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宋西蜀

36、我只在乎安逸

　　是爱你，还是恨你，
　　我常常分不清。
　　爱和恨之间，
　　本就是一念的距离。
　　我仅仅知道，
　　想你，是真真实实，
　　发生在此刻的事情。
　　——《爱和恨》
　　月上青空，夜色渐浓。
　　白熊旭已醉的的不省人事，汪志远接了吴果儿打来的电话，告知了地址，趴在桌上等着她过来接人。
　　汪志远帮着吴果儿一起，架着白熊旭跌跌撞撞回了酒店，便离开了。吴果儿从未见过烂醉的白熊旭，想来是今天大学室友聚会，喝的高兴。
　　果儿见白熊旭眉头紧锁，十分难受，便试着帮他松开领口。没想到白熊旭发烧了，身体烫的厉害，她赶紧拧了湿毛巾放在他额头，给他冷敷。
　　白熊旭似乎有了知觉，突然抓着吴果儿的手不放，嘴里喃喃道：“别走。”
　　吴果儿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很是担心，用另一只手扶着白熊旭的头柔声说：“我不走，就在这陪着你。”这一安慰让白熊旭安静下来，神情缓和许多，但没过多久，他便开始一阵阵的说胡话，表情挣扎。
　　白熊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嫁给我吧，让我守护你一辈子。”
　　“汪志远已经和青栀在一起了，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我哪里不好，我哪里比不上汪志远？我改好吗？我学他可以吗？”
　　“你看这戒指，它叫真爱加冕，钻石的底托是皇冠的样子，代表我会把你当做公主一样的宠爱。”
　　“你终究只喜欢他。”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除了将人的心理结构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以外，还将人的心理层次分为意识和潜意识，而潜意识又分为前意识和无意识。众所周知人的意识只是所有心理因素的冰山一角，潜意识占据了其绝大部分。
　　潜意识是已然发生但未被人们察觉的心理活动，是人们的本能、观念、习惯及人格等的总和。在《思考快与慢》中，就明确指出人的快思考正是源于潜意识。
　　当人生病与醉酒时，潜意识更容易突破意识的控制，以梦的形式呈现出人内心深处的秘密，无论是渴求的，还是畏惧的，都将一一曝露。
　　白熊旭梦到了向邢末求婚的那个午后，他在梦里放下了尊严企图得到邢末的芳心，这是他多年以来的遗憾，也是长久的不甘。可梦里吴果儿突然出现，目睹了他的卑微以及对邢末的爱，又将他在现实中的担忧应验。
　　他怕果儿得知戒指的真相，怕失去如今这个给他安全感的女人。所以，他在梦里挣扎，被这种恐惧感拽入黑暗的深渊，他不断伸手企图抓住些什么，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果儿，对不起。你听我解释，不是那样的。”
　　“果儿，你别走，不要离开我。是我不好，我已经不喜欢她了，真的，求你不要走……”
　　“果儿……果儿……”
　　吴果儿感觉心上被人狠狠的扎了几刀，好疼。原来这戒指叫“真爱加冕”，她竟从未听旭哥说起过。她恨不得立时摘下这戒指扔掉，可白熊旭死死的抓住她的手不松开，她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无声苦笑，泪流不止。
　　每个女孩儿都梦想拥有一枚戒指，仿佛无名指牵动着心脏，戒指便能套住真心。多傻，多可爱。
　　但可爱的女孩儿呀，我要是你，就不会去追根溯源，不会去管它曾经属于谁，本该属于谁，企图套住谁，更不会去想象它听过何种的信誓旦旦和蜜语甜言。
　　吴果儿照顾了白熊旭一夜，他的烧终于退了下来，梦里的挣扎让他看起来十分虚弱，果儿看着心疼。戒指的事情还是当作不知道吧，永远不知道才好。
　　她收起泪痕，用之前沸水烧过的热水壶烧了些矿泉水，拿两个杯子匀到合适的温度，给白熊旭端到床头。吴果儿扶他起来喝了点热水后，又扶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自己靠在床边休息，以便他再难受叫她及时察觉。
　　汪志远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想到邢末曾因为他受到的伤害，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他朝着江边大喊，心头却始终像是有千钧之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厌恶那些无聊的“好事者”，难怪古斯塔夫·勒庞要称他们为乌合之众。
　　或许汪志远是着实醉的厉害，此时他脑子乱哄哄，竟突发奇想，思考起了网民力量。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网民的力量都同样可怕。人们应当意识到，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大众群体开始拥有话语权，让原本由领袖主导的世界发生了倾斜。
　　网民作为一个虚拟社交群体，同样存在集体无理性的情况，甚至更甚。由于信息传播的速度很快，他们形成联盟的时间更短、范围更广、人数更多。
　　他们的力量具有创造性、毁灭性和革命性。
　　他们赋予101舞台的创造力，为亿万平民少女提供了做白日梦的可能性，从SNH48到3unshine，再到后来的杨超越、吴宣仪、冯提莫等等。网民告诉我们，全民造星时代已经来临，文化事业的复兴颇有百家争鸣的架势。没有长相没关系，没有才艺没关系，没有背景也没关系，只要你敢做梦，一切皆有可能。
