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宋西蜀

28、让我做你的影子吧

　　昨夜 不知是不是月明
　　谢了的花儿又开在梦里
　　我把五月的风景平铺通向回忆
　　未脱稚气的爱情藤蔓结了果
　　尝一口，只剩青涩
　　你说，要做我的影子
　　离开时，却一并带走了光
　　我已不在你的世界
　　你还在我的心上
　　你走了，我还在这里
　　你回头，看不到我踪迹
　　不过是后来人
　　遮了视线
　　——《梦》

　　都说时间，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只管领着一群又一群的人踏进彼此的生命里，而不问结局。
　　出于猎奇和群居的本性，人们急于在新人新事中占得一席之地。妙处在于，此刻每个人都是全新的，那些年的糗事从此一笔勾销，那些年的杀马特打扮也不会有人知道。
　　渐渐的，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未曾想过忘记，便自然而然的淡了，只有在现实不尽如人意的时候，才会偶尔忆起。
　　汪志远不愿一直受着父母的管控，没有出国，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干出一番成绩。他有着与实力不匹配的野心，典型的眼高手低，找工作自然到处碰壁，后来只得接受家里安排，进了一家事务所边工作边准备考试出国。
　　青栀一毕业便义无反顾的去了汪志远的城市，在汪志远的帮助下安定了下来，他们虽不像学校里那样常常聚会，但青栀也会时不时请汪志远去她那里吃饭。
　　成为社会人后，青栀才深刻意识到，学生是人一生中最轻松的职业。
　　街上的人都步履急促，有的忙着算计，有的忙着应付，在日复一日的平凡日子里，他们依旧碌碌无为，却忙的不可开交，怀念不知不觉成了空闲时候的奢侈品。
　　和邢末闹得不欢而散之后，汪志远没有去学校。马老师知道两个人闹了别扭，两边说和，两个年轻人明明是互相喜欢的，如果能在一起，也是一桩美事。邢末与马老师坦诚交心，自然把自己的种种心事和难处一股脑的和盘托出，并让马老师尊重她的决定。多年后收到汪志远要结婚的消息，马老师也只得惋惜。
　　汪志远工作生活都稳定下来，越发不愿意回忆起那段忙忙碌碌一无所获的日子。他整天和老朋友，新同事聚在一起，与邢末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对她的想念也越来越淡了。
　　他有思想有能力，无奈那时候太心急，不愿意脚踏实地，不愿意一步一个脚印。他只想要马上获得成功，为了得到邢末的崇拜，为了给邢末最好的生活。
　　在那段处处碰壁的日子里，汪志远常常会觉得无计可施，性格中又带着些吹嘘自大的特点，使他惮于公开承认自己的失败。于是他怕见人，尤其是大学同学，简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实在躲不过，就在交谈中小心翼翼，像是穿着皇帝的新衣又别别扭扭的遮掩，怕被人看穿似的。当自尊心和羞耻心同时作祟，那些同窗好友们曾经温暖的笑也有了讽刺的意味。
　　其实，谁也不会去触碰那份敏感，即使是好事者，这是人们多年形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是他最糟糕的一段日子，唯有青栀始终鼓励。
　　当他知道自己成了同学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不怪自己的眼高手低心浮气躁，只怪别人的无聊至极。只有归咎到别人头上，归咎于他们缺乏普遍的包容心，汪志远心中积了许久的自我怨愤，终于在他人那里找到出口。
　　既然现在日子平顺，与邢末的关系已到尽头。此时的邢末就不再是他心尖上的可人儿，反而像汪志远喉咙里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过去的失败，恨不能即刻取出来。
　　“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这是他给邢末发的最后一条信息，那天他喝了点酒，一股脑的便把手机里，电脑里关于她的一切都删除干净了。
　　爱情可以说停就停，可是喜欢却不能。就像明明全速行进的列车，突然被踩了刹车，除了自身遭受很大的磨损外，还会因为惯性继续往前开一段。
　　邢末看到短信时，已是第二天正午。那时候她刚进入公司，凡事都要学习磨合，加班是常态。为了赶一份策划案，她熬了通宵，难得可以睡个懒觉。
　　她没有即刻哭出来，反而异常平静。从书柜里翻出了汪志远给她的那本《围城》，翻开扉页，是她偷偷题的一首小诗：
　　我的心，
　　从来都是一座空城
　　城里四时的景，
　　很美，
　　却总显得与我无关。
