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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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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顾曜基本上是一个纸糊的室内派,其威慑主要来自脑力和潜在的生化攻击可能,全身上下各大零部件能维持正常生活,但也容易随机出状况,故而他的“狐朋狗友”们基本会以一颗敬畏的心来对待他这么一盏美人灯——沈乐康除外,至今为止,他基本上都被顾曜在涉及自身的很多事情上,自动归入到局外人的队伍里。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算顾曜有千百个别扭,但为了早日成全兄弟的幸福,这一天的林轻当机立断,意识到与其为了兄弟之义去当一场饭局的多余之人,不如抛下自己这个好兄弟,让他独自面对沈乐康这一个未知选项。
林轻坚信只要他跑得够快,顾曜就追不上他,一边跑一边想:“早晚得想个办法搞到沈乐康的微信,探探敌情。”
于是这下徒留顾曜一个人站在原地尴尬。
沈乐康的微信对话框还寂静地躺在顾曜的屏幕上,他比沈乐康大差不多三岁,曾经当过他的化学老师,现在又是人家的同校学长,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拒绝一位新同学的合理要求。
他的手好像已经动得比脑子都快了,甚至还妥帖地顾虑到了入校第一天的沈乐康也许会被各种琐事牵绊,刻意把约定的时间拖晚了些,在对话框里输入:“好,那我晚上八点半,在校门口等你?”
沈乐康应该的确是在忙,只草草回了好。
顾曜也就此回了实验室,结束了插在路边当柱子的奇怪时间。
至于恰好被沈乐康目击了自己跟林轻一路上的“拉拉扯扯”,顾曜自然地跳过了这个问题。
害,能有多大事?
这天下午他的实验也并没有什么大进展,这时候其实还没正式开学,是他想先来推一推自己的项目,发消息找自己导师的时候得到了不如先休息休息的回答。
一想也是,调整状态确实也很重要,顾曜索性脱下了实验室的白大褂挂在胳膊上,决定去操场上晃两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新生来校的第一天到处人山人海,少有在操场上只是为了散步的人,有的同学会选择在寝室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以后结伴到食堂附近办电话卡和网线之类的服务,今天顾曜的回头率也很高,小姑娘走过的时候,有的也会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些什么。
顾曜显然是心里有事,并没有十分在意他们的讨论,直到有一个胆子特别大的的女孩堵到了他面前,顾曜迂回的心思也就此被迫停了下来。
小姑娘比他要矮半个头,即便只是穿了一条素色的裙子,却朝气蓬勃的,微仰着头与顾曜视线对视的时候,一张小圆脸立马就有点红了,忐忑开口的时候声线里有点遮盖不住的颤抖:“学长!您好帅!那个……至少……我想……先和您交个朋友!”
没有人会拒绝如阳光般的温暖元气,顾曜的嘴角也忍不住有些上扬,温和地劝慰她:“要做朋友至少也应该先自我介绍呀?你好,我是顾曜,欢迎你来桦城大学~”
“啊啊!我叫丁一,我是英文系的大一新生!”丁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此时快到了电话业务的休息时间了,她得赶紧去办,于是丁一匆匆跟顾曜挥手告别道,“帅哥拜拜!”
英文系……
从刚刚这段对话里顾曜抓到的重点差不多就是这三个字。
是沈乐康的同系。
通常情况下,如果脑子里很大一部分的空间被某一个人的名字霸占,这将是一个比较危险的信号,就像这时的顾曜,在丁一跑开以后,他又开始漫无目的的散步,要说让他回寝室,这必然是不能成立的,今天他压根就还没打算直接留校过夜,开车过来只是想先交一部分新学期材料之后去实验室看看——主要过来的原因就是沈乐康,其他实际上都可以作为借口。
他今天能在学校见到人,实际上是因为他们俩有彼此的微信,作为沈乐康他们的代课老师,和学生们加微信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负担很大的事。而且,不管他顾曜是否愿意,从那时候开始,沈乐康的信息几乎就未曾断过,他一直只挑了一些重要的回,对方却像是把他的聊天框当作了留言板一样,什么都会往里面丢。
他们的交流最开始常是化学问题,正经地讨论课堂作业里的难题,后来逐渐演变成非常亲和的互损,沈乐康一碰到他,现实里乖巧老实不回嘴,网上是三句之内必败下阵来,以至于那一阵子他一直很喜欢逗沈乐康玩,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被大大小小的校园演出邀请做主持人的。
后来顾曜他结束了代课生涯,返回大学的校园,沈乐康一度像是换了个人,虽然还是怼不过他,却像是事无巨细都要让他知道一样给他发碎得宛如饺子馅一样的信息:一中的银杏叶已经掉的到处都是了;今天明明就在下雨,体育老师却还要坚持体测,哀鸿遍野;今天午饭太难吃了……
再然后,就在他两个星期一病不起之后,沈乐康给他发的微信消息突然换了一个风格,报喜不报忧,客气到恨不能每条信息都以“顾老师”开头,再以“顾老师”结尾,有的时候打了个“你”出去,还得特意撤回改成敬称。
