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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七】生死绝路 ...

  •   楚帆背着桓千蘅,一路在夜色的掩映下离开了东宫。此刻正是宵禁,两人藏在了一棵宫城角门旁的大树树冠里。桓千蘅不由得想,楚帆可谓是得了自己的真传,连藏身之地都和自己的行事风格一模一样。

      茂密树枝横斜遮挡,桓千蘅倚在枝干上,粗重地喘着气。楚帆的内力没有那么强,点的穴很快就自行解开,虽然还有些手脚发麻,但现下已经可以动了。楚帆半跪在他旁边,从袖中拿出一卷纱布,扯了好长一段出来,低声道:“桓大人,我给您包扎一下吧。”

      桓千蘅略微低头看向自己胸前,血肉模糊不能看了。他拿过纱布,道:“我自己来。”

      楚帆与他同处多年,知道桓千蘅不喜欢旁人触碰自己,他又是一个倔强内敛于心的人,便由他自己包扎去了。桓千蘅解开稀烂的衣裳,将纱布缠绕过自己的伤处,疼痛让他脸色惨白,但一边还能平稳地讲话,道:“楚帆,今夜过后,你怕是再难回东宫了,你这又是何必?”

      “我知道。”楚帆咬着嘴唇,声音有些虚飘,“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到话中似有弦外之音,桓千蘅包扎的动作停了停,道:“为什么这么说?太子对你似乎也还不错吧。”

      楚帆眼神飘忽,半晌才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桓千蘅反应极快,道:“你给我细讲讲,我走的这几个月,太子都让你做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楚帆挠了挠头,仔细回想着,“别的倒还好,只不过今日早些时候,太子殿下要我去杀一个人。”

      “什么人?”

      刺客杀人并不是新鲜事,楚帆却单独拎出来说,定是有些问题。楚帆道:“最近,南邵国派遣使臣入宫与皇上商讨边境关税和贸易一事,其首是南邵赫赫有名的使臣于彦,太子今日让我去杀了他,理由是他所提两国的贸易之策不公,是在敲诈大燕。”

      南邵,是大燕南疆所接壤之国。国土面积虽不算太大,但商贸繁荣,多年与大燕往来通商,国富民强,实力亦不能算弱。正是前些日子,太子忽然以大燕商贸逆差惊人为理由,大幅提高了来往南邵的关税。此番使臣进京,便是来和谈此事的。

      桓千蘅的目光沉寂了下来,阴森到让人不寒而栗。楚帆又道:“其实三公主的事我有所耳闻,再加上最近朝堂上的事,我总觉得太子殿下激进过了头。若说对外强硬,也不该是这样强硬。”

      楚帆一语中的。太子殿下在朝堂之上,明面所做的确可以说是挺直腰杆,强硬对外。可暗地里派暗影刀所做的事,分明就是在搅浑水。

      凌景宣,他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在树上等待着到了天将明,宫门打开,两人一同往京郊逃去。他们此番越狱,太子必然是要追的。奈何长安城中没个去处,只得先溜再说。

      雇了辆马车,楚帆赶着车带着桓千蘅往城外而去。经过一夜,桓千蘅的伤口已然肿胀发炎起来,锥心刺骨般阵阵作痛,手脚冰冷而胸口却似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灼烧。他闭着眼歪在车里,面若寒月,清冷霜白,唇边一颗绯红朱砂似的血珠,如红梅落雪般触目惊心。

      出了城,林木葱茏,坦途辽阔。随着与东宫距离越远,桓千蘅反倒更心慌起来,出逃得太过顺利反而让人不安。他不由得撑着身子问了一句:“楚帆,我们现下何处?”

      “长安东郊,我们先去隔壁镇子避上一避,先把您的伤养好再说。”楚帆的带着风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话音刚落,楚帆勒马急停,桓千蘅的身子控制不住向前倾去,只得扶着马车内壁才得稳住,疑道:“楚帆,怎么了?”

