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临雨》一月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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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开口的是玉雁，他对娇罗说，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吧。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害怕他们的单独相处，然而，她还是轻轻离开了屋子，掩上了门扉。在门外的时刻，漫长的令她以为亘古。她偷偷倚着窗子，希望能从那薄薄的纸窗里传初些许动静。然而，除了寂静，仅有寂静。
　　房间中既没有打斗声，她也听不见交谈声。很久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屋子。她着急地问他，玉雁是不是说了许多她的缺点？他看了看她，然后摇了摇头。

　　“那么玉雁做了什么嘛？”他问。
　　“他告诉她，玉雁比他爱她。那时玉雁跟他说了不多，他只说，她的身体不好，望他能好好照顾她，还有些闲事，像是，她爱吃的是麻辣豆腐，喜欢的是桂花糕之类。最后，他告诉他，不能让她吃太多，因为那对她身子不好……”
　　“没想到那玉雁，竟然如此关心她。然后呢，她回心转意了么？”
　　“没有。也许，她是个才是个薄情的人吧。她还是走了，离开了她的丈夫。”
　　“竟会是这样的结局么？”他问。
　　“是呀。那时候，她走时，玉雁看着她，”说话间，她曲调一转，轻扬飘逸，宛如梦幻，“‘一城秋雨豆花凉，闲倚平山望。不似年时鉴湖上，锦云香，采莲人语荷花荡。西风雁行，清溪渔唱，吹恨入沧浪。’她走的时候，玉雁送了这首曲子给她。那时候，她并不明白那是何意，直到很多年后，她放明白，玉雁早已不想留在宦途，那样进退维谷的处境，她从未为他考虑过。”曲声渐渐转为平淡，她轻挑琴弦，结束了曲子。“我的故事讲完了，真是对不住公子，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情爱纠葛，却也另人扯笑去了。”
　　“没有的事。是个很美的故事。姑娘唱的如此美妙，令人如痴如醉，全然不觉是个故事。”他继续斟了一杯酒给自己，说道，“既然姑娘送了个故事给我，我也讲个故事给姑娘吧。”
　　“哦,公子亦有故事要讲？”
　　“我的故事倒是与你的故事有些像。只是那故事中的女子却不是这般薄情。只因你讲了个痴情书生的故事，那我便讲只好讲一个女子的故事了。只是我那嗓子可没有姑娘的动听。”他笑。
　　“没有的事，公子声音沙哑却有磁性，是容易令人着迷的声音呢。”她说。
　　“那可多谢姑娘夸奖，”他看着倚窗外纷飞的细雨，柔柔怅怅，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饮一杯清酒，他继续开口，“我的故事开始讲的，也是个女子，只是她却不是甚么好人家的女儿，我讲的，仅是一只狐狸和一场梦而已。”

　　那时候狐狸还仅是只狐狸。
　　夜里，她做了一场梦，那是一场遥古的梦，梦中，夕阳斜暮，绮罗花下，野芳虽晚，她遇见了一个书生。那书生温文尔雅，荷袂纷纷。书生也是进京赶考的。他发现了那只受伤的狐狸，并且救了它，而后离去。
　　梦醒的时候，狐狸发现却已过了好些个年头了。此刻的它，虽是狐狸，却也不只是狐狸。因为她已经可以幻化成人形了。
　　那时候日子清净，望着每日的晨曦月露，狐狸于是开始想念梦中的光景。想念那几丝柔绿乍和烟，夕阳前，一片好花天。想念那记忆中的翠草丛生，回忆里一面之缘的书生。
　　终于，在一个依旧风清云淡的日子，晚霞静置，碧波缓缓，狐狸化成了人形，来到了人间，来到了书生面前。
　　那一次相遇，没有火焚草木，没有天雷地火，晴云轻漾，熏风无浪，心却从此相交。他们相爱了。
　　于是，书生对狐狸说，我可以娶你吗？

