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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五】京师蛊疫 ...

  •   脚程若快的话,从岐山到长安打个来回只需要一天一夜。一路上桓千蘅幻想出了许多种疫病蔓延的状况,而到长安时才发现实际情况要比想象更糟糕一些。

      疫病四起后,长安于昨日下令封城,只许进不许出。城门处的守卫皆以纱布遮掩口鼻,给每个进城的人也发个面纱,不戴者不让进城。但问及有没有用时,一个个就都装起聋子哑巴来了。疫病源头未明,传染途径亦不确定是否是由口鼻而入,只能先防患于未然,夏末初秋仍炎热未退的时候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即使是青天/白日,长安最喧嚣的时候,城中仍一片寂静,不见人影,偶闻深巷犬吠阵阵,就像是被一块看不见的冰给冻住了一样。长安乃繁华帝都,万国通衢,何时有过这样萧条沉寂的时候。

      街道上萦绕着焚烧艾草的焦糊味,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想必这瘟疫定是来势汹汹,将人吓破了胆。

      城中倒也不是处处冷寂,仍有几个热闹的地方,便是各大药房医馆的门口。进城后遥遥便望见长安最大医馆回春堂前大排长龙,吵吵嚷嚷水泄不通。偶有路过之人,看到队伍就像是看到脏东西,四下逃窜避之不及。

      医馆前,有不少染了病的人躺在担架上,脸呈绿叽叽的菜色,眼睛微凸,血管肿胀,口不能言。浑身上下长满脓包,流出的青绿色脓水沾湿了衣裳,冒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

      有人半昏半醒,有人呕吐不止,形容分明不像是活人,而是死了许久后腐烂了的尸体诈了尸,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陪在病人身旁,尚未染病的家属各个全副武装,将自己包裹得像个土匪强盗,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一边手无足措,一边焦急地望向回春堂黑黝黝的待客厅。

      只是队伍好像凝固了一样,许久都没有向前挪动分毫。有些人急得像嚎丧,差点没把回春堂的门楣给撕巴下来,可就算这样,里头的郎中也迟迟没有叫下一个人进去,只是派出两个伙计来不痛不痒地让众人稍安勿躁。

      看到这样群尸荟萃的场面,凌雅之以扇掩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忙移开眼神不去看那病容难看的人,低声念起佛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桓千蘅血肉模糊的场景见得多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脓包和汁水落在眼中视若无物。他冷着一张脸,蹲到一个口吐白沫的人身边,对其身边直抹眼泪的女人道:“夫人,这位仁兄病了多久了?”

      女人胸脯起伏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道:“才三天就这样了,这帮天杀的庸医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现在当你娘的缩头乌龟不敢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哎我的老天爷.......”

      桓千蘅被女人尖细的嗓音嚎得直头疼,打断她道:“怎么染上的?”

      女人道:“鬼知道这个死鬼上哪沾上的!一天到晚不着家,东家西家的乱窜,就遭了病了!”

      桓千蘅道:“在下略学过一点浅薄医术,不知可否让我一看?”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病急乱投医道:“那、那你快看看,我男人还有没有救了?”

      桓千蘅颔首,刚要实施一番望闻问切的本事,凌雅之忽然用扇柄抵住了他的手,皱眉道:“别用手碰。”

      “知道。”桓千蘅从袖中拿出一卷线轮,上面缠着极细却十分坚韧的银线,线头上坠着一小块玉。他将线甩出去,玉带着线在病人手腕处转了三圈,脉搏的跳动沿着这细线,传入他捻线的指尖。

      凌雅之颇为意外地看着他,知道刺客会医毒之术并不稀罕,但却没想到他还留着一手悬丝诊脉的绝技。

      静听半晌,桓千蘅心中大抵有了答案,放下手,将缠在病人手腕上的线头断掉。女人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问道:“怎么样,他还有救吗?”

