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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九】银衫入画 ...

  •   凌雅之把椅子拉到一旁,坐在床边,笑道:“桓兄,深更半夜不睡觉,跟我谈理想谈人生,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是什么让你忽然对我感兴趣了?”

      凌雅之极有破坏意境气氛的本事,桓千蘅刚要对他有所改观,一句不正经的话就给打回了原形。桓千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倚着的靠枕展平,躺了下去,道:“不感兴趣,随便问问,不聊了,睡觉。”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凌雅之脸上的笑容愈深。忽然身边一热,温热的气息扑在了耳边,像无形的手抓挠得人耳畔酥痒。桓千蘅猛然睁开了眼睛,发现凌雅之的脸近在咫尺。他竟然整个人爬上了床,躺在了自己身边,狡黠地冲着自己笑。

      “你他娘的不要得寸进尺!”桓千蘅又闻到了凌雅之身上那股叫不上名的芬芳,又感觉到他的手覆在了自己腰间。桓千蘅忍住想打人的冲动,不顾伤痛就要爬起来。

      凌雅之将他牢牢箍在床上,伸出食指放在嘴边,道:“嘘——桓兄,你可是霸占了我的房间,我没地方睡啦。你就将就一下,给小的我腾个地方,凑合一夜得了。”

      桓千蘅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道:“放屁,你画馆没个厢房了?”

      凌雅之眨巴着大眼,十分无辜道:“我这画馆一般可没有要借住的人来,厢房跟杂物间没区别,乱七八糟的怎么睡人呢,桓大爷就可怜则个吧。”

      桓千蘅是没有力气,但凡少受两处伤,他发誓一定把凌雅之连人带床单给扔到外面喂蚊子去。他不停地深呼吸,才将将把自己七经八脉中涌动的真气给压了下去。他往墙根挪了挪,远离那团火球一样的身体,不是一般两般的心烦。

      凌雅之丝毫不见外,没过多久就睡着了。他睡着之后,呼吸便会粗重一些。桓千蘅听着那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呼出一口长气,闭上眼试图入睡。

      奈何白日睡得太久,此刻辗转反侧反而没了睡意。他刚想翻个身,凌雅之忽然一条大腿搭在了他身上,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桓千蘅身子一僵,咬着牙把那条腿给挪走,再挪胳膊时,腿又搭了上来。

      如此反复几次,折腾出了一脑门汗,凌雅之睡得岿然不动。桓千蘅一腔怒气无处发泄,瞪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一宿无眠。

      便这般到了破晓天明,晨光从窗缝中蔓延进来。凌雅之终于翻了个身,躺平了身子,慢慢睁开了眼。他感觉到身边还有一道浅浅的呼吸,于是转过头去,发现桓千蘅侧着身子,脸冲着墙一动不动。

      凌雅之看了他的背影一小会儿,叹了口甚是满足的气,轻轻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披上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去。

      随着房门被轻声关起,桓千蘅睁开眼,慢慢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身旁的床褥陷下去了一个坑,昨夜有另一个人在此躺过的痕迹尤其明显。他选择无视,推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自昨日来了凌雅之的住处,还未曾好好瞧过周遭环境。房间里,墨香盈袖,青玉书案后的墙壁上左右各挂着一卷水墨画轴。左边画中攀墙蔓蜿的凌霜枯枝上,掠过一只孔雀,提名《挽南枝》,是《孔雀东南飞》化用而来的典故;右边一片雪白之上,一卷枯席,血痕凌乱,两只振翅欲飞的秃鹫于雪中扬颈嘶鸣,此画提名《草席图》。

      记得凌雅之从前便说过,他最为知名的两幅画便是《挽南枝》和《草席图》。他擅长水墨丹青,而甚少工笔写意,所描画作多黑白分明,轻颜色,少华藻。房中所摆的画作,唯有《草席图》一幅上用朱砂描出血痕,除此之外,便是大片的墨白交错。

