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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五】此心不渝 ...

  •   佛堂里,寂寥无声。两人久久对视着,良久,桓千蘅垂下眼眸,慢慢说了一句:“我不信佛。”

      凌雅之笑意盈然:“拜佛诵经不为尽信,只求一个心静,或求一个宽恕。”

      这佛塔好像有魔力似的,凌雅之读完半卷经文后,桓千蘅果真觉得内心的浮躁轻减了些许。但至于宽恕二字,他不敢苟同。转身望向那尊高大的金佛,他说道:“佛渡人,但不恕人。方才那和尚都看出我满身煞气,拜不得寻常佛像。就算燃灯佛能平业障,又不是能赎罪孽,拜他何用?”

      佛像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么一段话,既不尊敬也不礼貌,但他丝毫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桓千蘅不信佛,不是不信神佛存在,而是觉得于己无用。神龛上坐着的菩萨罗汉既不会显灵要了他小命,也不会赎去半分死后该担的罪责。有功夫搞这些劳什子,不如多喝两坛酒,喝醉了还能做场美梦,畅快一时,可不比费时费力拜佛来得爽快?

      凌雅之不以为然道:“此言差矣,拜佛不为被宽恕,而是求自恕。”

      “自恕?”桓千蘅慢慢重复了一下那两个字,而后嘴角一扬,“你什么时候见我跟自己过不去了?行了,别讲这些大道理了,听得我脑袋疼。我饿了,要吃东西。”

      凌雅之拉着他道:“等等,我再说一句话。”

      桓千蘅顿了一下,等他开口。

      凌雅之面向金佛,把桓千蘅给拉到身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神佛面前不扯谎,我想请他们替我做个见证。”

      凌雅之脑子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太多,桓千蘅不知他神神秘秘又要搞些什么。凌雅之目不转睛,眼里的芒彩似是有灼热温度一般,说道:“我在树林里跟你说的话并不是玩笑话,我这一生,从不在感情上戏弄他人。”

      桓千蘅低着头,说道:“是么。”

      凌雅之道:“是。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唯心一颗,矢志不渝。此心此情,你虽不见,神佛可见。”

      说罢,凌雅之向他伸出一只手,似乎带着些许企盼似的。

      桓千蘅定定地看着那只掌纹清晰的手掌,眼中有淡淡的微茫流转而过。他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可无论如何目光都再也从凌雅之身上移不开了。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不曾想到,长安旧巷的温凉月夜下惊鸿一瞥,便是缘起。

      桓千蘅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也未想到独行半生后会有一个人,忧他之忧,乐他之乐。这一切都像是如堕梦中,成为一场难以分辨虚实的错觉。

      他看着凌雅之,有很多话想说,却又如鲠在喉,最终化作一片难言的沉默。只是再如何压抑,情绪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溜出来,把掩盖好蒙尘的心撕开一道口子,透露出那么一点点光芒。

      桓千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手情不自禁地抬起了一寸,最终却停在了半空。

      凌雅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小的情绪流露的动作,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不由分说地握住了那只纤细修长的手掌,放在了自己心窝里。

      桓千蘅停顿片刻,轻轻握起手指,稍用力地攥了一下覆在自己掌心上的温度。

      当然,温情只有一瞬,就像闪电劈裂夜空后倏然消失。桓千蘅就觉得这动作既矫情又肉麻,飞快地把手抽走藏回了袖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佛塔。

      凌雅之看着他匆忙逃窜的背影,难掩开怀笑意,面对佛陀闭目告拜道:“感念我佛慈悲,保佑了弟子这一回,弟子感激不尽。愿他今后常怀喜乐,岁岁平安。”

      桓千蘅离开佛塔,立于庭中柳下。翠叶藏莺,炉香静逐游丝转。山顶清风徐徐,却扑不灭脸上涌动的热意。这才感觉到心跳已然乱成了一团,久久平复不下来。

      他忍不住去想,刚刚那诡异举动算什么?算是莫名其妙的....回应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凌雅之随后走出佛塔,暖阳下伸了个懒腰,走向垂柳下的人,把下巴抵在桓千蘅肩上,轻声道:“想什么呢,吃饭去了。”

      桓千蘅推着他的脸,身子抹了油似的滑出去两步,刻意离他远远的。

      别扭,说不出的别扭。

      他娘的,越想越别扭。

      凌雅之却跟没事人似的,去找僧侣问何处能吃饭。佛院向香火客提供素斋,两人懒得下山觅食,便顺势在斋房中用了顿简餐。

      佛院的伙食太过返璞归真,两盘素菜都是水煮菜叶子,没有一丁点油腥,也没有咸淡味,吃进嘴里嚼蜡似的。凌雅之看到那绿油油的菜便大呼后悔,筷子挑起一根油麦菜梗,叹道:“这喂兔子的玩意儿怎么吃啊,早知如此,就应该下山找个酒楼的。”

      桓千蘅对菜的味道没有任何感觉,夹了满筷子的青菜就往嘴里塞。忽然,一根筷子伸到嘴边,挡住了青菜的去路。桓千蘅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你有病啊?”