　　——“然后呢？狐狸隐瞒了书生自己是狐狸的事吗？”她把目光回转到了他的酒杯上，看着他小呷下那口清酒。
　　“没有，狐狸看过了太多那样欺骗与辜负的故事了，她不愿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在那个夜凉如水，月明如华的日子，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狐狸告诉了书生，自己是不能与他成亲的。只因为，自己是一只狐狸。”
　　“那书生又作和反应呢？放弃了这份感情么？”
　　“没有吧。”——

　　书生听后，只是摇了摇头，他告诉狐狸，说，“我爱你，不论你是什么。”
　　于是，那一年，他们完婚了。
　　后来的日子，不知是那书生自己的本事呢还是狐狸的法术，书生中了状元，他们也搬了家，住到了那风月情浓，罗绮丛芳的河畔。他们过着普通夫妻的日子，平平淡淡，却又甜甜蜜蜜。本来，一切还将就此平静下去，直到有一日，狐狸对书生说，“君去另娶他人吧，妾不能再服侍君了。”

　　“那是为何？狐狸也似娇罗般爱上了别人了吗？”她奇道。
　　他摇了摇头，方继续道，“狐狸跟书生说，其实，他们能相守在一起全是因为前生的缘——那时候狐狸还仅是狐狸，书生却还是个书生，那时候狐狸做了一场梦，就是那一场镜花水月，书生救了她——可是，如今，恩将尽，而缘亦将断。”他放下翠玉酒杯，静静的看着杯中的清酒，倚楼外雨声曼妙，不见止相。
　　“狐狸说，她在书生身边的日子是有限的。他们只能相聚两千零二十个昼夜，过了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的缘分也就尽了，不能再相见。而如今，这两千零二十日的时限即将来到，狐狸不得不离开书生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静静相处，时时相守。直至最后一日。那天，依旧是风酿楚天秋，霜浸吴江月，他看着她的背影，消逝于自己的视线中，不再回来。——

　　“竟然会是这样一种结局，唉，恨人神之不能相守，怨有情而不得以善终。”她幽幽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到了那落雨纷纷的江面。那一江水依旧缓缓而流，银针般的落珠，在水面泛起圈圈漪沦，不断扩大，消失。
　　他抬起头，看向她，良久方道，“其实，故事也本该在这里就结束了。”
　　“难道故事还没有结束么？”她原是以为这故事该终结了。
　　“只道是那只狐狸太过痴情，竟悄悄骗了书生。原来啊，狐狸与书生在一起的日子该是两千零五十日方为正确，而她却跟书生说，只有两千零二十日。狐狸啊，偷偷藏起了三十个日升月落。盼得只是多年以后，她仍能偷偷看上一眼书生，看看他的日子，他的生活，亦足。”
　　“哦，竟是这样之事啊。那狐狸也真是傻，不是她的，便不会是她的，她又何苦痴于纠缠，剪不断，化不开呢？何不肯少一回伤痛，少一份牵挂呢？真是可怜了那千年道行，竟看不清红尘滚滚，人情长短。那再后来呢，书生另娶他人了吗？”她问。
　　“没有，后来狐狸隐瞒的这件事终被书生发现了。那一年，狐狸偷偷前来看望书生，却让书生摸着了端倪。于是，狐狸只好把实情告诉了书生。然后，他们定下了一个约定，每一年相见一次。”他答
　　“一年相见一回的话，他们还可在相见三十年。三十年光阴，书生也将得以终老了吧。”她插话。
　　“或许吧。可是，这个约定终究没有完全履行。因为后来，书生死了。在那最后一次相聚即将到来之际，书生死去了。”

　　于是，狐与书生，欠下了那一日的相守，于是生生世世，书生与狐狸，狐狸与书生，留下了那一天的牵绊。

　　他说，故事讲完了，你觉得有些耳熟么？
　　她却只是痴痴的看着他，许久没有回话。
　　依旧只是宁静，伴着雨水滴答的声响。
　　终于，他开口了，“痴狐，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