      《草席图》右下角题词处有凌雅之自题的行书两句诗,“一卷破席埋卿骨,死生两处雪茫茫”。桓千蘅望着那副图许久,依稀知道了其中讲了个什么故事。

      凌雅之的画架上摆着一幅未完的福禄贺寿图,青玉案上也有几卷画完未封的卷轴。桓千蘅一时好奇,展开看了看。其中两幅便是寻常渲染山水,而压在最下面的却并非凌雅之所擅的丹青水墨,而是一幅上了色彩的工笔人像。

      抽出画来时,桓千蘅的瞳孔倏然张大——画上一个半圆的窗扇,一个穿着银白长衫的男子坐在窗框上,腰间围着的不是腰带,而是一条纤细如蛇的长鞭。一腿曲起,手搭在膝上,略偏着头望向窗外的桃花灼灼,轻垂眼眸的模样栩栩如生。

      是....自己。

      桓千蘅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放下画卷,放在最下面藏好,装作无事一般从书案后绕了出来。凌雅之回来时,他正坐在床边卷起袖子低着头查看自己的伤处,神情淡然似从未看过那幅人像。

      “别乱碰,上过药的。”凌雅之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虾仁粥,几碟小菜,“桓兄,来吃早饭。”

      桓千蘅走到桌前去拿勺子时,又听凌雅之颇带着骄傲地拍了拍手,道:“这可是小爷我亲手下厨做的玉米虾仁粥,你可得吃干净,别浪费了小爷一番心意。”

      桓千蘅这才注意到凌雅之腰间尚围着围裙,右手手指有一片红迹,似是被烫到了。他稍稍有些惊讶,拿着勺子的手在半空久久停顿,而后低下头看着那碗颜色可疑的虾仁粥道:“你还会做饭?”

      “不太会.....”凌雅之底气不足,摘了围裙坐了下来,“我跟着我家小厮现学的,想着你受了伤,应该吃点清淡的,但寻常白粥又没什么味道,就折中做了虾仁粥,你尝尝。”

      桓千蘅抿了抿唇,在凌雅之带着期待的眼神下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并没有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煮过了头,稍微有点糊。凌雅之不等他咽下去,便凑上去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喝?”

      “嗯。”桓千蘅点了一下头,心里什么滋味都有,比面前这碗没什么滋味的粥更精彩纷呈。他抬起头,望着凌雅之,道:“多谢了。”

      凌雅之笑若春风,眼睛弯起如上弦月。他也喝了一口粥,咂了咂嘴,道:“哎,不太好,好像煮过了火候。”

      “是么,没喝出来。”桓千蘅放下勺子,直接接着碗喝。凌雅之看着他大口大口吃饭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桓兄,你可是饿死鬼投胎啊?”

      桓千蘅没搭理他的揶揄,很快把粥喝完,拿起绢子擦了擦嘴,道:“我想去看看楚帆。”

      云潇画馆有个栽满海棠树的后院,少有人来。满院翻红飞絮,游丝穿幕。芳菲中,一块凸起的小土丘,插着一块无字的木板。

      此处作为埋骨之地,阳光疏漏,清幽雅致。楚帆也曾经是一个外向开朗的孩子,比起阴森森的山岭墓园,他或许也会喜欢这诗情画意的海棠林吧。

      桓千蘅走入软红纷飞之中,轻抚着木板,慢慢蹲了下来。他垂着头,碎发掩住了他暗含锋锐的眉眼,在落红之中唯剩点点柔郁。

      凌雅之亦在桓千蘅身旁蹲了下来,抚着他的肩膀,却没有说话。安慰人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可偏偏面对桓千蘅时他便要语塞,且随意的三言两语对于桓千蘅来说,恐怕并没有任何用处。

      只听桓千蘅低着声音对墓碑道:“小帆,你可曾后悔过?”

      风卷落花,无人应答。云影天光落在他眼中,化作淡烟流水。他叹息,又叹息,可除了这一句不会得到答案的问话,他什么都没有再说。

      良久,凌雅之轻声唤道:“桓兄......”

