之敌,更是如此。

      “桓大哥,救我!”一片混乱中,桓千蘅耳朵里敏锐地捕捉到一声慌乱的求救。

      他挥剑刺中敌人脖颈,抽剑时腥血四溅,不过多时就已染红了甲胄。他抽身回望,发现顾眠不知何时掉下了马,脸吓得惨白,正在人马队里像个耗子似的窜来窜去。作为挂了名的“前锋将军”实在是有失威仪。

      桓千蘅没有多想,执剑杀出一条血路,来到顾眠身边,一剑捅穿一偷袭者的胸口,替他抵下了头顶上劈下的长/枪,吼道:“闪开!”

      “哧——”分神的一瞬,左臂被刺来的刀刃割破,血顿时喷出染红了袖。

      顾眠大惊失色,脚下一滑,摔倒在淤泥里,却歪打正着躲开了扫来的一枪。

      这一枪却刺中了他身边的一名大燕士兵,钩穿了眼睛,那人翻身掉下马来,大半个脸皮被撕裂,露出了阴森森的白骨。

      顾眠见状,登时吓得翻了白眼。

      桓千蘅咬牙抽离,脑中忽然浮现出凌雅之在梅林中用的剑法中的某一招,飞旋起来,剑花一挽,如闪电过隙,一串头颅掉下来滚在了马蹄边。

      血雾瞬间弥散满了视线。

      趁此机会,他提起顾眠的衣领,甩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撤——撤——”缠斗中,恍然听见了敌军中传来的号令声,所有沉浸在不见天日的砍杀之中的人们,仿佛都在一瞬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大燕庆林军抱了宁为玉碎之心,背水一战中士气大涨。丢盔卸甲的联盟先锋军边打边撤,折损万余人。鏖战一天,庆林军终于将敌军赶出了阿勒河谷,使其退踞到了山南平原。

      守山,成功了。

      这一战是实打实用命拼出来的,桓千蘅所在的先锋骑兵伤亡惨重,有近一半人倒在了泥石滚流席卷后的淤泥里,尸体近乎堵塞了谷中溪流。无数人用自己的肉躯,换来了这惨重的胜利。

      傍晚,雨停,喊打喊杀声渐渐消沉了下去。

      守山成功的捷报在休战后,立即由十万大山的深处发出,往京师方向加急奔赴而去。

      这大概能为焦虑与慌乱的京师乃至天下民众一点安慰。

      入夜后,朦胧的月亮从浓云后透出了一点光芒。军营中,欢呼声久久不停。就连十万大山附近的民众得知胜利后也送上美酒食物,军民齐聚一堂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桓千蘅却并没有那般欣喜。他远离喧嚣,独自一人走到军营边上的一块枯木桩上坐了下来。

      左臂一阵阵刺痛,他撕下被血洇透了的袖子。刀伤很深,覆盖在从前不知什么时候搞出来的伤疤上。他皱着眉,用绷带一圈圈缠上,然而每缠一圈,便会被渗出来的血洇透一层。

      包好后,他没再去管这条生疼的胳膊,一条腿在枯木桩上屈起,未受伤的手臂搭在膝盖上。他微微仰着头,模糊的月光拂过他的脸庞,带来的清凉之感洗去了些许紧绷和疲惫。

      “桓大哥。”顾眠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壶酒,“他们都在喝酒,你怎么不去啊。”

      桓千蘅看见他便脑仁一阵疼,扬了扬受伤的手:“喝个屁。”

      顾眠有些愧疚,抱着酒壶在他身边坐下,低头道:“对不起,要不是我,也不会害你受伤。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桓千蘅就想一个人静静,他一来本就烦,一张嘴说话就更想扇他一巴掌。桓千蘅深呼吸了一阵,强行平静道:“还没死,你下次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嗯。”顾眠顺着他仰头的方向看去,圆月流于天际,“桓大哥,你可算是立了大功,不去喝酒也就罢了,在这儿发呆看月亮算怎么回事儿?”

      桓千蘅嘲笑道:“我立哪门子大功,不是你立的吗?”

      “我爹都知道不是我想的主意了。”顾眠脸红,望着月亮转移话题,“桓大哥,你是不是想家了?”
      桓千蘅一愣,垂下眼没有言语。

      家?

      顾眠接着说道:“我从前看过打仗的戏本子,却从来没亲眼瞧瞧打仗是怎么回事。战场,果真不是闹着玩的,太凶残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命就没了,所以才都会想家吧。”

      桓千蘅望着天际的黑云,眼前划过泥泞中小山高的血色尸体,淡淡道:“受伤的又不是你,你多愁善感个屁。赶紧回去吧,别打扰我看风景。”

      “黑黢黢的,有什么风景可看……走就走。”顾眠嘟囔了一句,把酒壶搁在了一旁,抬屁股走了。

      没了聒噪的吵闹声,四周寂静下来。桓千蘅再度抬起头,望向那雨后并不算明亮的月亮。

      不知道,此刻有没有人和自己一样,举头望明月,心有千千结。

      银月宫,观霜殿,火盆烧得暖热,爆出的火花噼啪作响。一轮皎洁寒月的清芒渗进屋内,如在窗棂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凌雅之合上书卷,手肘撑在书案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出了一幅系着飘带的画轴。

      慢慢展开画卷,上面的人像倒映入瞳。一个腰缠银鞭的锦衣男子坐在窗框上,偏头望着半圆窗外灼灼的桃花,衣上,发上落了几朵花瓣。

      凌雅之看着那人,轻轻笑了笑。

      他记得桓千蘅喜欢这样,弓着一条腿坐在窗框上。第一次见他这般坐着的时候,如芝兰盛于芳林,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凌雅之所擅风格并非工笔,却将这一幕细细描画下来了。

