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两颗星星 ...
-
偌大房间里，没有开灯。
落地窗外的荧荧月光和车水马龙反而让夜不像夜。
笔记本明暗不定的光是房间里的唯一光源，映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墨黑的瞳隐在黑暗处，他抬手按下耳机按键。
“少爷，人找到了。”
他垂眸，淡淡目光落在屏幕上，是一个少女盘腿窝在一人大的沙发里握着手机操纵着游戏人物浴血奋战的模样，说不上漂亮，少女感也只是年纪赋予的一时明媚。
“17岁？”他语气淡淡，“诈骗罪，拘一个星期。”
“是。”
恶趣味让他恩赐般抽出一丝时间从他亲手参与设计的网络里认识性子跳脱的少女，少女明显对虚拟社交游刃有余，他半推半就落入她虽稚嫩却看起来屡试不爽的圈套里，目的却只是为了一个游戏皮肤——他名下不值一提的，隐约有记忆的，一家公司制作的游戏。
他以为游戏只是伏笔，兴致缺缺随了她想知道下一步计划，谁知摇着火红尾巴眼波流转的妩媚皮肤即是通关密码，少女得逞后删除拉黑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查出她信息只是一呼一吸间的速度，找到她不过也只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距离，他并非怜香惜玉的谦谦君子，只是整个过程轻而易举的让他觉得浪费时间。
明明可以得到整个游戏公司，或是更多。少女却为了区区几百块同他周旋了一个月，付出与得到明显不成正比的买卖让他不得不思考是否伦敦不曾停歇的阴雨自塔尖落下时有几滴坠入了他的大脑。既然是未成年，就让社会教会她怎么设一个合格的圈套，而她的身份，是毫无挣扎之力的猎物。
男人合上笔记本，转身坐到电脑桌前，电脑自动弹出休眠前未关闭的网页。
时差对他的影响几乎为零，某种程度上，睡觉只是屏蔽外界的方式之一。
Y站上他的后台一如既往拥入999+的点赞评论私信，他一目十行，寥寥挑着无厘头的回复。对他来说，不引人注目似乎更困难些。
“或许，你应该试着去了解其他人，如何交流，沟通，理解……”弗兰克如是对他说，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
了解，就是模仿。
其他人，就是正常人。
为了让他身后的百年祖辈放下戒心，为了让他脚下的白骨累累无处可觅。
由他更迭换代的虚拟世界，是他窥探正常人世界的最佳切入点。从上帝视角转换成第一视角，鼠标滚动，指尖翻飞，一方屏幕，形形色色。因虚情假意争的头破血流，被眼前利益染红的双眼；流言化作利刃，键盘即是武器；对错只看热度，真假无关事实。
像极了他身处的世界，不过是虎豹豺狼幻化成了魑魅魍魉。
凌晨一点半，S市不见半分夜的冷寂，人影攒动在灯影错落处。
男人收回目光，点开新晋爆火的社交软件，他连名字都不记，使用只因它在应用市场占据了一周的下载第一。同样的设置头像，名字，简介，千篇一律的注册流程。面对娇嗔不一的美丽面庞，他全都划向了心动的一方。他需要大量直观的数据供他统计分析，让他更好的知悉正常人的情感逻辑。
啧。
男人指尖一顿。
戴着面纱的少女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怯而含羞，却又直直对上他。
心念一动，他在少女的资料界面多停留了几秒。图片上传最低要求六张，她没有一张正脸，有大片绯色玫瑰里的纤细背影，也有细雨竹伞下悠悠抬起的藕臂。五官轮廓最为明显的第一张还掩着描金的红色面纱。瓷白的脸，点墨的瞳，赤色的纱，张扬又分明的色彩，竟有几分晃眼。
Muu,她的名字。字体花了心思，小巧而精致。
没有生平，不谈过往，本可以大展身手的个人简介被她留了大片的白：
『花花世界，并无美艳之分』
耳侧突然闪烁蓝光，他按下接听，回到他的世界，着手处理听到他回国的风声蠢蠢欲动的几只吠犬。
“找出内部泄密的人，再从那几家挑几个不懂事的小辈凑八个人，砍了手脚，拔了舌头，打包好，”男人轻轻摩挲着耳机磨砂的边缘，“唐老的八十大寿，便是我送他的贺礼。”
凌晨三点整，男人打开浴室的门，蒸汽争先恐后涌出，他取了架子上干净的毛巾懒懒擦着头发，给匹配成功的姑娘们一一发了问候过去。千篇一律的你来我往，有一部分户口调查完毕后便再无后话。他不找话题，但会尽量接住姑娘们主动抛出的橄榄枝，新鲜感的加持下，姑娘们认真的浮想联翩，他不甚认真的进行着他的数据分析。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冒出一个新的粉红色标识。
【Muu也对你心动啦】
男人指尖顿了顿，继续不紧不慢的逐一回复。
凌晨四点零三分，他已经回复了一圈消息，蒙着面纱的少女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知道少女的想法，默认为两人之间无声的博弈。
凌晨四点十八分，他瞥了一眼未点开的对话框，继续挑挑拣拣迂回黏腻的诗句回复文艺属性的女孩。
凌晨四点二十八分，蒙着面纱的少女仍然是在线状态，他绅士疏离的拒绝了成熟女人再进一步的想法。
凌晨四点三十二分，他把打到一半的字删除，退回到主界面，点开了那抹晃眼的红。
「702」：Hi.
