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内外》牧茗

2、第二章

　　栏杆内是一道厚重的铁门，铁门内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对面的人一身黑色制服，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脸色愈发冰冷。

　　经过重重询问，狱警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恭喜林先生，从今天起你就自由了，希望你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旁边的辅警上前将相关证件递给林知语。

　　林知语接过证件，郑重道谢后，沉默一下，说道：“我想提一个请求。”

　　狱警点头。

　　“我能再见邢焰一面吗？”

　　对面的狱警没想到他会提这样一个请求，但想想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虽然有些不符合规矩，但是……

　　“可以，但只能在审问室。”

　　“而且只有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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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语身上穿着一身刚买不久的运动装，当然这身衣服和当初他意气风发时的高定款式无论是从品牌还是从做工用料上都没法比。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已经很满足了。

　　监狱里想要弄到外界的东西很难，这身衣服还是邢焰贿赂给一个后勤处负责很多钱才买到的，最后那个人还坐地起价，硬是将五十块钱的衣服说成五百块。

　　经过重重困难，最后这件衣服还是穿到了林知语身上。

　　色彩鲜艳的新衣多少冲淡了一些林知语身上带出的监狱特有的陈旧气息，搭配一张俊美妖冶的容颜，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他高大挺拔，比本就高挑的林知语还高上半头有余，一张即使已经看了三年依旧会被惊艳的线条分明的俊颜紧绷着，显得有些冷峻。

　　林知语踮起脚尖在邢焰紧抿的薄唇上轻吻一下，展颜笑着，连眼中洒满了星光般的爱意：“焰哥，我在外面等你。”

　　邢焰似乎意识到在这个对于林知语来说犹如新生的日子里不应该太严肃，放松了脸上的表情，他眼神晦涩，与林知语相拥，两人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良久才分开。

　　“等我。”眼眸中的千言万语说出来都凝成了简短的两个字。

　　相对无言，却又有说不完的叮咛嘱托和无尽爱语在空气中无声流淌。

　　门外，狱警在窗口挥挥手，示意林知语到时间了。

　　林知语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爱人，迈开双脚，逆着光，从栏杆之内走向栏杆之外。

　　*

　　林知语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太阳穴驱散最后一丝残存的睡意，只余男人逆着光的背影，沉默地伫立在他的脑海中，悄无声息却又不容消除。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到了周末。

　　林知语所在的S市的监狱规定，只能周末探监。

　　今天能去看看焰哥了。

　　想到邢焰面对自己时独有的温柔神色，心中这几天因被赵天临骚扰的而产生的燥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期待和欢喜。

　　林知语在原地转了转，竟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他敲敲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思考了一会儿，他先进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又走进卧室换了一件新买的衬衫。

　　将自己捯饬利索，又将饭菜装进保温桶，林知语坐上前往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的公交车。

　　林知语租住的房子邻近西郊，从西郊坐公交到位于东郊的监狱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一个多小时都被林知语用来回忆他与邢焰的过去和模拟一会儿他与邢焰见面时要说些什么。

　　等到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焰哥，他才发现一切设想都与现实有所出入。

　　时隔一周，林知语又回到了这个他曾经无数次咒骂的地方，只是这一次，两人中间隔着厚厚的玻璃，他坐在栏杆外，他的爱人坐在栏杆内。

　　林知语眼眶泛红，唇角却向上翘起。

　　“焰哥，我来看你了。”

　　“我在外面过得很好。”

　　林知语开启话头，喋喋不休地讲着这几天的生活情况，详细到一天弹了几首曲子，晚上在公园看见了几个穿古装的女孩。

　　邢焰却是反常的沉默，静静地看着已经重获自由的恋人向他介绍外面的生活的美好。

　　“焰哥？”林知语察觉到邢焰的不妥不由得疑惑。

　　“知语，你以后……还会来吗？”声音说不出的干涩沙哑。

　　“焰哥怎么会这样想？”林知语哑然。

　　邢焰又沉默了，他这几天一直陷在恐惧中，午夜梦回时，有太多次看见林知语站在远方，然而当他欣喜上前想要抱住这个自己思念已久的人时，林知语却冷着一张脸无情推开他，对他说：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在害怕，他害怕他的爱人会回到属于林晨的光耀舞台上，将他远远地抛在身后，任他在身后怎么嘶吼都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他们在一起三年，邢焰曾多次见过林知语谈到以前的生活时眼中的怀念。

　　当林知语真的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耀时，也就意味着他的粉丝和追随者们都将放下对他的过去的偏见，可有一个当过劳改犯的恋人将会成为他的毕生污点。

　　林知语看着邢焰落寞的神情，有些失笑，更多的确实心疼，三年以来相濡以沫的的默契让他将爱人的内心世界看得一清二楚。

　　“焰哥，你怎么会这样想。”林知语无奈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众人皆知的网络红人了，人们都是健忘的，现在即使我不戴口罩走在街上也没人认出我来。”

　　“而且我也不再想走以前的老路，人人皆知、星光璀璨，那都是林晨的事。”