　　多年前“033”这个词几乎是和滚出娱乐圈捆绑在一起的，虽然后来她凭借“马甲线女王”成功洗白，但之前的伤害却是无可改变的。那时候的她无论是在网络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都遭到了网民的猛烈攻击。标题为《史上最恶毒后妈把女儿打的口吐鲜血》的网文被大肆转载热议的乌龙案例，名噪一时成都被殴打女司机遭人肉事件，美国13岁少女梅根自杀案，这些都是网络暴力的代表性事件，也深刻反映出网民的可怕力量。
　　汪志远想起电影《心理罪之城市之光》，影片正是聚焦在那些舆论风口浪尖的人物上，关于投票杀人的情节，他觉得安排的很好，以戏剧的方式表现出命如草芥，生杀予夺，全凭网民们一句话。
　　当然，社会变革离不开网民力量。《药神》原型陆勇的释放，大地震的应援，假疫苗长生生物的问责，这些都有他们的功劳。当然还有毒奶粉事件、儿童性侵事件、幼儿园事件、校车事件、严书记事件等等，正是这样滔天的民愤，逼着政府给说法，逼着法律进一步完善，逼着社会做变革。
　　网民是个神奇的团体，是个看得见的悠悠之口，诠释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们说不出哪个时期的他们更好，哪个时期的更坏。
　　汪志远被江风一吹，醉意稍解，立马想到邢末的隐忍，感觉既愧疚又悔恨。他看到旁边流浪歌手还在，便过去借了把吉他，试了几个音后，自顾自的弹唱起来。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动情的歌声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因为那张见之如春水，望之如朗月的脸，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凑了过来，甚至有人录小视频发微博和朋友圈。
　　他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歌声把他带回了学生时代，他看到穿着黑色小礼服的邢末，正在台上优雅的弹着钢琴，她弹的正是这首《贝加尔湖畔》。他看到邢末羞红了脸，对他说“汪志远，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也不知唱了多少遍，直到把力气耗尽了，汪志远才还了吉他离开。此刻，所有的悲伤和欢乐都朝他袭来，他没有准备，眼泪在无知无觉中流了很久。
　　曾经，叶羡问他，为何一直用这首歌当电话铃声，他说因为旋律好听。叶羡问就这么简单，他说就这么简单。
　　是沉醉于幻想和创造，还是接受现实和平庸？《波西米亚人》描绘的世界开满了鲜艳明媚的花，也充满了生活的窘迫渍污。如果再年轻10岁，汪志远可能会向往一个真正的波西米亚人的生活，向往巴黎无处不在的浪漫邂逅，向往那个由激情和梦想组成的国度。
　　然而，正如鲁尔道夫所说：“我已经堕落了。如今，我只关心是否安逸！”现在的汪志远更需要安逸的生活，所谓的爱情和梦想都仅仅是生活的调味剂，只能锦上添花，却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他突然后悔邀请邢末了。
　　让邢末亲眼见证汪志远的婚礼，也不知是对邢末的残忍，还是对汪志远的残忍。
　　那个时候，汪志远因为婚礼的事焦头烂额，而准新娘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照旧吃喝玩乐一样不耽误，发生些口角自然是免不了的。
　　虽然汪志远每天还是一副模范未婚夫的样子，但那个疯狂的念头已在他脑子里盘桓了很久。就在叶羡试婚纱的间隙，他把那条反复编辑的短信发了出去。
　　“黑熊，过得怎么样？我要结婚了，帮我个忙吧。”
　　本以为这个号码不会用到。可在当下的不称意，往往会催生出对往昔的怀念，谁又没有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呢？现实越是狼狈，便会衬的过去越是可爱。人们善于把过去的故事，在脑中完成一系列重构，连同细微的情感一并被放大。
　　汪志远心中一直不确定邢末是否真的喜欢过他，送信给她也只是心存侥幸，不曾想，她真的来了。是不是说明她心里曾有过他的位置？
　　“既然是借给你，当然是要还的，你要无条件答应我三件事，但我现在还没想好，先记账。”
　　在他们互相表明心意的那个晚上，他曾答应了邢末三个愿望，她会来抢婚吗？汪志远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作为叶羡的未婚夫，在结婚前两天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岂不是完全不负责任？
　　既然要结婚了，前尘往事就该了结。这三个愿望一直是汪志远执着的最后希望，邢末来了，就趁此机会，是时候把他们完成了。从此以后，他便可以与邢末两不相欠，各过各的生活。
　　长久以来在爱和恨中反复挣扎，汪志远对邢末的感情已变得越来越复杂。有时候爱，有时候恨，有时候爱里夹杂着恨，有时候恨里夹杂着爱，有时候爱多余恨，有时候恨多余爱。总之，连他自己，也很难分辨清楚。
　　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出于在乎，只有不在乎了，才能完全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