　　若四时有你，
　　那情景，
　　就大不相同了。
　　邢末越看越难受，只觉得心一直往下沉，没有尽头，好像失重的感觉，整个胸腔都像被掏空了，胃里偏偏又翻江倒海，想吐却吐不出来。
　　她看着手机屏保出神，那画面正是属于他们的小竹林。就是在那里，汪志远对她说：“末，让我做你的影子吧，无论以后我们怎么样，我都要一直守护你，永远不离开。”
　　那个说要做她影子的人却说希望从来不曾遇见她。邢末苦笑，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可为何当这诀别到来的时候，还是那般撕心裂肺。
　　她倔强的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可阳光那么刺眼，这样直视了太阳一会儿，眼前一片漆黑，眼泪不断涌出来，伴着热辣的刺痛感。
　　本以为这条消息会是他们最后的联系，未曾想一个多星期后，邢末得到了致命一击。
　　这一天，邢末又跟着孟总去饭局，说也奇怪，最近饭局老是有这个黄总。酒桌上邢末被敬了几圈酒，已是有些招架不住，孟总又几番点名让邢末回敬黄总。一桌子人，谈笑间眼神不住在邢末身上逡巡，看的她极不自在。
　　黄俊是邢末所在公司的重要零件供应商，中等身材，浓眉大眼，头发梳的齐整，总爱穿一身格子西装，身上带着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有几分英国绅士的派头。邢末几次接触下来，倒觉得这个人颇为正派。别人灌邢末酒，他总是劝阻，说话也温和。
　　饭局结束，黄总似乎喝醉了，其他人也歪歪倒倒的，孟总说黄总就住在这家酒店的10楼，叫了个服务员扶着黄总上去，让邢末跟着送一送。
　　邢末和服务员一起搀扶着黄俊进了电梯，黄俊一只手突然搭到邢末身上，邢末没有多想，只当是他喝醉了，想要挣脱，却挣脱不了。邢末身子单薄，黄俊整个身体几乎都靠在她身上，她感觉吃力，只得这样踉踉跄跄扶着黄俊到房间。
　　好容易把黄总安置到床上，邢末和服务员准备离开，黄俊嚷着说要喝热水，服务员说自己还有事情忙，既然邢末是这位先生的朋友，他就先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邢末和黄俊两个人，气氛突然就有些诡异，邢末心里有点不安，她悄悄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她清洗杯子后，将烧好的水倒入杯中端到黄俊床头。
　　“黄总，热水给您放床头柜了，刚烧好有点烫，您休息一会儿再起来喝，我就先走了。”
　　邢末正欲转身离开，手却被黄俊一把抓住，对方稍一用力，邢末便跌个满怀。她心说不好，翻身跳起来，挣脱了黄俊。黄俊站起身来，全然不似刚刚的醉态，慢慢向她逼近。
　　“邢小姐，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应该也知道。这几次吃饭你都跟着孟总来，我给你敬酒你也没有拒绝，还时不时和我眉目传情，想来你对我也有几分意思。”
　　初入社会的小姑娘遇过这样的人，黄俊满嘴酒气凑过脸来，邢末惊慌失措，双手紧握着包挡在胸前，刚刚的酒劲上来，有点头重脚轻。她不断后退，直到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黄总，您不能这样，我想这中间有什么误会，您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合作伙伴，我对您只有尊敬，绝对没有其他。”
　　黄俊一步步逼近，邢末的手哆嗦的厉害，包里的东西叮叮当当的散落了一地。
　　“我是真的喜欢你，既然缘分如此安排，何不听从天意。你想要什么，之后我都可以满足你，你如果愿意跟了我，我会对你好的。”
　　邢末死盯着黄俊，以极快的速度捡起地上的一串钥匙。她知道无法与一个男人对抗，索性拿起钥匙一闭眼就狠狠往自己手臂上扎，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尖锐物品。为了保持清醒，她用尽全身气力在手臂上划出深深的一道伤口来，血肉翻飞，眼泪刷刷的往外涌。
　　“你别过来！”
　　黄俊被邢末这宁折不弯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更为欣赏她。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么轻易罢休。等生米煮成熟饭，姑娘家总是要爱惜自己的名节，如果邢末敢到处宣扬，大可以说是她主动勾引。如此一想，黄俊便更加急不可耐。
　　“我的小宝贝啊，你这样我会心疼的，快过来我给你处理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会留疤的。”
