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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地牢冥思 ...

  •   “地牢?”桓千蘅眉宇微动。

      太子向外招呼了一声,一个身着侍卫衣裳的小眼睛男人跨着刀大步走来。桓千蘅不用回头看,只听那中气十足的脚步声便知那人是看他不顺眼了许多年的侍卫首领赵翼。

      赵翼的目光扫来,像是浆糊一般粘在桓千蘅身上。他装作没瞧见,半抬眼望着雕梁画栋的天花板。看了半天,赵翼才挪开眼睛,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地牢里收拾一间房出来给桓大人住。”太子拿起一张案卷,展开细细读着,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别捆他。”

      “桓大人?”赵翼暗惊,随即阴阴一笑,摆了个请人的手势,“那就走吧,桓大人。”

      桓千蘅正眼没瞧他一眼,兀自整理了下袖口领口褶皱,走出寝殿。

      月色清明,银光倾泻,万里无云露繁星。桓千蘅微微扬起头,那清凉的微光抚着他的脸颊,映得透亮。夜晚总是只有一线微弱的月光,纵使明亮,也难以点燃这漫漫无际的长夜。

      赵翼伸出手,趁他不备推了他一把:“桓千蘅,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走。”

      他趔趄一步,反手抓住了赵翼的手腕,嫌恶地甩开:“少拿你鸡爪子在我衣裳上乱碰,碰脏了赔得起么。”

      “死到临头了还在乎衣裳,”赵翼嘲讽道,“桓千蘅,你脑子里灌的都是面糊吧?”

      桓千蘅唇边带着一抹讽笑,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一个大男人非要跟巷口张家长李家短的长舌妇争高低,像什么样子。”

      “桓千蘅,你!”赵翼被讥讽得怒火中烧。从前印象里的他少言寡语,像一只被蚕丝包裹严实的蛹。才离了太子几日,怎就变成口舌锋利之人了。

      桓千蘅哼笑一声,悠悠然向前走去。他觉得自己调整心态的本事强了许多,临危尚能不乱,遇事心如止水,还真有几分潇洒浪客的风范了。

      东宫的地牢并不算规范,里面关的都是犯了错的宫女太监,以惩戒之用,比起大理寺和刑部牢狱来说实谓天堂。赵翼把他带到一间空牢房,铁栏之后只有一张草席床,正对的天花板石缝往下滴滴答答漏着水,把床淋得一塌糊涂。

      “进去吧你,”赵翼难掩得意之色,将门牢牢锁起,“桓千蘅,好生反省,千万别想不通把自己饿死在这里啊,这里可是不送饭的。”

      当旁人放屁被听见,最好化解尴尬的方式就是装没听见。既然赵翼说话像放屁,桓千蘅便自动过滤掉了。

      赵翼走后,桓千蘅在牢房里来来回回转了两三圈。那湿漉漉的床是没办法坐了,他犹豫半天,挑了一块尚算干净的地儿,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绢垫着,席地而坐。

      万籁俱寂,滴水声被无限放大,惹得人心中一阵阵泛起涟漪。桓千蘅虽然睁着眼,但眼神并无焦距,不知在看哪里。

      他想,太子将自己关在这里,断水断粮,意在逼自己就范。自己并没有绝食明志的宏伟想法,更不想求死,那坐在这里受罪又有什么意义。

      道理一想即通,可他就是不想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他捂住额头,叹了口气。人呐,怎么忽然一瞬间就矛盾起来了呢。

      如此矛盾坐了一夜,后半夜靠着墙睡去一时。直到牢房的铁锁响起,他才睁开眼,往门外模糊的人影处看去。

      门被打开,先走进来的人拉下面纱,露出楚帆的脸。他身后跟着另一人,围着黑漆漆垂地的长斗篷,帽檐盖住了整张脸,就露出一截脖子。走到桓千蘅身边,他拉下帽子,露出一双星目柳眉,一张口便是凌雅之那讨人厌的声音:“桓兄,我来看你了。”