      车外的楚帆没了声响,桓千蘅便觉不对,伸手掀开帘子一角。只见十来个深青官袍,手持弯刃的守卫横档路中间,将马车半包围起来。为首的人面带一条横贯面中的刀疤,生得凶神恶煞,正是赵翼得力下属,东宫守卫副首领罗青羽。

      楚帆面色冷峻,知道来者不善,已抽出短匕护于车前,对着车内道:“桓大人别出来!”

      罗青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物,讲起话来脸上刀疤耸动,活像一条扭动着身躯的蜈蚣,道:“太子殿下果真没有料错,楚帆,你果真对殿下有二心。”

      桓千蘅在车内听着,眉心猛然一动,不详之感油然而生。只听罗青羽又道:“你身为殿下身边的暗影刀,却忠于他人,公然违抗殿下命令。楚帆,你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斤两,竟敢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楚帆瞪着眼睛,握紧了匕首的柄端,道:“难道太子将桓大人关进地牢,是为了引我出手?”

      “现在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了。”罗青羽拍了拍手,十几个守卫便层层围上,逼近一步,“今日太子殿下奉召前往京畿农田视察,赵首领不得已随侍左右不得前来,大为遗憾,只得罗某奉诏前来,带回桓大人,至于旁人,杀无赦。”

      楚帆额角的青筋颤了一下。他亦是跟随太子多年的人,而今却被“杀无赦”三个轻飘飘的字定了终生。年少气盛,怒火中烧,他道:“太子既如此无情,也别怪楚帆不忠不义了!”

      “冥顽不灵。”

      桓千蘅听到窸窣靠近的脚步声,垂下眼眸,浮起一丝嘲弄的笑。终究还是低估了太子,原来这关地牢之举,乃一为敲打桓千蘅,二为试探楚帆忠心,乃是一石二鸟。

      暗影刀,□□越货,必须忠心不二。或许从桓千蘅离开东宫的那一日起,太子就没有全然信任过楚帆,即使楚帆已跟在他身边六年。

      就这样简单的一个局,桓千蘅却眼睁睁的一脚踩了进去。不仅自己挂了这一身的彩,还将楚帆拖入了泥潭之中。桓千蘅啊桓千蘅,你还打算做多少蠢事才肯罢休?

      他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自己所有的家伙什儿都被赵翼那家伙拿走了,唯剩腰间缠着的银鞭。他将银鞭解下来,握在手中。可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胸前的伤口便如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痛得连呼吸都将凝滞。

      车外传来打斗的声音,楚帆跃上车顶,躲开劈头而来的一击。弯道如雨,砍在马车上叮当作响。只听“咔嚓”一声,马车顶被当场劈裂,一道天光从断裂的缝隙中透了进来。

      很快,那道缝隙又被堵上了。桓千蘅仰头一看,竟是楚帆带着血的头磕在马车顶上。他心下一惊,掀开车帘准备出去,早已埋伏好的守卫一刀砍向横梁,桓千蘅身子一歪,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却也正好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四五个人盘踞车顶,四五把闪着寒光的刀刃抵在楚帆那把略显单薄的短匕上。楚帆仰面躺在车顶,身上已多处受伤,还能挤出力气冲着桓千蘅大喊一声道:“桓大人,小心!”

      一道阴影从天而降,桓千蘅翻了个身,原先躺倒的地方立即被旋来的刀刃劈出了两道深痕。桓千蘅额头上出了一片冷汗,喘息着扬起银鞭,照着冲来之人的脸面便是一鞭,生生击碎了鼻骨,那人掩面痛倒在地,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而桓千蘅却觉得胸前粘连的伤口因这个动作而撕裂了,前襟一片温热,暗红的血迹层层晕染开来。

      忽然一阵眩晕,天光倒转,眼前虚影横飞。桓千蘅踉跄了两步,勉强侧身躲开一击,后背撞在了马车上。

      马车另一侧,罗青羽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弯刀直直地扔了过来,直冲马车车厢而去,刀光剑影,穿透了马车壁。桓千蘅听到马车散架的声音时,却已无力躲开。

      眼见淬血的刀尖就要扎入自己的身体,楚帆从马车顶翻滚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推开。桓千蘅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弯刀穿过了楚帆覆满鲜血的身体,楚帆的眼神里,有愤怒有恐惧亦有不甘。他凝望着桓千蘅,血随着说话张口而从嘴边滑下:“大人,你快走......”

