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长子的地位 ...
-
大哥年长我七岁,我记事起他就不怎么在家。他一直存在一个叫大城市的地方。他上一年级开始就是体育特长生,年年运动会都是主力干将,出尽风头,曾经打破过校运动会记录,得到过各种奖品。算是一时的校内名人。他十三岁被地级市选上去了体校打球,从屯里去了市里,十七八岁被选到省城继续当运动员,再后来落户省城。那是边陲最大最繁华最牛b的地方。多年的大城市生活造就了一个城里人,塑造了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样式。他一年一般就回来一次,过年的时候。他穿的衣服,拎的包,鞋子的样子,干净白皙的脸,指甲干干净净的手,剃的短短的头发,带的各种礼物,总是给我们大家伙非常大的视觉冲击。他吃过的,用过的,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世面,说的,玩的,都是一个稀奇的世界。他洗脸的时候,都是打一大盆水,洗完脸水也是干净的。不像我们用一盆底的水胡乱抹两把,洗完一把浑汤子,糊弄糊弄自己。大哥有别于我们的,就是从头到脚的干净,还有点香,他居然还有洗脸抹脸的瓶子罐子,无论洗头洗脸抹点啥都透着城市的味儿。不像我们就算抹点啥也好像逃不过嘎喇油的闷味。
大哥哪怕放寒暑假每年回家都是荣归故里,在家里是头等大事。母亲的意思,你哥今年要是不回来过年了这年也别过了。就算每年一整年他只存在过年那几天,大哥的存在感始终多少年如一日,如众星捧月,众望所归。不但左右着家里很多大事的决策,一言一行都自带霸气,无可辩驳。母亲的头生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还一直是优秀的代表,按照她希望的样子速成着,母亲记得大哥每一件每一件成长的趣事。她闲话家常和二姨老姨以及周遭任何谈话对象,都把大儿子一箩筐年幼时的奇闻趣事,成日里挂在嘴上,如数家珍。大哥一岁刚学会站起来就把筐里鸭蛋一个一个甩到地上,甩一个听到啪的一声就笑一声。他的各种淘都是趣事,说者津津乐道。
大哥是能干和精明的双合体,是成功和有为的象征,是被视为最像母亲的人。他逐渐被母亲供奉到街庙堂皇的地步,颐指气使,说一不二。大哥在家中的权威还不断地挑战着父亲,渐渐的大哥失去了对父亲的尊重,他平视的视角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我们。
母亲对大儿子的欣赏有佳到最后竟参杂着一丝敬畏。一切都以老大为主,大儿子一进门那瞬间,从衣食住行,都殚精竭虑地维持维护,伺候稳妥是全家第一要务。一般情况下,收到确切能回来的信息,要做的,是墙角先码齐半墙啤酒箱,还数出来住几天喝几顿大概够喝的箱数。然后就是父亲张罗吃喝。父亲一直是这个家的主厨,做几个菜做什么菜,吃什么的问题,父亲是全权负责。
卫生情况就靠女人们了,地上的红砖踩一年了,基本上都是厚厚一层油泥,端盆拿刷子,刷子刷红砖,最后把淌了一地的水扫出去。各种帘子扯下来洗了。这种只刷了白灰,铺红砖的家里,能收拾的样貌有限,光是一股子复杂的气味,就出不去散不干,等着你去适应。
大哥很多年都维持着回家呆几天就喝几天酒的习惯,以能喝纵横乡里,以连轴喝为荣。一般他回来是重客,无论过年还是平时,都改为隆重的一天二顿饭。早起吃的晚,第二顿下午一点半或者二点左右开喝,喝到四五点钟。有时候半夜十点再指挥女人们摆菜摆酒,喝到要睡觉。个别时候下午四五点亲戚朋友来家里拉人去吃饭喝酒,大哥再接续上连轴喝,能喝到半夜马不停蹄,也不醉,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
大哥浑身干净,穿着光鲜,站在家里的砖地上,和我们这些灰突突的透着生活缺少指望的泥人们一比,我们首先就瘪了气度和精神。我们像是和一个外人在过那几天,不敢喘大气,听他说外面好玩的事情和跟着哈哈大笑,断定自己这辈子去不了大城市做城市人了。
大哥赢得母亲赞许最主要的是大哥的聪明和手段。大哥能说会笑,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会察言观色,会钻营计划,会谄媚奉承,会鞍前马后,会鞠躬尽瘁,会勤勉刻苦。他有实力也有机遇,在打球期间混出了名堂,提了干,做了正式国家体制的人,相当于出息了一辈子不用愁了。大哥说自己和所有领导都关系好到不行,所有队员都说只有他红的发紫,一时无二一枝独秀。有一天他不经意突然觉得领导瞅自己没用心的瞅,就那一眼,当天晚上,他大冬天给领导买的葡萄送家里,二十块一斤,冬天哪来的葡萄,都是空运来的,谁也吃不起那种,满满一袋子。那年代工资才五十多块一个月的时候,必须舍得。大哥是一个时代永远标志性的人物,他代表成功,聪明,功利,市侩,心头总流淌着一股热毒。那是他们努力追求的世界,大浪淘沙,他们总认为自己是金子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