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宋西蜀

43、落荒而逃

　　我在这里等你的信息
　　春天的风久久的盘桓
　　吹醒了叶子在地上开了花
　　那腐朽的味道也变得清新

　　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六月的炎热搅动着池里的水
　　让藕节有了可乘之机
　　连绵的荷叶漾起一支舞曲

　　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田间上金黄的穗子还未睡去
　　四周围就响起了蛙声
　　连树梢头挂着的月牙儿也被吵醒

　　我还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院子被雪埋了去海棠树矮了半截
　　来年问问春雀是否不告而别
　　都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夜里
　　—《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邢末送走了叶辉，又想起昨晚收到的那条署名为“汪志远未婚妻”的短信。去还是不去呢？邢末一方面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另一方面又很好奇对方的意图，竟一时下不了决断。
　　她拿出手机给老同事打了几个电话，毕竟大姐夫的事情不能不管。几轮电话下来，多是搪塞敷衍之词，真真是人走茶凉啊。想想当初，自己不知帮过这些人多少忙。邢末一直不愿承认职场人情淡薄，如今也不得不重新来审视一番了。现在看来那些人从前的关切赞赏，不过只是对在那个职位上的人的巴结讨好，与她邢末无关。
　　叶辉开着车，极力不去想这三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行动上还是很实诚的把他带到了叶羡家楼下。重遇之后，他终于长了记性，知道要住址。
　　当年叶辉也曾试着找过叶羡，却始终一无所获。得知叶羡去国外读研究生的消息，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叶羡毕业后不告而别，换了号码，一开始他也赌气不去找她，以为这不过是和过去一样耍弄他的小把戏。那段时间，叶辉是煎熬的，可自尊还是占了上风。
　　后来，叶辉害怕了，怕叶羡从此不再理他，连朋友也没得做，便开始疯狂的打探她的消息。这害怕的缘由，得从他们在叶羡毕业前的那次见面说起。
　　叶辉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和叶羡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意识到自己不再满足于做叶羡的好哥们儿。叶羡就要毕业了，控制欲和占有欲像两把无名火，焚毁了他的理智，催促着他冒冒失失去告白，完全丢失了平日里的绅士气度。
　　他们肩并肩走在大街上，叶羡依旧像只欢快的小黄雀，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内容大抵是她室友们的风花雪月的轶事，叶羡说的什么他并不在意。他只是微笑着，在脑子里默默盘算如何向眼前这个妙人儿吐露心声。
　　叶辉比叶羡长了好几岁，岁月的蹉跎并没有使叶辉在感情方面有所长进。在叶羡面前，他反而像个毛头小子，无论是进是退，都有种不合时宜的感觉。偏偏他又自矜年龄和身份，不得不故作姿态给人以高深莫测的距离感。
　　每一个毕业季都好像不可避免的夹杂着感伤与躁动。有人踌躇满志，有人茫茫然不知前路，越来越多的现实因素开始搅扰那些不成熟的初尝情爱滋味的年轻爱侣们的生活。“离别”像个定时炸弹，绷紧他们脆弱的神经。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觉得女人只是你们的附属品，活该为你们放弃所有，还得供你们消遣，任你们打骂？”
　　叶辉被没来由的一通质问，不得不从自己的盘算里回神。他看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每一句都像是对他的指责，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急于解释，又无从解释，只得本能地抗拒这些“罪名”，含糊的说了几句“没有”，“不是啊”。
　　叶羡突然停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这么心虚的样子，是不是又对不起哪家姑娘了，我非得拎着你道歉去，绝不能破坏了我心目中好男人的形象。”
　　“好男人？”
　　叶辉这句话不知是向叶羡确认还是在自问，可以肯定的是他内心的一点小挣扎被击溃了，随之而来的是欣喜，十万分，百万分的欣喜。