      罗青羽将刀拔了出去,楚帆的胸前唯剩一片空洞,

      那一瞬间,桓千蘅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碎去了。他好像什么东西也听不到了,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了。他跪下来,伸手接住了楚帆坠落下来的身体。

      一刀穿心。

      “桓....桓大人,我....我.....”楚帆的话终是没有说完,他眼角有泪光点点,他或许也觉得自己还太过年轻,却再也不能去看看这天下之大。若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会不会亦怨恨桓千蘅将自己带往这条暗无天日的不归路,而得今日不得善终?

      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散尽,他没有机会再给出答案了。

      桓千蘅抱着那具少年的躯体,连带着瞳孔都在微微震颤着。他看惯生死,轻慢生命,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一个人的死去而痛彻心扉。

      多么...讽刺啊。

      罗青羽缓步走来,提着那把滴落着滚滚血珠的刀,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曲线。他居高临下道:“桓大人,楚帆已经解决,请跟我们回去吧。”

      桓千蘅的目光死寂如水,无人看得透他在想什么。他放下楚帆,慢慢伸出手,拾起楚帆手边散落在地的短匕,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罗青羽哂笑道:“桓大人,你还想做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想着要替楚帆报仇不成?”

      桓千蘅的衣裳已然被染成深红,面容雪白,仿佛只需轻轻一触就会破碎。这样的人,恐怕是站不起来了。但令人不备的是,几乎是电光火石的瞬间,银鞭一甩,如出洞蟠龙,刹那间缠住了毫无防备的罗青羽的手臂,而后用力一扯,将其扯至近身。

      短匕划过皮肉的一瞬,血溅五步,如沾了朱砂的笔,在桓千蘅的脸上画出了泼墨的丹青。

      罗青羽仰面倒了下去,喉咙处汩汩地流出刺目的鲜血。

      “罗大人!”有人惊叫呐喊,没有人想到身负重伤的桓千蘅还能站起来,以众人捕捉不到的速度割喉至死,纷纷惊惧地盯着他,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刀。

      桓千蘅右手持鞭,左手反手将短匕横在胸前,向前踉跄了两步。他环视着周遭,目光由沉转厉,加之满身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在场诸人,无一不在七步之外感受到他眉宇间溢出的破煞戾气。

      他没有对任何人言语,飞快再出一鞭,缠上一人手臂,拉至近身,匕首割喉。他不管自己的血将要流干,不管自己的脸色已如将碎白纸。套动作行云流水,瞬间便将人送上黄泉。

      但凡对武学有一点了解的人便知,打斗中近身有多大风险。近身时自己有多大爆发力,便也要承担来自对方的爆发危险。

      拉人近身,与命搏无异。

      没过多久,桓千蘅的肩膀,手臂上,全部覆满了深深浅浅的刀伤。他近乎脱力,半跪在地,浑身都似在血桶里浸泡过,而他身边,已躺倒了六七具喉管尽断的尸体。

      虽然打了这些守卫一个措手不及,足够令人惊惧片刻,但仍有心定眼明之人大声道:“他亦是强弩之末了,给我拿下!”

      桓千蘅右手松了力气,银鞭软绵绵地垂在了地上。他偏过头去,楚帆安安静静地躺在马车边,像是睡着了一般。楚帆啊,或许是他桓千蘅这一辈子唯一心怀歉疚而无从弥补的人了。

      余下的人冲来的片刻,桓千蘅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想到初于街口捡到楚帆的时候,想到八年前偶遇凌景宣的时候,想到暗夜里匆匆行走杀人放火的时候,还想到了一片如云烟荡漾的白衣衣角,曾把自己挡在身后,说上一句“你动他一下试试”的时候。

      凌雅之,好像自师父死后,他是第一个维护过自己的人。他现在应当在长安城的某个角落替人墨笔作画吧,还不知道他嘴里那个“难得势均力敌之人”将要赴去黄泉了吧。

      桓千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临死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会是自己嫌弃都来不及的凌雅之。他甚至莫名想到,如果今日凌雅之在自己身边的话,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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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七】生死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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