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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二】仕宦之途 ...

  •   晴光入户,洒在床铺织成一层薄薄的羽锦。凌雅之被光晃的皱了下眉,晕晕乎乎地醒了过来。

      “寒苏你大爷的!”客栈后巷里被一指头戳晕的记忆涌了上来,凌雅之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脚还没沾地,腿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扒着床死活站不起来,骂道:“小兔崽子下手真狠,半个身子给爷戳麻了......”

      正像个大虫子似的在地上蠕动,门很不合时宜地响了。一片紫色的衣角荡进屋来,瞧见地上跪着的人,默默良久,道:“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凌雅之抬头望去,桓千蘅负手立在门口,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他顿觉丢脸,没好气道:“看什么看,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这是求人的态度么?”桓千蘅不是很情愿地半蹲下去,借他肩膀一扶。凌雅之瞧着那低下来的肩,二话没说把他从右边推到左边,让其右肩对着自己,才扶着他慢慢站了起来。

      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桓千蘅却暗自讶异了一会儿,凌雅之还记得自己左肩脱臼的事么?桓千蘅现在这副身子可谓是经年摔打出来的,脱臼委实算不得什么伤,昨日疼了那么一小会今日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会有人能比自己更记得受过什么伤?

      凌雅之咬着牙坐回了床上,额角折腾出一滴汗来,擦了擦道:“什么时辰了?”

      桓千蘅倒了杯茶一口闷下去,消去几分暑意,才道:“申时了。”

      “申.....啥?”凌雅之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圆,“我错过什么了?”

      桓千蘅想了想,诚实道:“你基本上是啥也没赶上。”

      一个时辰之前,伊林郡的太守何玉成收到鸡毛信,吓得乌纱差点从脑袋上掉下来。如若信中所言是真,自己疏忽渎职没发现异族聚落掉脑袋不说,当朝太子还被卷进去了,此事非同小可。何玉成立即集结了上百官兵突袭盘古山,将桃花源翻了个底朝天。

      桓千蘅觉得没甚出面的必要,寒苏更不想让银月宫和官府扯皮,于是挺有默契地一齐躲在暗处观察情况。

      官兵鱼贯而入,见到满地躺着的奄奄一息的楼兰人险些惊掉下巴。阿里木有几分气性,见到官兵立刻就要咬舌自尽。只可惜力气不足咬了半天,皮都没咬破,被官兵往嘴里塞了块抹布,捆起来扛着走了。

      桃花源中六十余人,无一幸免,全部落网。另有官兵顺着迷障林里的大窟窿走进地下,把书库也给倒腾得干干净净,机括和养蛊地一应用炸/药炸了个稀碎。遇到这种威胁项上人头的大事,官府效率忽然变得奇高。

      桓千蘅看了半天,觉得实在没有操心的必要,只想离开桃花源。有个主要原因,寒苏是个大闷葫芦,老半天不说一句话,两人一块躲在暗处,尴尬得空气都快凝固成冰。七月盛暑,桓千蘅如坠冰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对劲,便从盘古山溜了出来。

      事情意外得顺利,凌雅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寒苏犯了什么病,这有必要瞒着我吗,我去找他聊聊。”

      桓千蘅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只在他慢慢从床上挣扎起来的时候将他摁了回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凌雅之一愣,眼前一尺距离处就是桓千蘅的腰,银鞭当作腰带,束出一个向内弯曲的弧度,纤细程度不亚于十七八的青葱少女。凌雅之立刻满脑子都是“嬛嬛一袅楚宫腰”,愣愣地抬起头,没头没脑道:“你要献身吗?可我现在没什么力气.......”

      “献你个腿。”桓千蘅忍住想一巴掌扇在他那厚脸皮上的冲动,向后退了几步,瞥着他道:“我问你,你知道寒宫主对楼兰人做了什么吗?”

      凌雅之眨巴眨巴眼睛,不自然地摸了下脸,手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划来划去。看他一副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模样,桓千蘅立刻明白过来他对寒苏的计划一清二楚,说道:“可以啊,现在都会瞒着我擅作主张了。”

      凌雅之扯了扯嘴角:“桓兄,也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寒苏的家事糟糕透顶,实在是无从说起。”

      “是么,怎么个糟糕法?”桓千蘅坐下倒茶,有意无意地追问了一句。凌雅之偏抓住这个话茬,头一歪笑道:“哎,你不是不爱狗拿耗子吗,怎么也对别人的事感兴趣了?”

      桓千蘅不疾不徐地回击道:“没听说过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么。”

      话拐着弯儿又损了回去。凌雅之轻咳一声,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不如自己去问他。”

      桓千蘅伸出指头,指着自己的脸,面无表情道:“我是那么闲得慌的人么?”

      凌雅之低眉嘻嘻地笑了两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见他似有点愣神,桓千蘅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不去问下令堂的事了?”

