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临雨》一月烒三

1、1

　　弦外临雨
　　柳条翠挂入水的季节，江南的烟雨，总是比别处的断肠。那朦朦的一江水，缓缓流过十里回肠，在亭宇水榭边静止。笃笃的水声，似道不尽的情语，粘粘诺诺，记挂人心。
　　江边供人休憩的那临水小阁唤作碧波亭，取自烟笼寒纱碧，波静流阁清。每当天边细絮朦胧，点点雨丝在路边化作潭潭积水时，碧波亭里总会聚满来自四处的人。那些在江边临商的小贩，竹艘中垂钓的老翁，路边嬉戏的孩童，过路的旅人，散心的公子，唱曲儿的姑娘，聚作三两处，谈着天广海阔，纵横古今。
　　又是一个烟霭缭绕，伴着缕缕梅雨的日子。那急急的跫音随着雨声时明时灭。连日来的雨色令近两回外出的人变得少而又少。往日人烟紊杂的碧波亭此刻只余三两人。
　　她在了临江的倚窗坐下，望着悬翘的亭角滑落的珠帘落入水中，时光仿佛很长很长，世界里只有玉珠化开的脆音。直到那对面的石桌边坐下了人影，她才把早已绵远游离的心思转回。
　　他合起那柄六十四骨的油纸伞，抚了抚身上的细细水珠，在那亭中的石凳上坐下。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发现了她的目光。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些许迷惘，有些许惊奇。那样的目光，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她的世界依旧只有滴水的响声，那凝杂的落雨，此刻却很静，很静。直到很久后，她方开口，“公子是外地人么？来此地游玩么？”
　　“我从北方来。”他答。对于这个向他搭话的女子，他亦有些迷惑。“我是来南方寻一位故人的。只是这些日子来阴雨连连，不得不在此地逗留了。”
　　“这样说来，能与公子相见，那还真是个巧合啊。如果不介意，公子可愿听我唱段小曲，以打发这烦闷时光？”她取过身边琵琶，抱于手中。
　　“姑娘客气，我有何不可呢？”他取出一壶清酒，为自己斟了一杯。
　　“今日有缘，为公子弹奏一曲，可有污清听。”
　　只见她轻拢慢捻，弹了几声。那琴声如幽谷溪流，潺潺寥寥，连绵不绝；又如碧玉雪莲，旷古幽清，盈盈清澈。但听她曼声唱道：“红颜当日弃人间，香径莺啼尘生。青阶苔草绿如水，空廊珠歌万里愁，为君别唱琵琶曲，飞觞烟霭水长流。”
　　曲调哀情柔媚，琵琶声缓缓荡漾，犹似微风起处，荷塘水波轻响。他看着她，她道：“我的故事，讲的是那漫久的从前……”那低柔的琴声伴着轻轻的低语，时光仿若随流水倒转。

　　那女子小名娇罗，是村里一户好人家的孩子。可惜他爹爹妈妈死的早，那年家乡遇洪，她独自一人去城里寻亲。路过荒草山原时，却遇见了强盗。
　　那群强人见她貌美，起了歹意，企图对她不轨。她心中害怕，便出声求救。时值乱世，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那荒山里，哪有什么别人？其实，就算当真有人，又会有哪个人会出来管这件事呢？她叫唤了几声，便也放弃。只道是自己命儿不好。来生转世，能投个好人家就算了。
　　可是，就在她放弃的时候，他出现了。他救了她。甚至为了救她，他还被歹人所伤。她心中感激，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唤作玉雁。那年进京赶考，路过这荒山。他是南方人，父母也似她般死得早。他是被他好心得伯伯收养，才得以长大健全。小的时候，他伯伯家中日子苦，却也养成了他善良的好性子。后来他伯伯趁着谷物丰裕得年日，花少钱就买进大量粮食。第二年正巧饥荒，那伯伯把上年储存的食粮买了出去，得到了许多的钱。伯伯用那些钱供他念书，他才有今日。伯伯是个仁厚善良的人，有了钱以后也没有忘本，把多数的钱用于帮助穷人。他一直以有这样的伯伯为傲，年幼的心里，也只盼能早些报答伯伯的养育之恩。
　　她对他的愿望，也甚是憧憬。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弱，对于情感不甚了解。朝夕相处间，让她以为自己爱上了他。

　　——“那么，她爱上了玉雁了么？”他品了口手中的酒，问道。
　　“她啊，对于自己的感情，一直是不了解的吧。她不懂报恩与喜欢的距离，也不懂敬仰与爱的差距。她还只是个少女，不知人情寒暖，天真无邪。”——

　　后来，他们成亲了。那一年，玉雁才华初现，一鸣惊人。状元之于他，犹如囊中取物。他们搬了居所，来到了玉雁任职的地方。那里清水荡荡，落红纷飞。明明景儿如此美艳，两颗心却逐渐远去。
　　玉雁公务繁忙，久久不能与她相聚片刻。有时候，他心中着急不快时，还会冒犯到她。最初的时日里，她还会静静的忍耐，后来时候久了，她心中那不明所以的感情却逐渐明确了。她只道自己已不再爱他了，或者说是，她从没有爱过他呢？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和很多故事里一样，这样的日子里，她遇见了另一个男子。他陪着她，在玉雁不在的很多日子里。他们在湖畔嬉戏，在林中赏花品茶。她是个害怕寂寞的女子，在那些有他相伴的时刻，她不用担心那如影随形的孤寂。所以，这一次，她认为她堕入爱河。
　　然而，这是一场不被允许的爱恋，她是别人的妻子，玉雁的妻子。他亦有自己显赫的身份，那样的地位，怎能容忍有些许的差错？尽管那些隐瞒的时刻他们足够心细，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东窗事发的时候，显得最平静的却是那个本该愤怒的男人，玉雁。她对他说，我们分开吧，我喜欢的是他。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带他来见见我吧。
　　那一刻，她的心中其实充满了矛盾。她是想带来她心中的那人，他足够优秀，更甚她的丈夫。然而，她怕那个难堪的男人，将会对她的心上人做出无礼的行为。尽管已经成婚，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还不足以令她了解他。
　　最终，她还是带他来见她的丈夫了。她看着他们对望良久，沉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