      “细嚼慢咽,否则伤胃。”凌雅之严肃地提醒道。

      桓千蘅没好气地把挡路的筷子撇开,又要往嘴里塞,凌雅之不堪示弱,再出一筷,把桓千蘅满筷子的菜给打进了饭碗里,说道:“慢点吃。”

      桓千蘅咬了咬牙,心道这臭小子连他怎么吃饭都指手画脚,未免管得太宽,于是又将那坨菜夹起来。凌雅之眼疾手快,又给压下去。两人你来我往,突然就从和谐吃饭变成了筷子大战。

      两个人谁都不是容易认输的主儿,你压我筷子,我挡你手掌,刹那间招数眼花缭乱,筷子菜叶乱飞。但不管怎么较劲,桌子上始终没有落下一星半点的菜汤。最终,桓千蘅重重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怒目而视道:“你能不能换个时间犯病,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谁不让你吃了,慢点吃不行吗?”凌雅之不急不恼,从他饭碗里的一坨青菜中夹出两根,伸到他嘴边道:“来,张嘴。”

      “滚。”桓千蘅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他只想安安静静吃个饭,如果不少夹一筷子,按凌雅之的性格估计能唠唠叨叨至死。为了拯救可怜的耳朵,他无可奈何,重新夹了一根油菜,把里面的一颗蒜头挑出来,放到了嘴里。

      凌雅之吃饭不积极,倒是有大把时间着看他咀嚼食物。没吃两筷子,桓千蘅就觉得有道目光在身上转来转去,看得他饭都咽不下去,卡在了嗓子里。他喝了一碗苦茶,把饭菜冲下肚去,冷冷道:“你看够了没,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凌雅之顿时觉得眼睛一疼,忙眨了眨眼,转移话题道:“桓兄,问你个事儿呗。”

      桓千蘅嚼着一根青菜,不答话不接茬。

      凌雅之自顾自发问道:“你说再过几天,循王一回长安,这天下会不会就乱了套了?万一太子恼羞成怒,起兵造反,在长安城大打出手,城门失火,要是殃及了我的画馆,我岂不是要流离失所.......”

      “停停停,”桓千蘅实在听不下去,觉得此人的想象力已然突破天际,“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太子何来兵权?”

      凌雅之意外道:“嗯?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里竟然没权?”

      “我看你是野史怪谈看多了。”桓千蘅放下筷子,拿起绢布擦了擦嘴,觉得有必要给面前这个白痴补充一点朝堂知识,“太子有权,但非兵权,调御天下之兵的虎符从来就只在皇帝一人手中。兵权是立国之本,倘若兵权四分,皇帝岂非形同虚设,还谈什么统御天下。”

      凌雅之仍就又些怀疑道:“难道太子手上就没有一兵一卒?”

      桓千蘅道:“也不尽然。目前太子手中有一个禁卫巡防营的兵力,说白了就是护卫京城的御林军,还可以勉强称得上是兵权。但有兵权也不代表可以随意调兵遣将,你以为巡防营的将领都是弱智,说造反便造反?只怕是嫌项上人头掉得不够快。古往今来起兵造反的,要么是上位者荒淫无度民怨沸腾,要么是篡权者费几十年的心血培养心腹。凌景宣上位不过半年时间,这两者,占得哪个?”

      凌雅之听得迷迷糊糊,半晌才总结道:“貌似哪个都不占。”

      桓千蘅点点头:“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长安不仅不会动乱,而且会比寻常更平静。”

      凌雅之疑惑道:“此言何解?”

      桓千蘅道:“现下长安流言如沸,但只是震惊于楼兰后裔竟在大燕国土上私自聚落,并没有牵扯太子分毫。等循王上呈证据,证明太子是意图篡权的楼兰后裔,一旦传扬出去,会形成怎样的后果,你可知道?”

      凌雅之脑子飞快旋转着,慢慢说道:“举国哗然,民心大损?”

      “不错,”桓千蘅赞同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况是此等动摇朝廷根基的大事。如果上位者还有脑子的话,就不该让天下之人知道凌景宣的真实身份。”

      凌雅之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你觉得,皇帝会怎么做?”

      “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或者封宫幽闭,暗杀,都有可能。”桓千蘅随口猜了几个答案,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是猜的,猜错概不负责。”

      凌雅之抓了抓脑袋,感叹道:“啊.....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桓千蘅用中指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沉声道:“身为庙堂之下的平民百姓,你能够接触和知晓的事情,永远都是上位者想让你知晓的事情。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的,那你就永远没有途径知道。”

      凌雅之细细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些话简直就是金科玉臬,是应当背下来刻进脑子里的话,不由得拍马屁道:“桓兄,你可真是见识广博,我在你面前感觉只有这么大点。”

      说着,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相当小的距离。

      桓千蘅唇角一勾,端起茶啜了一口。他宦海沉浮这么久,倘若这么点道理都看不明白,那可以把脑子挖出来掰了。他嗤笑道:“还算有自知之明,你在我心里确实也就这么大点儿。”

      凌雅之一怔,立马摆手道:“我这是自谦,正所谓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也就是在政事上小了点,其他地方可不小。”

      桓千蘅顺口一问道:“你哪儿不小?”

      “我哪儿都不小,”凌雅之眼睛微微眯起来,脸色忽然变得暧昧,趴在桌子上慢慢靠近桓千蘅,低声道:“你要不要摸摸看?”

      桓千蘅顿了顿,头一抬便对上那含着笑意的杏眼,从中读出了几分不正经的黠色,猛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屁话,张口便大骂道:“凌雅之,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不去建城墙都他娘的屈才了!”

      凌雅之故作委屈地眨眨眼:“这不是你问的嘛,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亲自瞧一瞧,我是大是小。”

      桓千蘅眼里冒出几点火星子,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凌、雅、之。”

      眼见火/药桶又要炸,凌雅之赶忙缩了回去,讪笑道:“开玩笑开玩笑,那个什么,这几天你打算干点啥?”

      桓千蘅火气仍没降下来,声音甚高道:“回长安!”

      “回,回回回......”凌雅之连声附和,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他就要掀桌子。

      桓千蘅越想越气,被言语调戏、肢体调戏可不是头一遭了,不禁再度问出那个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世上怎有这样厚颜无耻的欠揍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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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五】此心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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