他们之间就什么事终于达成了共识,各自退后,重新给彼此勾勒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而到沈乐康高考终于结束后,他又收到了一条他的最新消息:“顾老师,我考上桦城大学英文系了,特此向您报喜,算是朝梦想迈进了一步,感谢顾老师。”
并且难得地附上了录取通知书。
是的,然后他就真的开车过来等人了,还顺便坑了一个林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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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的另说,但时间并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停下来,下午悄悄划过,夜准时到来,桦城大学再怎么修得阔气,也挡不住城郊夜里的风穿梭在校园里刮来的阵阵秋意。因为和好几个学校都在这一片,周边街道的各色商店也在时间的推移里,逐渐数目繁多了起来,桦城大学附近的大学区每天夜里都仍然充满着人间烟火气。
桦城大学的校门不设置通过权限,但夜里22点以后会只留一道学生刷校园卡并和夜班保安登记后才能进的小铁门,几所学校间串门的不少,加之桦城大学马路对面就是一所艺术院校,搞起联谊来更是热闹。
而为了“敬一敬地主之谊”,明明约好的夜里八点半,顾曜八点二十分的时候就已经快走到校门口了,天色已晚,郊外校园里的路灯好像总是少了那么几盏,但仅仅借着门卫室顶上那盏小路灯,他却已能看到不知何时便站在那里等待的沈乐康。
顾曜其实只在沈乐康高一的时候,当过他们差不多半年的化学代课老师,这半年里他们倒是朝夕可见,自打结束了代课工作,他们见面的次数便寥寥无几,现在回想,少有的相遇空气里也尽是试探与逃避,连正经相谈甚欢或撕得昏天黑地的网友都算不上,在这种刻意的疏远下,顾曜才终于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乐康了。
视觉这一功能存在的偏差向来十分奇妙,朝夕相处的人们,几乎是很难察觉对方细微变化的,但是只要分开了一阵子再相逢,记忆里的模样轻易便能被推翻。顾曜此刻发现,沈乐康和他记忆里的那个高中男孩是真的不一样了,男孩们的身高时常会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厚积薄发,宛如抽条儿一样向上窜,进了大学的沈乐康比他印象里要高了不少,但却并没有因为窜得太高,而就此瘦得像麻杆儿一样,高考结束后的暑假他应该是过得很充实,顾曜能看出他不仅晒黑了,还壮实了不少,周身多了些高考生身上必不会有的惬意的氛围,早些年还微有些婴儿肥的脸,也变得消瘦锐利。
本就好看的五官长开了些,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会比以前更具有吸引力的样子了,顾曜错过了很多,如此便更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沈乐康也注意到了顾曜的前来,面朝他的方向恭敬地欠了欠身:“顾老师您来了。”
岁月,或者说其实就是他顾曜自己的要求,此刻一笔一画在他眼前描摹出的,是一个恭敬有礼、尊师重道的沈乐康,懂分寸,知进退,顾曜觉得他应该为之感到高兴。
但事实上,他没有。
一直以来,顾曜愿意相信自己做出的决定是最符合理性价值观的,可以让所有人都借此实现利益最大化。
但从感性的角度上来说,不管他如何对自己进行矫正,他很难欺骗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顾曜不知道什么样的发展是好的,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喜欢现在这个版本的发展。
“嗯,我想来想去,鸽了你不太好。”顾曜定了定心思,如常回答,“不过你也来得太早了,是等很久了吗?”
“没有的事,我不能让顾老师在这里等我。”沈乐康继续维持着他的恭敬,言语之间并不愿意越过师生之间的界线。
“我已经不是你老师了。”顾曜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这句话里隐约的不满,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倒有些气极反笑的意思,咬牙切齿地调戏道,“你大可以喊我的名字,怎么,这是什么违禁词吗?喊不出口?”
“当然不是。”特意落在顾曜身后半步未与他平行的沈乐康仍然毕恭毕敬,“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这下顾曜开始意识到沈乐康不仅是个子长高了,回嘴的本事也见长,便又回道:“古话不是这么说的吧?阿瑜的语文课你没好好学吗?”
“我不太想让你在这里占到便宜。”顾曜这时候终于认真地意识到沈乐康骨子里其实非常善战,只见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大我三岁就要做我爹这不合适吧?”
说好的三句之内必败下阵来?
沈乐康被盗号了吗?
顾曜气愤地往前走,脚步都变快了,于是便也就没留意到故意落在他身后不远处,沈乐康学弟悄悄翘起的嘴角上挂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