      “大爷的,怎么又忘了!”凌雅之一拍脑袋,抬屁股要走人,走到门口又差点腿软扑到地上去,讪讪地扶着门槛,慢腾腾地移了出去。

      凌雅之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门口,桓千蘅嘴角不受控地微微扬起。意识到最近表情容易失控,他摸着自己的脸,又将嘴角给拉了下来。

      从怀里掏出一份邸报并一幅地图,翻开邸报第二页,是一道上谕。黄河汛期来临,下游悬河决堤,一连冲了两三座城,泥沙俱下,淹没城池,受灾最为严峻的开封府已乱成一锅粥,府尹连上七折向朝廷求援。循王先前被削珠贬斥,求功之心甚高,自领皇命前往开封监修堤坝,疏通河道,并安抚灾民。

      通过循王来扳倒凌景宣,桓千蘅决定省去层层上报的麻烦,将阿里木的手记与来往东宫的一些信件直接送到循王手中。看此情况,还需往开封跑上一趟。

      研究地图研究了好一会儿,盘算着如何跑才能最快跑到开封府。几个月来可算没有消停,从三月离开庙堂,本是要去祭拜先祖,领略河山的。结果岐山没来得及去,老祖宗没拜成,河山也没好好看,反而哪里有坏事就往哪里跑。糟心事堆在一起,简直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盯着河道官道交叉纵横的地图,没一会脑子里全是乱麻一样的路线,勒得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凌雅之跟寒苏聊完回来了,轻手轻脚在桓千蘅身边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把整个头埋进臂弯里,保持这个姿势久久没动,安静得吓人。

      桓千蘅一手撑着腮,眼神在他头上转来转去,有些出神。他猜不出凌雅之心情低落是因为悲叹母亲身世,还是被自己的出身给吓到了。

      凌雅之年少时经历过的那些脏污,没把他弄成个反社会分子,反而平时看上去是个乐呵呵没什么心事的人,有什么烦心事很快能丢到脑后去,实属奇迹。只有在提起老娘的时候,他能露出那么一丝丝的脆弱,像个初离母亲的幼兽。

      “桓兄,我想问你个问题。”凌雅之闷闷的声音从手臂下传来,说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你扶持太子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扶一位贤君明主上位吗?”

      提起“贤君明主”,桓千蘅只想把这四个字从脑子里挖出来埋进土里再跺上两脚,看错人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脸提贤君明主,于是说道:“什么贤君明主,眼瞎罢了。”

      凌雅之慢慢说道:“那你觉得,我能行吗?不是说我要当贤君明主,我是说能不能当个好官儿?利国利民的那种。”

      桓千蘅眉心微动,刚刚的猜测仿佛错得离谱了,他这般低落难道是在想着走仕途的可能性?他不动声色道:“怎么,你还对庙堂权场感兴趣?”

      “没兴趣,”凌雅之很实诚地回答,“可是芸芸众生,十中有九身不由己,做不得自己爱做愿做的事。有没有兴趣,不是不做某事的关键理由。”

      桓千蘅道:“那你给我个理由。”

      凌雅之抬起头,忽然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十分有水平,抓耳挠腮了半天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憋了一句:“如果我能做个好官,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桓千蘅怔怔的,寒苏说得竟然一点也没错,凌雅之果真有这种古怪想法。半晌,他慢慢眨了一下眼,哼笑道:“不被你气死就烧高香了,还想着做官儿让我开心?我问你,太守是几品官,你可答得上来?”

      凌雅之从小就志不在此,离官场十万八千里远,什么官什么爵一窍不通。他窘迫地摇摇头,随即又着补道:“这些可以现学的嘛。”

      桓千蘅道:“官职爵位可以现学,那治国经学你能一夜之间了如指掌?皇族子弟自小修习六艺,皇子更是无一日休憩,这都出不来经天纬地之辈。普通人从政尚且要寒窗苦读十数年,大多数还一辈子落榜,唯有几个凤毛麟角能入官场,其中又不足千中之一能得青史留名。你无心官场,毫不懂政,突然间想着要走仕途,你这是屠夫想拿绣花针,疤瘌眼做梦娶西施——想得倒挺美。”

      他这张嘴是一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明明挺有道理的话也让他说得像是在噼里啪啦地骂人。凌雅之道:“你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自认脑子不笨,总能学会的。”

      桓千蘅眼皮一垂,轻蔑的意味便从眼角溢出来,说道:“退一万步讲,你学得了治国之法。官场比起江湖,更为混沌不堪,立志刚正不阿的被逼成个抹油的西瓜,立志造福一方的最终为五斗米折了腰。你是有屈原那般举世皆浊你独清的心智,还是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本事?你若不喜官场,又无心气去做出翻天覆地的变化,最终不过是深陷泥潭,痛苦一辈子罢了。”

      尤其是强迫自己去做不愿做、不爱做的事情,更是痛苦不堪。凌雅之就算回归宗庙,成为皇子,走入政坛,又能改变什么呢?皇帝难道会将皇位传给一个失而复得,对朝政一窍不通的儿子?除非凌雅之只是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那当他白说一顿。否则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又有什么做的必要。

      凌雅之张了张嘴,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半晌吞了下口水,讪讪笑道:“仿佛是这么个道理,我果然是做不成什么事。”

      桓千蘅却十分认真道:“你画画不是挺好的么,整个长安城除了不擅风雅的人,谁不知道你的大名?你武功也不差,挂在听雪会武排行榜上那么多年,也算是个江湖人尽皆知的人物,你还打算逼着自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全面发展不成?”

      凌雅之忽然被经年累月损人不利己的嘴巴给夸了,受宠若惊地笑道:“桓兄,我在你心里,还算是个人物吗?”

      桓千蘅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马不知脸长啊。”

      “小爷玉树临风,脸不长。”凌雅之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活蹦乱跳起来,看样子是把“入仕途”这个头疼脑热的想法给丢一边去了。桓千蘅把看了半天没看进去多少的地图抖了抖,再次投入研究去开封的路线。

      果不其然,凌雅之燃起了兴趣,伸着脖子问道:“哎,你在看地图啊?要去哪里?”

      桓千蘅也不避着凌雅之了,反正时也命也,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他粘上来,头也不抬道:“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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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四二】仕宦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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