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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琵琶声动 ...

  •   听完这句话,桓千蘅手中的酒碗不受控制地朝凌雅之脸上扣去,被他向后仰躲了开来,笑道:“桓兄何必着急,我就喜欢开开玩笑,你还没习惯啊?”

      “说真的,你去找个医馆看看脑子吧。”桓千蘅十分认真地跟他说。这辈子也算见识了朝堂至江湖上八方来客,三教九流,却从未见识过凌雅之这般厚颜无耻,欠揍找打的人。

      天生一朵奇葩,正巧就被自己认识了,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烤肉油腻,妇人端来了大盘子的手抓肉和烤馕烤饼,配上自家腌的酸菜解腻。吃过一轮,差不多就饱了众人聊性大发,三五聚在一起,扯着嗓子唱起了嘹亮的歌。西北人民善歌舞,一唱起来便彻夜难停。有几个女孩子跑着去拿来了丝竹管弦,琴歌相和起来。

      凌雅之也凑热闹,跑到一群姑娘堆儿里吹起了埙,姑娘们吹笛子,拨弄琵琶共奏。农家的丝竹管弦都是自娱自乐,弹奏出的乐曲好听不到哪里去。而他所吹埙曲却是悠扬婉转,一堆呕哑嘲哳之中唯一令人耳目暂明。

      桓千蘅吃饭时不论菜品好坏,一律只吃个八分饱便停筷。他生性不喜热闹,悄然离开众人,走到院子里的一株参天的胡杨下,闭眼盘腿打起了坐。

      院子里吵吵嚷嚷,沸反盈天。他屏气凝神,让经脉之中的气流暂封住耳道,外界的杂音便小了许多。众人狂欢,他独坐树下,仿佛与世俗的热闹格格不入。

      如此坐了一盏茶的时间,阿丽嘉发现他突然消失,从人群里抽出身来,走到身边蹲了下来:“千蘅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体不舒服吗?”

      桓千蘅停下运功,耳道气流瞬间通畅,院中人群的刺耳笑声、琵琶琴声又一股脑涌入耳中。他叹了口气,感觉已经八辈子没有听到这样嘈杂的吵嚷声:“吵死了,我在这清净一会。”

      “我觉得挺好玩的呀。”阿丽嘉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唱歌奏乐,指了指凌雅之道:“雅之哥就玩的挺开心。你们两个一个好动,一个好静,还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桓千蘅的眼神不自觉飘向人群中的凌雅之。他坐在群芳之间,左右逢源,不知道对身边的姑娘说了什么,逗得姑娘笑比花甜,一个劲儿地往他身边凑。凌雅之也十分自在,对每个人都言笑晏晏。

      他常说姑娘是天底下最钟灵毓秀的存在,对姑娘格外亲近。也许是他性格开朗,言谈幽默,也挺招姑娘喜欢。

      凌雅之的埙吹得极好,却对丝竹管弦一窍不通。有个会弹两下琵琶的女孩子自告奋勇,说要教他弹琵琶。凌雅之也不拒绝,大大方方地从她手中拿过一支黄木所雕的粗制琵琶,在她的教导之下有模有样地弹了起来。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简直就像是在弹棉花。可那些姑娘非但不觉难听,反而争先恐后去教他,就差把凌雅之淹没在千红万艳里了。

      那撇腔烂调传到桓千蘅耳朵里,他捂住耳朵,皱着眉弯下腰去:“他娘的,弹的什么鬼东西,有辱清听。”

      “是够难听的。”阿丽嘉也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背后骂人不可取,凌雅之就跟听见了他抱怨似的,抱着琵琶从姑娘堆里走出来,走到他身边就要去拉他:“桓兄,你一个人发什么呆,快过来一起。”

      桓千蘅躲开那只手:“别碰我。”

      “你怎么这么不合群啊。”凌雅之蹲下来,“她们在教我弹琵琶呢,我才发现这玩意儿还挺难的,你瞧瞧,我手都弹红了。”

      他伸出五指,每根指头的指腹上都被粗硬的琴弦压出了红痕,说道:“怎么样,听到我弹的了么,好不好听,是不是很有天赋?”