      “没救了,回去准备后事吧。”

      话音刚落,病人很配合地吐出一口带着血的胆汁,连带着咳嗽都气若游丝。女人一愣,紧接着扯着嗓子哭号起来。

      凌雅之见人哭得伤心便浑身上下不自在,在桓千蘅耳边提醒道:“你稍微婉转点儿也行啊,你瞧瞧她快背过气去了。”

      桓千蘅慢慢将银线缠回线轮上,一边说道:“婉转有用吗,那人脉息比婴儿都弱,毒入肺腑,今晚估计都撑不过去,还给她无谓的希望做什么。”

      “毒入肺腑?”凌雅之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不是瘟疫吗,怎么是毒?”

      桓千蘅避开人群,走到路边树荫下,才开口说道:“你见过什么样的瘟疫能让人浑身溃烂?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是蛊疫,而不是瘟疫。”

      “蛊疫?”

      “有些用各种奇毒养出来的蛊,身带剧毒,人若不慎沾染便会有生命危险。其中有些毒,还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这便是蛊疫。”

      凌雅之愣了一会儿,低声猜测道:“太子干的?”

      桓千蘅眼中顿起寒意,冷笑道:“楼兰的毒蛊之术天下无双,用来造一场蛊疫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

      “可有解法?”

      桓千蘅少有的凝重:“不知道,医馆的大夫必然也知道这不是寻常瘟疫,但至今没有动作,想必是遭遇瓶颈。我现在既不知是什么蛊,也不知疫从何起,如何传染,更谈不上解法了。”

      凌雅之低头思索半晌,道:“我倒是想到个办法,可以搞到点有用的消息。”

      “什么办法?”

      “听雪阁一日游。”

      听雪阁,江湖中闻名遐迩的密报组织,总部虽在长安,分部却遍布天下,手下探子多如牛毛,深入各行各业内部打探消息,再以明码标价卖出。只要肯付钱,死人嘴里他们都能设法给扒出东西来。

      除信息密报外,听雪阁还有刊印小说报刊的副业,阁中不乏口吐珠玑,才高八斗的文人名士。另外听雪阁承办听雪会武已有百十年历史,所著各类排行榜单亦畅销天下。

      听雪阁家大业大又有真本事,这年头,普通人想进都得挤破头,比科举当官还要难上百倍。

      凌雅之却对听雪阁有着别样的评价:“虽说他们消息灵通,但你也别太指望他们一定能把消息卖给你。听雪阁里都是一群成了精的老狐狸,你那小师弟也在听雪阁是吧,恐怕将来也得给养成个老奸巨猾的小狐狸。”

      桓千蘅扫了他一眼,道:“听雪阁得罪你了?”

      “那倒不是。听雪阁在江湖上一向以中立自居,不偏向任何门派。话说得好听,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立场,但凡对自己不利,或是卖出去的消息会产生他们不想看见的后果,他们就狮子大开口,开个把你吓跑的价,让你没法向他们打听消息。”

      “比如说?”

      “比如,银月宫那个卧底许闻天的事,寒青宫主曾向听雪阁阁主卢世清求助,要他帮忙揪出许闻天背后势力。你猜那位卢阁主开了个什么价儿,三万两,黄金!关中一年的赋税都还不到三万两黄金,他简直就是趁机敲竹杠,毫无道德可言。”

      桓千蘅抱着双臂笑了笑,说道:“无奸不商,说不定他们是打听不出来消息,为了护着听雪阁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名声才故意坐地起价。”

      凌雅之不以为然道:“听雪阁若是没个真本事,做这样不厚道的事这么多年早被人铲平了。他们就是不想插手,或者指不定是收了谁的黑心钱。卢世清就不是正人君子,更别提他手下的探子了,肯定上梁不正下梁歪。”

      桓千蘅抬腿向听雪阁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此话有理,既然如此。你就准备好银子,多准备点,省的不够用。”

      “哎?”凌雅之眉毛一扬,赶上前去,“为什么是我付钱,你的钱呢?”

