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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契约 承 ...

  •   1.
      神界的四时与人间并无太多不同,秋尽冬至,冰封雪飘,寒意丝丝渗入寝殿。
      地上有一只白团子在滚来滚去。
      “殿下,不可......”
      白团子滚到了门口:“唔......我想去找爹爹......”
      梵魈蹲了下来,摸了摸团子的小脑袋:“离朱殿下,陛下在朝议,我们等会去找他。来,先把鞋子穿上。”
      离朱摇了摇头,哒哒哒就往外跑,梵魈只得跟着,言道:“外面冷,穿厚实了再去。”
      团子腿短,几步便被追上,乖乖地嘟着小嘴让梵魈给自己披上棉袍,又揣了个小手炉在怀中——依旧是不肯穿鞋。“那鬼叔叔抱着我去找爹爹,好不好?”他的口齿还是含含糊糊的,只有“鬼叔叔”、“爹爹”这两个称呼叫得清楚。
      梵魈忍不住笑,答应了句“好”便抱起小离朱。他知道殿下这是困了累了。平时不管和自己玩得有多疯,疲倦时总是要去找神帝陛下的,似乎只有窝在最亲近的人的怀里才能睡得着。
      他走前又拿了个手炉。
      陛下下朝时,也用得上吧。
      外面雪已停,活活一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煞是好看。
      九宸下朝刚出大殿的门,便看到一只奶呼呼的团子跑了过来,一头撞到他怀中:“爹爹!”
      众神还未散去,九宸便依旧冷着脸。“谁让你过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道。
      离朱仰着头:“我想爹爹了……”
      九宸朝他脚下看了看,皱眉道:“怎么又不穿鞋……”
      “我不嫩。”咬字很不清楚,把个“冷”字说得变了音。九宸被这一句逗乐了,俯身将他抱起。“以后不要乱跑,这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他说着,朝角落里站着的鬼奴看了一眼,像是在责备。
      “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鬼叔叔的事。”离朱奶声奶气地说道,将脸埋在九宸的毛领子里。
      九宸冲梵魈扬了扬下巴:“走了。”
      “陛下。”梵魈递过去一只手炉,“天冷,拿着这个吧。”说罢,可能是实在看不下去九宸别扭地抱孩子的方法,忍不住纠正道:“陛下,手这样放。”说着动手摆正了九宸的姿势。
      九宸虚心接受,又推过梵魈递来的手炉:“不必。”
      毕竟离朱天生不怕冷,身上已经够暖和了,和小火炉没什么区别。
      小火炉攀着九宸的脖子,打了个哈欠便窝成一团睡着了。九宸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尽量走得平稳一些,声音也轻了许多:“乾坤洪炉如何?”
      梵魈应道:“一切正常。”
      “那就好。”九宸若有所思,“回头……和你讲讲祭典的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如果鬼奴知道所谓的祭典,其实是场冠冕堂皇的屠杀,会如何看待呢?
      如何看待与孤有何干系?契约在身上,接受与否又由不得他。九宸皱着眉,把疑虑通通打消。
      小离朱在睡梦里砸吧了下嘴,蹭蹭九宸的脖颈,喃喃着:“雪心果……”
      九宸勾了下唇,试图把笑意压回去。
      但似乎不太成功。

      2.
      祭典很成功,天道应该是满意的。
      九宸手上的鲜血并不少。当年手刃十四个兄弟,又到处平叛,背负的亡魂太多了。可是在祭典上,却仍是有些不适。许是不习惯以三界之主的名义定人生死吧,毕竟这是他身为神帝主持的第一场祭典。
      没关系,会习惯的。
      会结束的。
      九宸揉了揉太阳穴,将卷轴收起。事多,自然忙,每每要熬到深夜才能批阅完奏章。
      御书房内燃着沉香,若有若无飘飘然然在灯火照到或照不到的地方。
      暗处走出一人:“陛下,您该休息了。”
      九宸又打开了另一份奏折:“无妨。再批阅几份。”
      “陛下,您最近太累了。”梵魈皱眉道,“先歇息会吧。”说着绕到椅子后面,帮九宸揉捏肩颈。
      九宸叹了口气,只好先放下手边工作,闭目安神。
      鬼奴虽然听话,但在他的休息方面却是毫不相让的。
      初登基时,很多政务还不够熟练,也如这般劳累到很晚。伏案工作的后果是常常腰酸背痛,后来梵魈发觉,提出帮他按摩,他犹豫一下便也答应了,谁想鬼奴伺候得不错,力度和手法都挺令人满意。
      “离朱睡了吗?”九宸问。
      “小殿下早就歇息了。”梵魈道,“陛下也赶紧就寝吧。这些天未免太过操劳了。”
      “这毕竟是孤为神帝以来的第一次祭典,自然要格外上心。”许是伪装得太久,那些用来搪塞人的借口在困意渐浓时,仍能脱口而出。
      “为天道办事,神帝职责所在。”
      梵魈忽地心生不悦。
      缘何他的眼里,只有天道呢?