      他竟然还有脸问“好不好听”,桓千蘅实话实说道:“凌雅之,你对自己怎么就没个清晰的认知?我不用‘魔音贯耳’四个字来形容,已是给你面子了。”

      “啧,嫌我弹得难听,你弹一曲来听听。”凌雅之撇撇嘴,一边把琵琶往桓千蘅手里塞,一边说:“要不会的话,我让她们也来教教你。”

      “不必,我会弹。”桓千蘅挡开他的手,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话。然而刚说出口就大为后悔,依稀感觉面前这个人要发疯。

      凌雅之果然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似的,惊讶不已道:“真的?你竟然会弹琵琶?那你快来弹一曲我听听。”不仅如此,他犹嫌不足,转头对着那群女孩子呼喊道:“你们快来,这位桓公子要给咱们露一手!”

      一呼百应,姑娘们一窝蜂似得围了过来,眼里满是期待,眼巴巴地望着桓千蘅。

      他从未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满心满肺皆是不自在。他怒目而视:“我几时说要弹了?”

      “来一个嘛,别小气。”凌雅之一点都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停地拱火。那些女孩子受他影响,也跟着起哄:“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像紧箍咒一样,闹腾得头疼欲裂,一下子夺过了凌雅之手中的琵琶。

      见他妥协,凌雅之等人渐渐安静下来,等待着他露上一手。

      桓千蘅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默默转着轸子调音调,这琴本来就廉价,偏生音调还歪出去了二里地,如何还能弹得好。

      细想想,自己已有快十年不曾摸过琵琶了。琵琶颈握在手里的感觉,似曾相识,从前的一些回忆又在脑海里闪了过去。

      凌雅之见他一手转着轸子,一手拨弄琴弦,仔细听着声音的模样,意外得专业,更加期待他能弹出什么样的曲调。

      桓千蘅闭着眼,手落在琴弦上。似是毫无征兆的,《十面埋伏》最激昂的部分凭空响起,嘈嘈如急雨。他细长的手指在弦上来回轮转,铃音倾泻不绝。晚风清捋发丝,月光如银洒在在半遮住的脸颊上,似霜雪般动人。

      在场众人皆目瞪口呆,连说话都忘记了,微微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动作。

      凌雅之更是暗自震惊,他于长安见惯风月,听过无数琴姬弹奏琵琶软语。他不曾想到,用这样一把粗制滥造的琴,就把那些琴姬所弹的调子都打到了五音不全那一类里去。

      他洗耳恭听,就连自己也没感觉到,心中渐渐萌生出了一丝钦慕之情。

      乐曲极短,没有任何收尾又戛然而止。最后的尾音弹出时,桓千蘅睁开眼睛,内力涌动,冲入琴弦,伴着尾音冲出指间,化作两刀虚空利刃倏然飞出,在不远处的地上刻下了两道深痕,黄土霎时飞扬漫天。

      “声刀?”凌雅之愕然。

      声刀,以声化刀,而成武器。江湖上不乏有以琴笛作为武器之人,并非是以琴笛本身为器,而是以内力催其声响,化作伤人的利刃。内息越深者,化作的声刀愈强。能以声刀劈裂大地之人,江湖上凤毛麟角。

      桓千蘅把琵琶塞回了他手里。

      “好厉害——”连同阿丽嘉在内的女孩子都惊呼起来,毫不吝啬地鼓起了掌。

      凌雅之刚想问点什么,抬眼便看见了他面无表情的脸。桓千蘅的眼睛沉如死水,漆黑一团,投过来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情——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不是喜怒哀乐里的任何一种,就是,没有感情。

      到嘴边的话被那不寻常的眼神压了回去。桓千蘅站起身来,对周围的人疏离一笑,走出人群往厢房处走去。只听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人影消失不见。