　　早年也是他年少轻狂，十分迷恋那种成为众人焦点成就感，所以在他的老师的工作室打算将他推到众人面前打造成众人皆知艺术界明星，以此为噱头收拢资金时，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事实上，这个计划成功的出乎意料，工作室不仅解决了因为他的老师决策失误而导致资金链断裂的危机，还赚的盆满钵满。

　　可当他站在被告席上，他敬仰的老师和他信任的团队都毫不留情的抛弃了他，甚至爆料出莫须有的黑料抹黑他，将舆论风向完全倒向对他不利的一边，就是为了压榨他身上最后的价值，却从不考虑这会让他心理失衡输掉官司；他照顾有加的学弟学妹们站在证人席上，信誓旦旦地说出满口谎言，只是因为一份丰厚的报酬和一直掩藏于心的忌妒。

　　最后他们成功了。

　　他带着一身骂名锒铛入狱，甚至没能见到自己的哥哥最后一面。

　　这时他才明白万丈瞩目的大道背后是布满陷阱刀锋的悬崖，豺狼虎豹瞪着或羡慕或嫉妒或不怀好意的绿油油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死死盯着他，只要他不小心失足跌落，他们就会一哄而上争夺他的血肉噬咬他的骨髓，将他分食得一干二净。

　　“我是林知语，我现在只想等我的爱人回到我身边，然后我们一起建造一个家，就这样过一辈子。”描绘着未来平淡的生活，可眼中却充满了期许与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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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焰回到牢房，外面的狱警将一个保温桶递给他：“喏，你那个小对象带给你的。”

　　邢焰道了声谢，接过保温桶。

　　打开桶盖，一阵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光闻味道，就知道要比监狱食堂的大锅饭好吃得多。

　　邢焰夹起一块爆炒羊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羊肉独有的鲜香在口中爆炸，刺激着沉睡的味蕾，再来一口清香软糯的米饭，又是满口留香。

　　在监狱里，即使他能为林知语创造再好的条件，也只是拦下来自其他犯人的刁难罢了，打破规定是绝无可能的事。

　　为了所有人的安全着想，犯人不能进厨房。

　　就怕万一有人偷出一把刀，不管是要袭警还是要越狱，没人付得起这个责任。

　　因此这是他第一次吃到林知语做的饭。

　　比想象中的味道还要好。

　　有点像很小的时候母亲为他做的饭的味道，却比那个偏向温馨的味道要热烈很多，但本质上又都是一样的。

　　这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脸上忽然传来一片湿热，邢焰抬手，摸到一片湿润的触感。

　　外面的狱警已过中年，见邢焰落泪，也没有嘲笑，反而乐呵呵地打趣道：“媳妇儿做的饭好吃吧，小邢你这几天好好干，争取再挣个减刑来，出去了就能每天都吃到了。”

　　说着，他闻到饭菜的气息沿着空气传出来，不由得吧唧吧唧嘴，又道：“小林手艺一绝啊，唉！我媳妇也喜欢做饭，等你也出去了，我请你们尝尝！”

　　“好，我会和知语一起赴约。”邢焰看着铁栅栏外的像弥勒佛一样慈善的胖狱警，微勾唇角，眼中完全没有对待其他犯人时的凌厉与冷峻。

　　这里的狱警大多数都是尽职尽责而又不失人情味的人，和一些外国影片里的动不动就已折磨犯人为乐变态完全是两个物种。

　　而邢焰和林知语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因此他们与大多数狱警的关系都还不错。

　　如果不是以前那些犯人宁可触犯规则也要给林知语找麻烦，林知语在邢焰来之前也不会被折腾得那么惨。

　　将饭菜吃得一滴不剩，邢焰将保温桶刷好擦干，放在床头柜上。

　　他透过墙上的小窗看向远方的天空，心中默数着剩余的天数。

　　知语，我们终会一辈子在一起。

　　*

　　“Surprise！”

　　一大束蓝色妖姬被捧在眼前，占满视野。

　　林知语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躲开这束即将被塞进他的怀里娇艳欲滴的玫瑰。

　　玫瑰后面的赵天临冷峻的脸上带出丝丝委屈，他不解地问：“晨晨，你不喜欢吗？”

　　这几天赵天临没事就会来到咖啡厅，他已经摸清了林知语的上班时间，因此每次来都能见到林知语。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晨晨竟然不收他送的礼物，他送的明明都是晨晨最喜欢的东西，可晨晨每次都拒绝他。

　　第一次被拒绝时他内心的难以置信甚至盖过了难过伤感。

　　他知道林晨现在不再爱他，甚至讨厌他，可他相信林晨心中对他一定有余情，那时那种烫人的炽热只有最深沉的爱意才能转化，他不相信仅仅五年时间，林晨就能将他从心底彻底拔除，哪怕只剩下点残根，他也要让那颗大树重新发芽！

　　看着赵天临眼中的势在必得，林知语只是不着痕迹的哂笑一声，没有回答喜不喜欢，而是问道：“赵总今天又来喝咖啡？想喝什么，我叫服务生给你点。”