      跪伏于天道,效命于天道。陛下这么骄傲的人,不该如此啊。
      思索间,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地大了一些,引得九宸偏了偏头,皱眉道:“轻点。”
      金色的发丝蹭到了手腕,梵魈含混地答应着,悄悄拂过,将它们规矩地放在主人脖后。
      香炉内的沉香屑逐渐燃尽,没了那深郁温婉的气息包裹,书房内似乎冷了许多。
      九宸感到指尖泛起凉意,心想不如就到此休息吧。
      其实在梵魈为自己按摩时,他已经从政务中放松了不少。谁能想,碌碌与杀伐之下,他竟也能有心安的时候。

      3.
      “鬼叔救我!”小离朱一头砸进梵魈怀里。
      “十三白打翻了桌上的砚台,泼了父帝一身墨。父帝可生气了!”
      梵魈看了看离朱抱着的兔子,雪白的皮毛上粘着黑墨,不禁脑补了一下一身墨的陛下,不由自主地笑了:“他有说什么吗?”
      离朱委屈巴巴地说:“父帝说,下次再看见有小动物乱跑,就把我和它们一起扔到凡间去。他还说,等他把这份文书写完就来收拾我……”
      梵魈忍住笑,知道九宸不过是说气话,便没打算掺和,只是拍了拍离朱的头:“没事,我去劝劝他。只是你以后也得看好它们。”
      小离朱用力点点头。
      说起神宫里离朱养的这些小动物,倒是让人哭笑不得。原先九宸是不同意离朱带回来的,后又禁不住苦苦哀求,方才答应。
      梵魈还记得那时九宸瞥了一眼离朱怀里的兔子,随口道:“就叫它大白吧。”
      后来又有了二白、三白、四白……
      梵魈觉得这父子俩取名字的方式倒是一脉相承的简单粗暴。
      幸好离朱贵为神祗,名字由神族长老引经据典地商议而成,不然真不知道九宸会给他取什么……
      御书房里,九宸的脸色很不好看。
      衣服脏了在其次,可是自己花了一上午时间写出来的文书全被那小畜生毁了。
      当时九宸是真心想把离朱并那小兔崽子一起扔出去。
      他凭着记忆又写了一份,可能是太投入的原因,门口有响动都没察觉。待搁笔时,才注意到放在门边的外袍,叠得整整齐齐。
      还有一份雪耳羹。
      也对,是时候用膳了。
      九宸换上了干净的外袍,将空碗放在桌边后,心想:该去收拾离朱了。
      至少,得好好给他立立规矩。
      九宸来到偏殿,看到满地跑的十一白和十二白,离朱却不在,估计又光着脚丫子跑哪里玩去了。他略一思忖,找了把椅子坐下,打算守株待兔。
      两个雪球不怕他,直往他脚边凑。九宸随手抓了点桌上的菜叶喂它们,鬼使神差地,忍不住抱起一只慢慢抚摸。
      “陛下……”梵魈突然出现在门口。
      九宸抱着兔子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绷着脸道:“何事?”
