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以来我爱你》王*敷

1、天人五衰

　　西牛贺洲的素叶山上，有个神仙叫青连，之前是个才气纵横的凡人，因为乱世中的一些机遇，死后成神。他做人时便桀骜不驯，自称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当了神仙后前尘皆忘，唯本性难移。

　　他放弃了去须弥山报道入册做正经神仙的机会，而是独自在素叶山山定居，与月同眠、随风而动，逍遥自在了近2000年。

　　须弥山又是何地？那是众天神居住的神山，天神是天界的叫法，人类用香火供奉他们，称他们做“神仙”。这座山由金、银、琉璃、水晶筑成，上面植满了能结出玉石的宝树，山涧里淌出的是蜜，美妙的仙乐和迷人的香气在此中萦回，大大小小的神仙都住在这儿，但只有法力高强的二十四诸天（二十四位主神）才是六道的主宰。

　　所谓六道即天神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须弥山四周是八山八海，为其他五道之物所居，山周的结界是这五道不能轻易突破的，五道内没有不想成神的，都欲在这高不可攀的须弥山里得到一席之地，哪怕只是做二十四诸天的一个卑微仆从。

　　然而，天神不是无敌的，如果他们显出“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的征兆，那就是寿数将尽了。做神仙的命数用尽后，他们会入五道轮回，或为人，或为其他，前途难料。

　　如果说天神道主宰天，其他五道主宰地，那凌驾于六道之上，主宰天地、与天地同寿的就是西天诸佛。只是无欲才刚，他们没有权势欲，更多的是在法会时作为精神领袖。

　　这天，须弥山举行法会，佛祖、菩萨们受天界的邀请前来说法。天界领袖帝释天正在闭关，他的坐骑白象化作一棵巨型菩提树装点在佛祖说法的孤独园内，树下佛光普照，围坐的菩萨相互辩法，罗汉、天神们双唇紧闭、静静聆听。

　　这时，有一只白鹿悄悄停在了文殊菩萨身后，它的皮毛有些发灰，病恹恹地不太漂亮，菩萨的弟子摩诘，正偏袒右肩跪坐在旁，他一眼就认出白鹿，赶忙起身装作驱赶的样子。

　　白鹿顺势不断后退，只等到看不见菩提树时，才开口道，“摩诘，你果然聪慧！”

　　语罢，那白鹿微微颤了颤身子，变成了个垂头丧气的少年模样，正是青连。青连本比摩诘高大，性子散漫，相貌却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有时摩诘还觉得他盛气凌人。但此刻的青连，除去眼睛全身再无一点光彩。

　　摩诘扶正这青连半歪的头冠，问道“你怎么会来？”
　　青连强撑着回了一句，“我近来突然想用功，你不高兴？”但有气无力，被须弥山上空传来的龙吟声掩盖了。

　　帝释天的宫殿在山顶，这些龙一是为他护法；二是龙对应水，水在地，龙在天，这些龙也在平衡天地的秩序。
　　青连看了一眼龙群，又看摩诘，见他气质高华，身上的金色宝裟正如龙鳞般耀眼，他欲再说一遍，却也自卑地住口了。
　　摩诘嗅了嗅青连身上玉色的衫子，不由皱起了眉头，原来这散仙已现五衰之像。

　　“摩诘，救我，我在素叶山的神仙日子可要到头了！你要帮我回须弥山来！”青连看出摩诘的不忍，突然蹲下啜泣起来。

　　他今天就是来装可怜的，他自知“天人五衰”的日子提前了，笃定是没有待在须弥山时时修习净化的缘故，一心想重返这里弄个“编制”，吸几天这儿的清微灵秀之气续命。

　　摩诘当下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故狠心道，“只怕你这神仙都要做到头了，可我是救不了你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平日半点正经事不干。”

　　这话可就很有所指了，起码有两重意思，一是青连自由散漫惯了，飞升后竟然不去报道，自愿成为散仙，连个正经名号也没有；二是他懒惰成性，丝毫不知笨鸟先飞，法术低微，半个信众也无。