　　人真是极复杂又极简单的生物，快乐和难过时都要在心里凿个缺口，无论是温暖往外溢，还是凄冷往下沉，这感觉总会被无限的放大。或许，非得如此才能在平淡的生活中激起水花，非得如此才能使生活免于无味。
　　叶辉的心绪混乱不堪，多种情绪相互排斥又相互依傍，过度的激动让他脑袋一热。他突然抓起叶羡的手，想要告白。可当他的眼睛一对上叶羡那双灿烂热烈的眼睛，刚刚才壮过的胆又一下子泄了气。
　　人总是喜欢在冲动的时候做决定，难免要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来弥补因为冲动闯下的祸。叶辉意识到刚才是自己太冲动，唐突了，但手已经抓住，后悔已是来不及了，只得有些结巴的吐出一句：“你……你……你冷不冷？”
　　正是暮春时候，万物都勃发着旺盛的生命力，树叶由鹅黄变为翠绿，只有花儿在问“红绡香断有谁怜”。知了已经苏醒，空气中开始涌动热浪，夏天就要来了。当然这个时节天气常有反复，晚来风急，最难将息。
　　气氛尴尬到极点，叶辉强作镇定，“今晚确实有点凉”，说着便把叶羡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搓了搓，顺势放开，刚刚眼中的光也跟着逐渐暗淡下来。他手心早已被汗水濡湿，冷的瘆人，反倒像是叶羡在替他暖手。
　　长久以来，叶辉不是没有过今天的冲动，但都由于顾头顾尾的诸多考量而束手束脚。他害怕被拒绝，害怕自己连静静守着远远看着的机会都失去，害怕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更害怕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骄傲和尊严扫地。
　　可是，叶羡要毕业了，毕业后她会去哪里，又会开启怎样的人生。如果不表白，他又如何名正言顺的参与她的生活。时间最善于玩捉弄人的把戏，容不得叶辉多想，必须要有所行动。
　　叶羡虽然直觉的知道叶辉对自己的感情，但他一直淡然的态度又让她每每不敢肯定。他们此时离得很近，叶羡甚至看到他嘴唇微弱的颤动。
　　“我，不冷啊。”
　　她不敢直视叶辉的眼睛，只能心虚的笑笑，不自然的捋了捋头发。
　　“我就是看不惯小五男朋友横行霸道的样子，她又是个逆来顺受的主。你知道吧？就小五，我们宿舍那个成绩很好长得又好看的小姑娘，为了个不学无术的男朋友，放弃了保研，准备留在这边和他一起找工作，一起奋斗买房。刚刚吃饭的时候那男的又要求她跟他回老家，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跳上凳子，撸起袖管跟他吵起来…”
　　叶羡自顾自的说着，生怕叶辉打断她，说出让她不知怎么拒绝又必须要拒绝的话。她清晰的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叶辉，尽管他温柔平和，见多识广，算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可叶辉这样温吞的个性，注定了他们之间不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你说可气不可气，她那个男朋友别的本事没有，吹牛骗女孩子倒是一套一套的。他老家就一小县城，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发展前途，还不是只能靠着他在乡镇府的爹。小五那没出息的丫头哭着求着让我别管，搁别人你看我爱不爱管这破事。”
　　“你就是这样不管不顾的天性。”
　　叶辉静静的听她讲完，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摸叶羡的头，不知怎的，叶羡下意识的躲开了。
　　“我想起来和小六约好去看电影，拜拜。”
　　说完不等他反应，叶羡便溜走了，她笑的那样烂漫，让人很难看出是在逃跑。两个梨涡标志她特有的天真，像是冬日映衬下的海棠花，明媚而张扬。
　　人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都存在着相当程度的执念。正如陈奕迅歌词里唱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叶辉长长的舒了口气，手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好像一定要完成刚刚的动作似的。
　　“小六，不是上周就回家了吗？下次能不能找个不那么容易拆穿的借口。”
　　叶辉自说自话，神情里尽是爱怜之意。如果叶羡没有落荒而逃，她还能看到叶辉那双平日里深沉的眸子里闪过的一丝落寞与无奈。
　　叶辉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别，平淡的转瞬，好似一场过云雨，却成为他日后挥之不去隐疾。
　　和叶羡的再一次遇见，是一个夏日，经由另一个男人之口，向他宣判：
　　“这是叶羡，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