      桓千蘅没有动,扬起头看着楚帆:“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楚帆蹲下来说道:“桓大人,我听说您被太子殿下关起来,心里焦急。您在山上为凌公子说话,想来二位关系不错,我便找他来一同想个法子,把您救出去。”

      “我几时为他说话了,我是不想外人掺和进来。”桓千蘅当即纠正他。

      凌雅之也揽住斗篷蹲下来,三人蹲坐围成一个圈:“桓兄,你别怪楚兄弟,我是自愿来的。我连累你被太子殿下惩处,心中实在有愧。”

      桓千蘅的神色沉淡下来,目光最终落在楚帆身上,化作一片冰冷,“楚帆,你怎么办事的。太子的事,你岂可让外人知道。”

      楚帆低头默然。他知道,将桓千蘅救下三公主不赏反被罚的事透露给凌雅之,自然会引得浮想联翩。他说道:“桓大人,容楚帆说句实话,比起太子殿下,我更担忧您的性命。”

      “混账话。”桓千蘅提高声音斥道,“你身为暗...你身为东宫守卫,若不一心效忠太子,反效忠旁人,一旦被太子察觉你的心思,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楚帆更是无措,眼神躲闪,手紧紧握在一起,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

      凌雅之拍了拍他的背,转而对桓千蘅道:“桓兄,楚兄弟,你们不必担忧。朝堂之事我不关心,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对太子不利之事。况且我一个无名小卒,没有证据乱给当今太子扣黑锅,是寿星老子上吊嫌命长不是?”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事已至此,再责怪楚帆亦是无用。桓千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们究竟来做什么的,若只是为了看我一眼便冒这么大的险,你们不如直接出宫找个医馆看看脑子。”

      凌雅之道:“桓兄,是我先去救的三公主,你才来帮我,本来被困在这儿的应该是我。我跟你身高体型差不离,我跟你换,你逃出去吧。”

      桓千蘅听了这话,有一瞬的怔忡,随即嗤笑一声:“凌雅之,你少自作多情了。如果换作是你,你这会儿指不定死哪去了,能蹲监牢都算你祖上积德。”

      “这.....”凌雅之有些迷茫,眨了眨眼,“桓兄,您和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跟你有关系吗?”桓千蘅移开目光,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来,向门口走了两步,“我若想出去不过抬抬手的事,用得着你们狗拿耗子?”

      楚帆也爬了起来,跟在他身边:“桓大人,您是说太子殿下并没想着对您怎样?”

      “你说呢?”桓千蘅顿了顿,抬起手虚空拍了三下。很快,门口出现了一个守卫,隔着铁门道:“桓大人,有何吩咐?”

      桓千蘅道:“跟太子说,我想明白了。”

      “是,那您请吧。”守卫二话不说,移开身子,通往外部的门畅通无阻。

      在凌雅之错愕不已的目光之下,桓千蘅看着他十分恶趣味地翘了翘嘴角,扫去身上灰尘,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监牢房门,留下楚帆和凌雅之二人面面相觑。

      待人走出去老远了,楚帆才略带歉意道:“凌公子,抱歉,我不曾想到会是这样,早知就不带你跑这一趟了。”

      “哎,无妨。”凌雅之摆摆手:“不过你这桓大人有点东西,东宫地牢也能随意出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楚帆疑惑道:“你和他不是很熟吗,怎会不知他身份?”

      凌雅之咳嗽一声,掩饰道:“熟归熟,但他的确没告诉我是做什么营生的,我还怪他不坦诚呢。”

      “是这样。”楚帆信了他的话,重新围起面纱,“桓大人不说必然是有他的考虑。这个问题,恕我难以回答。”

      探寻桓千蘅身份的目标再度撞了南墙,凌雅之反倒越挫越勇,他望着那飘然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十分旺盛的求知欲。他是谁,叫什么,是什么人,他还就打算刨根问底了。

      桓千蘅从监牢走出来,太子丝毫不意外,他只是一边看着他永远看不完的卷宗,一边往嘴里丢坚果,说道:“想明白了?”