「Muu」：Hi~
秒回。男人垂眸。
「702」：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Muu」：你不也是咩
「702」：Y市的？
「Muu」：Q城的哦，为什么觉得我是Y市的
「702」：Y市的朋友说话喜欢带咩。
他在华东，她在西南。
「Muu」：是吗哈哈哈哈哈哈，我说话带咩是为了装可爱啦~
意外的答案让他有些语塞，修长手指敲打键盘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一些。
「702」：你本来就可爱。
这话半真半假，掺了些他学习得到的说话技巧。
「Muu」：啊是嘛，你要是夸我可爱，我只能说你有眼光~
她属于一种全新的交流类型，他以往的经验积累没有能供他效仿的例子，他试探性打出两个字：谢谢。
“噗。”少女把白皙的脚缩回被窝，这个家伙到底会不会聊天。
头像是脑袋上顶着布偶猫的动漫少年，其他展示在主页上的都是音频。她随意点开其中一条，木吉他伴随着微哑的低声吟唱，不知名的日语小调，她却好似看见戴着狐狸面具的清冷少年，手里的瓶身微微倾斜，清酒汩汩如溪流。
有点好听。
不会聊天也是可以原谅的。
「Muu」：为什么天上只剩一颗星星了，明明刚刚还有两颗
少女还附赠了一个气鼓鼓的表情包。
前言不搭后语，还比她之前回复的速度慢了三分钟。
「702」：因为天快亮了。
「Muu」：不对哦
「Muu」：因为你该去睡觉了
「702」：为什么呢？
「Muu」：因为你是一颗要倒时差的星星呀
「702」：嗯？
他不是很明白星星，时差和他的联系。
「Muu」：你不是才从国外回来咩
「702」：嗯？
他略略回忆了下自己的主页，并无任何暴露行踪的地方。
「Muu」：你会唱日语歌还有英文歌诶，一看就是出国深造的贵公子哈哈哈哈哈哈
结尾的笑不知有意无意，他眸色渐深。
「702」：挺穷的。
去年自己赚的全捐了军费，又从家族手里抠了资产稳固区域经济，抛出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一分没捞回来，也没想着要捞回来。
「Muu」：别怕，不能一块富，还能一起穷！
「702」：好。
他没想到，经年以后，一语成谶。
她听见楼下汽车引擎的发动声，跳下床拉上窗帘，少女攥住窗帘的一角，她仰着小脸，想看看另一颗星星还在不在。眼睛不经意的，悄悄的，极快的往下瞥了一眼，自欺欺人的自己都觉得好笑。
女人坐在副驾，后座堆了两个小行李箱。她连她昨天刚烫的栗色卷发都没再看上一眼，红色尾灯就已经变成小红点了。
窗没关严，一丝一丝的风从缝隙蹿进来，她也随它去。深蓝的绒帘挡住了整扇窗，帘上大小不一的镂空处有的是星星，有的是月亮，月光柔柔洒进来，木质地板上就落了一地的小小宇宙。
少女赤着脚，踩过星星，踏过月亮，三两步蹦回她的小床，把身体蜷成小小一团。她想起被她晾在一旁的穷困潦倒贵公子，在床上胡乱摸了好一阵才找到手机，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眯着眼给他打字。
「Muu」：最后一颗星星也不见了
等了几分钟，男人没回复。
「Muu」：你忙完就赶紧睡觉哦，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好
「Muu」：睡觉不要只朝着一侧，压迫神经更睡不好
「Muu」：记得吃药，不要强压着
「Muu」：知道你很忙，希望你也能给自己放放假
「Muu」：一年有四季，不要天天都穿春天那几件
「Muu」：少喝点酒，少抽点烟，最好戒了，长命百岁
少女轻轻咬着唇，絮絮叨叨说着。嘱咐是件很费神的事情，被嘱咐的人越重要，想说的就越多，说出口的就越少。
她努力从层层叠叠的回忆里寻找有没有被遗漏的细节，属于她们的回忆因为别离被割裂成一块块碎片，碎片拼凑起来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是童年时每天下午钥匙插入锁孔扭动门把，穿着碎花裙的女人拎着她最爱的粢饭团，肉松加双份的那种，笑着问她：“我们家的小馋猫在干嘛呢？”
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唇上的痛感把她拉回现实。夜黑黑，静悄悄。
「Muu」：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回车发送，关掉手机。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待会还得上课呢，能补一点是一点。
原谅她的自私，借他的对话框说了一些与他无关的话，让他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关心与照顾。不过，谁让他来的恰到时宜。
所以，最后这句话，对自己说，也对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两颗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