　　青连这2000年来只结交到摩诘一个朋友，虽然此时已无地自容，脚下都快要再扣出一座须弥山，他还是坚强地竖起一根指头，指着山上的天宫说，“你可是文殊菩萨心爱的弟子啊，再过个几百年也能修成罗汉了，这上面的天神敢不敬你？你就为我说句话吧！”

　　这句话是比较清醒的，众佛在六界之上，而佛是个广义的称呼，从高到低可以包括佛祖、菩萨、罗汉。摩诘眼下虽不算佛，却也早跳脱轮回，与日月星辰一般是个永恒。

　　摩诘冷冷道，“自助者天助，没听说过走后门修成正果的，你五衰后会再入轮回，一切皆是机缘，你能从人修成仙，肯定是有慧根的。”

　　青连急了，他想，“真是‘何不食肉糜’啊！你不会死，当然淡定了。说到底，要是真的死我也不怕，也用不着这么轻贱自己。我怕的就是‘入轮回’，畜生、饿鬼，指不定变哪个。”

　　如此想着，他又好死不死的补充道，“我又没说当佛祖、菩萨，只是想换个地方多挺两年尸，这点儿办法你总归有的吧！”

　　摩诘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无赖，就是那个呵气如兰的青连。要不是看到向他走来的梦童，他真想骂他一顿，佛言不可恶口、不可嗔，青连果然是他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碍。

　　“师兄，尊师说让你把畜生赶走，速回来听法，”梦童站在摩诘与青连前面，声如洪钟，他听到了刚才青连的诉求，内心对他十分鄙夷。

　　青连本来受挫，更兼受辱，被激地站了起来，用力过猛差点撞上了站着的梦童。
　　原来那梦童嗓音虽然彪悍，皮相却是个白糯糯的小男孩，与佛界清凉的着装风格不同，这娃儿罕见地穿着厚重的红袄，他被摩诘护在身后，得意地瞧着青连。
　　青连委屈地看了一眼摩诘，摩诘一言不发。

　　“好好，你们是师兄师弟，我是外人，合着伙欺负我，本仙走就是，爱咋咋地。”青连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梦童拉着站在原地的摩诘转身回去法会，摩诘走出几步，忽觉后背被拍了一下，一回头只见青连拿着一面镜子站着，狡黠地冲他一笑，而后便化作白鹿欲逃。

　　这本是文殊菩萨放在青连处的宝贝，叫“大观镜”，能观照三千大世界，极为贵重。摩诘飞身拦在了青连前面，青连此时有四个脚，十分灵活，左逃右蹿，而须弥山正是琉璃世界、遍地宝物，摩诘心有顾虑，施展不开。

　　“师兄，我来，”梦童忽地挡在摩诘身前，他认准了这青连是个流氓神仙，一赌气便现出真身，变成了一条周身浴火的红色蟒蛇。
　　这时青连因为蹦跶累了，已经变成少年模样坐在地上拭汗喘气，那蛇口含烈焰，瞅准时机向他爆出一串火团，朵朵皆似红色莲花。

　　“青连，快举镜子！”摩诘顾不得其他，焦急地喊道。
　　青连闻言慌忙支起镜子，镜面对着梦童的方向，摩诘念了个咒，那镜子便生起了一面樱色的屏障把火焰返照向来处。

　　青连担心真伤到梦童，便忽地把镜子斜向上倾了一下，顿时那些火团冲上天空，它们突破了须弥山的结界，纷纷打在了护法的飞龙身上，伴随着凄厉的吟啸，有八条龙坠落虚空。

　　虚空中正是其他五道所处的八山八海，这些龙本是帝释天的爱宠，在天地间是比人更尊贵的存在，陡然坠落，不知会落在哪里，更不知会被谁所伤、所食，肯定是祸不是福，好大的一桩冤孽、一件祸事。

　　事故发生在一瞬间，青连和梦童面面相觑。
　　梦童心里嘀咕道，“这算谁的？”
　　青连也在想，“现在走不知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