　　黄俊说着，慢慢向邢末靠近。邢末绝望了，她想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人如何与命运抗争。她的人生都是灰暗而隐忍的，既然她已经被所有人抛弃，那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抛弃自己。
　　她脑子里乱极了，许多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有汪志远，有爸爸，有妈妈，还有秦嘉和秦叔叔。他们都是爱的人，是邢末活着的挂念和希望。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吗？不，怎么可以！如果真的放弃挣扎，那就永无光明了。
　　邢末想到秦叔叔，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爸爸在市政府秘书处，姓秦。黄总，只要您放我走，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您只是酒喝多了有些迷糊。”
　　黄俊未曾想会动了贵人的千金，酒意散了一半。但邢末姓邢，这也不对啊，他将信将疑的说到：“你不是姓邢吗？少吓唬我。况且我是真心喜欢你，今后会对你好的。”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发虚，不敢再有逾矩的动作。
　　邢末强撑着精神，一刻也不敢放下戒备，她头发已凌乱不堪，手里的钥匙滴着血，颇有一番诡异的美感。她努力保持镇定，眼神咄咄逼人。
　　“是我的继父，你可以去打听一下，他夫人是不是姓楚，还有个读高中的儿子。您如果要执迷不悟，我一定会去公安局报案，也无所谓名声了，到时您除了三年的牢狱之灾，我的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您的公司禁不禁得起查。”
　　黄俊听了这一席话，吓出一身冷汗，想不到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还是个不好惹的硬骨头。看着邢末手臂血流不止，他也担心真的出事，便悻悻的摔门离开了。
　　邢末跌坐在地上，顿时百忧集结，万绪纷来，捂着脸大哭。突然门外又有脚步声，她惊得立马站起来，止住了哭，凝神屏息，像只受惊的小鹿。她右手还拿着钥匙，做出抵抗的架势。幸而只是过路的客人，邢末担心黄俊去而复返，这里终归是不安全的。现在酒劲还未完全消退，邢末不敢自己回家，只得给唐语南打了电话。
　　邢末全身发抖，心有余悸，左手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孤零零的蹲在酒店大厅的门口。唐语南一接到邢末的电话便立马打车过来，看到邢末孤单的瑟缩在阶梯上，心疼不已，眼泪唰的留下来。她何曾看到过邢末如此狼狈的模样。
　　唐语南扶着邢末站起来了，邢末腿有些麻，只能慢慢挪动着上了出租车。他们直奔医院，挂了个急诊，对手臂上的伤口做了清洗消毒和包扎。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还未坐下，邢末收到汪志远的短信：末，最后帮我一个忙，我一会儿打电话，不论我说什么，你都说是。
　　唐语南看到邢末盯着手机出神，便瞧了一眼，不知道汪志远又搞什么鬼。电话响起，唐语南看邢末没有反应，便按了接听免提。邢末突然有了反应，做了个“嘘”的动作让唐语南噤声。
　　“邢末，青栀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她就在我旁边，这件事我告诉过你，你知道的吧？”
　　“是。”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过，是不是？”
　　“是。”
　　“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好。”
　　嘟嘟嘟……
　　电话挂断，邢末已然麻木。这一天真是让人绝望的一天，她的眼泪好似不值钱，拼了命的往外流。她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后来眼泪流干了，她两眼空洞，就这样枯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邢末高烧吃不进东西，不得不请假去医院。她住了一周的医院，靠输葡萄糖维持生命。还好，有唐语南一直在旁边默默的陪着她。

作者有话说

　　本章虐的滴血，自备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