　　“晨晨，回答我，你怎么会不喜欢呢？以前你生日时不是说过想要一朵生长在法国的蓝色妖姬吗？今天我给你带了一束！”

　　“赵总，我还有工作，请不要打扰我。”依旧所答非所问，或者说林知语根本不在意赵天临到底说了什么。

　　“你先回答我！”赵天临被林知语冷淡刺激到，心中不由得有些恼怒。

　　“林晨很喜欢，但林知语心中生厌。这个回答赵总满意吗？”

　　林晨和林知语从本质上就是两个人。

　　以前的林晨，喜欢刺激，追求浪漫，为爱疯狂；现在的林知语，平静内敛，冷漠如冰，浑身是刺。

　　林晨被一群人用苦难掩埋，被痛苦杀死；林知语在窒息黑暗的苦难中，以唯一一丝救赎为阳光，沐光重生。

　　而将林晨扼杀又将林知语带到世间的人中，赵天临赫然在列。

　　可日理万机的赵氏总裁却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长期居于高位令他不屑再去揣度别人，自然不屑去想这层因果。

　　“怎么会是两个人，明明都是你。”赵天临气势弱下来，他本想大声质问。但好像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

　　或许他一切都明白，但却刻意遗忘。

　　林知语又是一声哂笑，绕过眼前抱着妖艳玫瑰的男人，精致的咖啡厅内琴声响起。

　　“那林知语喜欢什么？”赵天临听着从咖啡厅里传来的饱经沧桑的音律，轻声呢喃。

　　可不会有人回答他。

　　他看着手中的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完全没有注意到道路对面一个带着鸭舌帽，穿着花衬衫的人一直在跟踪他，

　　斐文钰躲在对面的电线杆后，看着咖啡厅门前抱着鲜花失魂落魄的男人，心中妒火中烧。

　　他咬牙切齿，一张清秀的脸蛋扭曲得像恶鬼现世。

　　这一切明明是属于他的，林晨那个劳改犯凭什么抢走！

　　他一定要将这一切夺回来！

　　斐文钰在离开赵宅后过得并不好。

　　一件衣服，即使价格上百万，可普通平民买不起，豪门贵族不屑买二手货，只能压在箱底落灰。

　　一开始，斐文钰住在那个那天和他一同被赶出来的情人家，情人也是真的挺喜欢他，想着就这样养着他也不错。

　　可斐文钰过惯了奢靡无度的生活，又怎么会忍受得普通百姓的清粥小菜，他第一天就花掉了情人二十万的存款。

　　再加上他贼心不死一直在打探赵天临的消息，想要回去继续做赵太太，情人终于忍无可忍将他赶了出去。

　　斐文钰气急败坏，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付出代价！

　　赵天临那么爱他，只要他放下身段道个歉，再做出一番补偿，他一定会原谅他的。

　　不得不说斐文钰与赵天临的心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就像林知语看见赵天临就烦一样，赵天临如果现在看见斐文钰，只会觉得恶心。

　　再深的爱，一方可劲作死，也会有被作没的一天。

　　但显然不管是斐文钰还是赵天临都没有这个觉悟。

　　斐文钰站在电线杆后，从中午等到太阳落山。

　　他从一开始一直紧盯着咖啡厅门口时刻注意赵天临的动向，到现在两脚发麻，全身虚脱，只能无力地倚靠在电线杆上。

　　他是昨天被赶出来的，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连那件衣服也留在了情人家没来得及拿出来，直到现在他已经有一天多没吃饭了，胃部从一开始饿的绞痛到现在没有知觉，眼前开始冒出金光。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店里走出来。

　　那是……

　　那是赵天临！

　　已经被饥饿和暴晒教程一团浆糊的脑子瞬间清醒，斐文钰直起身来跑向赵天临。

　　虽然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而踉跄一下，但他还是在车即将开走时抱住车头。

　　赵天临赶紧刹车，他下车，来到车头前，发现拦车的竟然是斐文钰。

　　他怒火中烧，将斐文钰从车头撕下来摔在地上，斥责道：“斐文钰你不要命了！”

　　斐文钰眼中蓄泪，好像有万般委屈，他看向赵天临：“天临，我好想你，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不可能！你让开！”赵天临心中烦躁，以前他怎么没看出来斐文钰这么无赖。

　　“我不让！我爱你啊！让我离开你还不如让我死在你的车轮下！”斐文钰大声道。

　　路人们被这边的闹剧吸引过来，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赵天临虽然很想就这样上车碾过去，但理智尚存，他看着围了一圈的人，只能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斐文钰赶紧上去。

　　众人看着冒着尾气的汽车屁股，又议论了几句，就四散开来。

　　“斐文钰，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忘了是你先骗了我，别在这装受害者！”赵天临一边开车一边说。

　　“……”

　　后面一片寂静。

　　赵天临察觉到不对，立刻停车。

　　后面的斐文钰歪斜在座椅上，脸色白中泛青。

　　“斐文钰？”赵天临伸手拍了拍斐文钰的脸，斐文钰瘫倒在座椅上，毫无反应。

　　“草！”赵天临骂了一句，赶紧发车开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