      桓千蘅不为所动:“我是个吃俸禄的,没有实职本来就没多少,更何况现在是无业游民,哪里比得上你财大气粗。能者多劳,你就多掏掏钱吧。”

      “嘿——”凌雅之无言以对,下意识捂紧了荷包。还说别人无奸不商,原来奸商就在自己身边。

      听雪阁坐落西城,占地十余亩,外看像一座宫苑,漆红墙琉璃瓦,阁中轩馆众多,玉宇琼楼鳞次栉比。听雪阁像是狡兔三窟似的,外围一圈开了七八个角门,人影来往憧憧。正门朝南,左右各摆一汉白玉狮,正中挂垂丝金匾,正楷书“听雪阁”三字。铜门左右为一幅对联,“闲云自绕,抚琴听风雪;墨花开遍,斥笔论春秋”。

      门口站着俩小厮,左右各一个,站得笔直宛如门神。见两人走近,便下阶梯迎候道:“两位公子有何贵干?”

      桓千蘅道:“找个人,桓君宇,你可认得?”

      “桓君宇.....”小厮挠挠头,恍然大悟道:“哦,您是说醉月公子吗?您是他什么人,可有拜帖?”

      “醉月公子?”桓千蘅听着这个扭捏作态的古怪名号,眉心抽动了一下。

      小厮道:“醉月是桓公子的笔名,听雪阁中之人多以代号相称,你方才单提起桓君宇这三个字,我还差点没想起来是哪位呢。”

      桓千蘅道:“我无拜帖,还请阁下代为通传一声,我姓桓,名千蘅。”

      小厮道:“你也姓桓,可是醉月公子的本家?”

      桓千蘅点点头:“算是吧。”

      小厮走进了听雪阁中。不知怎么的,桓千蘅想到这个“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小师弟就浑身燥热,莫名心焦,把一滴汗从额角逼了出来。

      万一他把自己给忘了岂不尴尬?

      凌雅之立刻展开雪扇,给他扇风乘凉,说道:“你说你这小师弟本名那么有气势,君宇,君临天下,皇帝老子听了都要治他谋反之罪,却给自己起个这么文绉绉的笔名。”

      君宇之名,实在是师父他老人家没什么文化,翻遍辞海觉得顺耳好听取的。就跟他的“千蘅”一样,甚是随便。桓千蘅瞥着他道:“某人明明是一画师,却给自己起个‘绝笔书生’的名号,不觉得本末倒置?”

      “咳咳——”凌雅之尴尬地咳嗽两声,他那绰号也是刚入江湖时候随口乱编的,谁成想就挂在听雪会武排行榜上许多年,想改也来不及了。他阴阳怪气道:“你可真是没良心啊,还没见着小师弟就先护起犊子来了。”

      说话间,小厮带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少年一身素衫缓带,长相清秀,鬓角留着两缕齐耳刘海,一身书卷气却不显沉闷迂腐,只因他生着一双极亮的眸子,意味灵动,给眉宇间平添了几分英气。

      少年抬眼望来,目光相对时,桓千蘅突然有些恍惚——这小子的鼻子和嘴巴简直是和桓星瑾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却又带着几分柳深深容貌的柔和,就像是把两个人脸上的五官取下来,揉在一起了一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先打个招呼,还是........

      “师兄!”还不等他计划好如何开口,桓君宇先大吼一声,一蹦三尺高,朝着桓千蘅跑了过来,勾住他的脖子便往上一扑:“师兄——真的是你啊!”

      桓千蘅躲无可躲,被生扑在地,眼前的场景瞬间倒转。桓君宇整个挂在了他身上,压的他差点没喘过气来,咬着牙道:“手,手,压断了.....”

      凌雅之看着滚做一团的两人,二话没说就把桓君宇拎小鸡子似的从桓千蘅身上扒下来,皱眉道:“哎哎哎,醉月公子,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桓君宇整好衣裳,打量着他,狐疑道:“他是我师兄,你又是谁?”

      桓千蘅慢吞吞地从地上捂着手臂爬起来,道:“他是你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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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五五】京师蛊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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