      桓千蘅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道:“凌雅之,昨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若我能回来,一定报答你救命之情。”

      凌雅之道:“我不需你报答什么,但你现在不能走,即便有要事去做,也该等伤好了再说。”

      “恐怕来不及。”

      “来不及也不能走。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回到盘古山去?”凌雅之眉心若蹙,一语戳中桓千蘅的心事。

      桓千蘅犹豫了片刻,难不成自己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不成,怎教这个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道:“有些事总要弄个明白的。”

      他即使不参政事,即使只是为了十八岁时的一个承诺,但他却不想这件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他需要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他需要一个让自己坚信他所杀的四百余人是值得且不需后悔的理由。

      海棠飘坠,落于肩头。凌雅之抬起手,拂去桓千蘅肩上残红,道:“若我告诉你,我也意图去寻个真相,你会不会同我一起去?”

      桓千蘅一愣,随即想到凌雅之母亲之事至今成谜,原来自西域归来,凌雅之也不曾放弃探寻真相。他没有回绝,只说道:“此行凶险,你可想好了。”

      “有何犹豫?”凌雅之笑道,“桓兄,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单枪匹马入险境委实算不得好计策。”

      单枪匹马四字可谓是描绘了桓千蘅前半生。无论于江湖行走,还是庙堂沉浮,除了提拔楚帆之外,所行之事见不得光更见不得人,除了独行别无他法。桓千蘅淡淡道:“我从前一个人行走惯了,并不习惯求助于人。”

      “这不叫求助于人,而是并肩作战。”凌雅之严肃地纠正他,“在此事上,你我并非是谁求助于谁,而是因各为所求而并肩作战。”

      桓千蘅哼笑一声道:“因利而来,利尽而散么?”

      “啧,”凌雅之甚是无奈,“桓兄啊,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我们哪儿来的利,不过是一同为心中所想解惑罢了。”

      桓千蘅不再同他玩笑,正色道:“桃花源里,仅凭阿里木一人便已勉强抵过我们二人,遑论桃花源还有许多不知底细的人。你既然已有前去的心,还如此胸有成竹,是不是还留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后招?”

      这两个人仿佛都生了一双火眼金睛,总能一针见血地看出对方心中所想。凌雅之抚掌笑道:“桓兄果然聪明,的确不错,我呢有些人脉,找过来帮帮忙不是什么难事。”

      桓千蘅道:“寒宫主么?”

      凌雅之眼里芒彩一闪,不由得称赞道:“你的心肠莫非是水晶玲珑打的吧,还是说你已成了我腹中蛔虫,怎么什么都猜得到?”

      桓千蘅听见他夸赞自己的酸话便不由自主地打寒颤,选择性地闭耳不听,道:“除了寒宫主,我想不到别人。你的武功有些驳杂,但总体而言出自大家。我想,应当是于银月宫修习过些时日吧。”

      凌雅之毫不掩饰道:“是,我自金陵沿路而来长安,半途跟着江湖游侠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后来便入银月宫待了七八年。”

      桓千蘅道:“以你的武功应当在银月宫三大护法之上,你若想当护法之首也不是难事,又为何离开银月宫,到这城里以作画为生?”

      凌雅之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坦然道:“没兴趣。”

      银月宫乃江湖漩涡正中,无数纷争皆由银月宫主身上所携的那见了鬼的血统而起。凌雅之其人,随性自在,虽在听雪会武排行榜上排名第三,却从不见他参与过任何江湖纷争,归结原因,却是这单薄的三个字——没兴趣。

      “我拜托了寒苏一些事情,他这两日随时会来画馆找我,”凌雅之的目光落在桓千蘅的脸上,略有担忧道:“桓兄,你....要不要回避?”

      桓千蘅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回避?”

      凌雅之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玄音谷和银月宫似乎是...有些过节,我怕你们两个见面会...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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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二九】银衫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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