      “嗯。”桓千蘅应了一声,“待我准备一下再去碧蓁宫。”

      “随意,你要什么人帮你,也随便挑。”太子眼睛抬起来,隐含笑意,递给他一本卷宗,“这上面记录了阿丽嘉面见父皇所谈之事,你先了解了解,或许有助。等你事成,记得来东宫复命。你若不打一声招呼走了,我一生气,吃苦的就是楚帆。所以啊,千蘅,好生办事,别辜负了本宫信任。”

      桓千蘅隐隐有些想笑,太子可越来越有帝王风范了,竟也能想出用楚帆来要挟他,不过这也符合他一向多疑的性格。桓千蘅接过卷宗,说道:“在去之前,我想问殿下一句话。”

      “说。”

      “我为殿下辜负了孔夫子的教诲,给自己当了回背信弃义的小人。若我杀了阿丽嘉,太子可会让我走?”

      太子拿着卷宗的手顿了一下,眼神十分复杂,似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说道:“若我不许,只怕你会记恨本宫,你我八年情谊,本宫也不想这样葬送。事成之后,本宫允许你出去散心。”

      桓千蘅在心底哼笑一声,这也许是凌景宣能对他说出最宽容的话了,他笑了笑,“罢了,这样也好。”

      说完这句,他请辞离去。

      走出殿中,他伸出双手放在日头底下,灿烂的辉芒将他的手映得发白。他的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透亮。可没有人知道这双手都在阴诡地狱中,沾染了多少鲜血。

      皇帝把阿丽嘉送往碧蓁宫修养疗伤,婚期暂时推迟。刺客一直没能抓到,皇帝特意吩咐巡防营将碧蓁宫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个铁桶,守卫日夜换班值守,一只蚂蚁都爬不进去。

      最简单的翻墙撬锁自然是不行了,想要接触阿丽嘉还要想别的法子。太子给他出难题已经不是头一遭了,他往往都能解决得漂亮。这一次,应当也不会例外。

      距碧蓁宫不远处的路边有几棵高大茂密的梧桐,因没人修剪,枝桠疯狂生长,盘成乱麻。桓千蘅藏在绿叶中,翘着二郎腿,倚在粗壮的枝干上,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观察着碧蓁宫的一举一动。

      鸟鸣阵阵,新芽清香晕染。阳光透漏过枝叶,在他身上洒下一块块细小的光斑。他想着,若不是要干杀人灭口的勾当,这样躺在树上也很悠闲。

      忽然,梧桐枝干震颤了一下,他直起身子往下看了一眼。只见凌雅之晃着折扇,踹在树干上的脚还没有拿下来。他仰头望着树叶里的桓千蘅,悠然一笑:“桓兄,你这藏身本领也太好了,叫我好找。”

      桓千蘅突然有些生气,自己藏头露尾的本事不能算登峰造极,也能算得上是技艺精湛,这么多年从来没被发现过。凌雅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揪了出来,他开始认真思考,莫不是自己的技艺退化了?

      凌雅之飞身上树,在他对面一根枝干上坐下,白衣飘摇如云烟。他用折扇扇柄指了指桓千蘅的衣裳,说道:“今儿桓兄又改穿绿了,和这树叶颜色一模一样,怪不得我找了这半天才看见你。容我猜猜,下次是不是打算把彩虹穿在身上?”

      桓千蘅穿着一身湖绿色丝光锦衫,躲在树上与绿叶近乎融为一体。他过滤掉凌雅之嗡嗡不停的聒噪,说道:“你来干嘛?”

      凌雅之道:“常言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还青天白日的,桓兄就要大开杀戒?”

      桓千蘅眼神一凝,眯起眼来:“凌兄,信口雌黄可是要遭天谴的。”

      “我不信天谴,再说,我哪里信口雌黄。”凌雅之慢慢向前俯身,靠近桓千蘅,在鼻息刚刚接触的地方停了下来,“桓兄,你难道不是来杀阿丽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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