      陛下果然也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梵魈想。
      “过几日是人界的上元,小殿下想要去看看。”梵魈笑道。
      九宸不动声色地将兔子放下,冷冷地说:“他玩心也太重了。”
      “梵魈觉得,陛下也可以去,当是休息了。”
      “孤没空。”九宸起身,把要教训离朱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离朱要是想去,你就带他去逛逛,一个时辰后就回来。”
      他看了眼梵魈。
      “孤不会去的。”

      4.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上元节没有宵禁,大街上锣鼓喧天,浓郁的人间烟火气伴着各色花灯扑面而来,不知要比神界热闹多少倍。
      东坊的一隅,有个卖元宵的小摊,本是毫不起眼的,却因为一个孩童的笑声,增了不少颜色。
      离朱在清冷的神宫呆久了,自然是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喜欢,哪怕是这普普通通的小摊,他也能笑得开心。
      本来是打算带他去繁华点的地方的,可是梵魈知道九宸喜静,便挑了个偏僻又干净的地儿。既然陛下能在百忙之中拨冗,答应陪他们吃碗元宵,那怎么着也得顺着点他的心意。
      九宸以前在下界历练时,也经常看到这上元节的盛景,只是从没有游玩的心思,不过入个眼,知道是人间团圆日罢了,似这般如凡人一样坐于市井间,倒是头一遭。
      元宵的味道还不错。不同于神界饮食的寡淡,满是浓郁的烟火气息,却叫人喜欢。
      “陛下吃着怎么样?”梵魈问。
      九宸点点头:“尚可。”
      那便是极好的意思了。
      梵魈知道九宸口味清淡,故而提前吩咐老板在馅料里少加点糖,最后果然是令其满意的。
      梵魈掩盖不住自己的笑意,又道:“陛下何不一起去灯会上看看?”
      本是打算吃碗元宵就走,可看着这随处可见、影影绰绰的灯影,神帝陛下突然不太想回去办公了。
      也罢,就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此行九宸穿的低调,不再是金衣银纹、帝王装束,只是简单地束了发,着白衣,披了件羽毛缎斗篷,却仍是烨然若神人,有说不尽的雍容华贵。
      话说这头发,还是梵魈帮着束的。
      九宸总觉得与自己签订契约的不是个炼器师,而是个奶妈,会梳头发会带孩子,简直比宫女还能干。
      梵魈不知道自己在九宸心里已经有了新定义,他正忙着给离朱讲些上元的习俗和故事,一抬头,看见满天的孔明灯,不由道:“离朱殿下,想放天灯吗?”
      “那是什么?”离朱好奇地问。
      “也是上元节的习俗。据说在灯上写下心愿,放飞后便可祈福成真。”梵魈耐心讲解,说着转头问九宸:“陛下?”
      九宸不屑道:“小孩子家家的东西,你带他放一次好了,别扯上孤。”
      各色灯火辉煌,晕染出大片的光和影,温暖得有些不切实际。九宸立于这光影中,忽地想到,自己如离朱这么大时,都在做什么?
      ……那时父帝命他亲手杀掉养了许久的灵宠,他好像还掉了许多眼泪。
      九宸突然觉得,登基以来,万事皆还算做的不错,却似乎缺漏了什么。
      天下父母,大抵都希望孩子不要经受自己曾受过的苦难,因此总会极其所能给予最好的,避免他们走自己的老路。
      但帝王之家,并不能如此。
      毕竟帝王之术并非通天直上,而是一路向下,深入到泥潭,见证过阴暗,自此才能知道何人能用,当如何用;何人当杀,当如何杀。每一任神帝都像这样教育着嫡长子——那个终将继承所有的人——要把软弱和情感一并抹去,方能撑起三界职责。
      可是九宸并没有这样对离朱。
      或许是因为他足够自信,觉得世代神帝侍奉天道的循环能够在自己手上终止吧。
      不过这一步走的对吗?
      九宸突然有些担忧。
      他抬头看向满是灯火的夜空,在那上面是神界,再上面,是神明也无法企及的存在。
      明明灯火未阑珊,犹似阑珊。
      远远的另一头仍是欢欣雀跃。“我有好多愿望的啊,我想再养几个小伙伴,还想每天都能吃到雪心果,要是父帝不让我做功课也不凶我就更好啦……”
      梵魈拿着毛笔,笑道:“殿下,你这也太多了。”
      “那就……”离朱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以后每年上元,我都可以和父帝还有鬼叔来这里玩!”
      梵魈心想:这估计实现不了。
      饶是这样,他依旧提笔写在灯上。
      要不……自己也写一句吧?
      写什么呢?跟在陛下身后的这些年,已经让他觉得别无所求了。
      当然,还是有想求的……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换个实际点的吧。
      愿……
      相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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