      云潇画馆搬家之时,他什么都没拿走,除了这幅珍藏了许久的,工笔人像。

      凌雅之对着画看了许久,像是在细细揣摩一个绝世珍宝,直到侍女来唤他吃晚饭,他才恋恋不舍地将画轴卷起,放回了抽屉中。

      晚膳时,寒苏食不言寝不语,沉默着细嚼慢咽。陪他吃饭的沈明心忽然捅了捅他的胳膊,下巴朝某个方向一扬,小声道:“宫主,你看。”

      寒苏扭头一瞧,凌雅之手边放着一本新鲜出炉的邸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幽凉的清淡月光,筷子往盘中一夹,什么都没夹到就往嘴里一送,跟毫无感觉似的再下一筷,再往嘴里一送,魔怔了似的重复着这样毫无意义的动作。

      寒苏压住他的筷子:“凌雅之。”

      凌雅之回过神来,看着他:“干嘛?”

      寒苏道:“空气好吃吗?”

      凌雅之这才发现自己的筷子上什么都没有,尴尬地把筷子放下,一推饭碗:“我吃饱了。”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沈明心敲了一下他的碗沿,“才吃了半碗不到,你喂蚊子呢?”

      凌雅之撑着额头道:“没胃口,吃不下。”

      “差不多可以了,天天看着你这样烦都烦死了。”沈明心无奈道,“凌公子,南疆都传来了大捷,你还这么放心不下他?”

      凌雅之反问道:“沈丫头,如果现在在南疆的人是寒苏,你放心得下吗?”

      “我……”沈明心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寒苏,红着脸垂下头,“说你呢,扯上我干什么。”

      凌雅之没再说话。他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一想到战场上刀光剑影,尸山血海就要疯。捷报传来是欣喜了那么一会儿,随即就开始担忧他有没有在这一战中受伤。

      只可惜问天问月问星辰,也没有能够回答他的。

      他只能将一腔悲愤转化为处理银月宫事务的热情,暂且将思念放诸脑后。但闲暇下来时,那些不好的猜测与绵长的想念,统统又如潮水般涌回脑海,挥之不去。

      他越想越烦躁,把头砸进了臂弯里。

      寒苏放下筷子,叹道:“我看你人还在这,心已经飞到千里之外了,是不是?”

      凌雅之还是没说话。他无时无刻不想插上翅膀就飞向南疆,可是他又无法抛弃银月宫。日夜纠结,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寒苏拿起绢布擦了擦嘴,说道:“这样吧,我有个好消息,你明日随我去梅林一趟。”

      “做什么去?”凌雅之恹恹地抬起头。

      还未等到回答,门庭大开,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江微澜走进殿中,风尘仆仆道:“宫主,凌公子,我回来了。天真冷,怎么忽然就降温了。”

      寒苏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来烤烤火。”

      沈明心站起来帮她把肩上披的斗篷卸了下来:“微澜姐,你可回来了,情况如何?”

      江微澜鼻头都冻红了,搓着手坐了下来,说道:“凌公子所料不错,那帮来叫嚣的人的确有异。我暗中跟了他们许久,终于发现他们的头目与一人暗中交往。那个人,宫主你是认得的。”

      寒苏道:“是何人?”

      江微澜道:“是三山派的派主,原三山联盟祁连派的长老上官炎。”

      寒苏道:“既然是三山派,那阙天盟便脱不开关系。我记得,阙天盟和长岳剑派也是有姻亲的?”

      江微澜道:“不错,长岳剑派傅宗主的女儿嫁给了阙天盟的少盟主。”

      寒苏毫不意外,勾了勾嘴角道:“原来只是猜测,这下算是有了实据。这帮人……”

      沈明心接话道:“这帮人简直欺人太甚。我看从许闻天开始,这么多年全都是他们在暗中找茬。既然对我们银月宫这么死缠烂打不肯罢休,宫主,我们还要忍下去吗?”

      寒苏目光沉了下去,冷声道:“他们并非对银月宫死缠烂打,而是对我。若没有我的话……”

      “宫主!”江微澜和沈明心同时一喊。

      沈明心皱眉道:“你说什么呢,他们贪欲作祟,关你什么事?”

      江微澜道:“宫主,明心刚刚说的不错,我们一忍再忍,已是仁至义尽,是否还要再忍?”

      寒苏撑着腮道:“那你们想怎么样呢?”

      沈明心一拍桌子:“直接对他们放话,若再不收敛,我们直接铲了他们的老巢!”

      “你什么时候能学着温柔点?”寒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鱼死网破乃是下下之策,我还不至于如此糊涂。若真大动干戈,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岂非要一辈子陷入复仇的囹圄之中?”

      两个护法张了张嘴,脸色难看:“宫主,你别说这话。”

      “这是实话。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寒苏平声静气地安慰了一句,往一言不发的凌雅之处看去,“喂,你可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了?”

      凌雅之猛然惊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道:“我真吃不下了。”

      寒苏对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绝望了,叹道:“明天,明天你就不需要这样了。”

      凌雅之疑道:“什么意思?”

      寒苏道:“我已经写好了治疗蛊疫的方子,明日将会送一份给京兆府去。另外,明天跟我到梅林去,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凌雅之道:“什么东西?”

      寒苏低眉,神秘一笑:“一个能让你起死回生,满血复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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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六九】宁为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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