      桓千蘅关紧了门,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水。茶水是极深的黄绿色,漂浮着几根茶叶棍,苦涩浓郁,一闻就不是什么好茶。

      穷乡僻壤还挑剔什么。他端起杯子往嘴里送,弹琵琶的右手却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没喝到嘴里,水先洒了几滴出来。

      放下茶杯,左手摁住右手,憋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嘲笑自己一声,不就是弹了几声琵琶,至于这么激动么。

      门又响了,一个人走进屋子,把门轻轻关上。桓千蘅没有转身,而是拿起茶杯,故作镇定地喝起了水。只听凌雅之轻声道:“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啊。”桓千蘅放下茶杯,拉了把椅子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你别蒙我了。”凌雅之也扯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桓千蘅没有言声,只是有些烦躁。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凌雅之的一声询问又让他想起从前:“你就没有说对话的时候,比如现在。”

      “我真的是关心你。”凌雅之眼里有几分焦灼,“你我也算是朋友了吧,坦诚聊聊又有什么不对?你什么也不讲,万一我下次再说错话怎么办?”

      桓千蘅道:“其实你可以少说点话的。”

      “啧。”凌雅之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小爷我天生活跃气氛一把好手,谁像你似的老大爷一般。不说便不说吧,下次我再得罪你,你可别怪我。”

      桓千蘅早已看穿他的心思,说道:“行了,你不就是又想瞎打听么,拐弯抹角就当我听不出来了?”

      “那你会告诉我吗?”凌雅之眨了眨眼,神情颇为虔诚,“桓兄,以琴为器本就难学难精,我的确意外你除了鞭子,竟然还会用声刀。是尊师教的吗?”

      桓千蘅没再回避,点点头道:“师父原本就是琴鞭双修,琴技更在用鞭之上。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师父摔了携带一生的凤颈琶,没过多久,师父辞世,我也再没弹过琵琶。”

      “有...多久了?”

      “十年。”

      凌雅之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神色,盯着他的侧颜,像是要拨开那层皮看到内心一样。桓千蘅感觉到侧颊传来的灼灼热度,斜眼道:“干什么?”

      “没什么。”他挪开目光,手指在袖子里搅动着。

      桓千蘅偏过头来,有意无意地问道:“你吹埙还行,也不是自学成才的吧。”

      “是我娘教的。”他没有丝毫隐瞒,大大方方说道:“我娘教了我许多曲子,但我就学会几首,现在只记得《春庭欲晚》一首了,吹得远远算不上好。”

      桓千蘅瞳孔微微放大道:“《春庭欲晚》?是太子生母康妃所谱的那首么?”

      “不知道,可能是吧。”凌雅之并不关心,随口答了一句。

      康妃未嫁前是宫廷乐师,擅吹埙,得意之作便是《春庭欲晚》,据说一曲吹得满江花红。康妃凭此曲得皇上青眼,纳入后宫为妃。

      但从那之后,康妃不知何故将乐谱烧毁,再没吹过《春庭欲晚》。民间流传出来的多是经改编后的,并为避讳,改名《春庭芳》。

      凌雅之却说,她母亲传授给她的乐曲,名叫《春庭欲晚》,而非《春庭芳》。

      桓千蘅不动声色问道:“令堂她......”

      “去世了。”凌雅之很快答道,“十四岁时我娘就死了,我才离开金陵,到了长安求生。”

      “你是金陵人?”桓千蘅眉毛一挑,稍稍有些意外,脑子飞快思索,“大燕建国近两百多年,皇族枝繁叶茂,有些出了五服的亲眷虽然不再自称皇族,却也有许多在朝为官作宰的——那个号称两袖清风,明察秋毫的前任金陵刺史凌保平,是你什么人?”

      “我祖父。”凌雅之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世。他祖上的确是皇族出身,而到他一代,早已被纳入“皇帝的穷亲戚”范畴,和皇族再无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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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二】琵琶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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