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实录前传》一世一篇

34、海岛假日

　　2020年7月22日，星期三，晴
　　周涛总算把爆炸事件应付过去了，明面上是枪械走火导致的煤气爆炸。
　　多亏了疫情，小区里实际入住的住户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关系户，花了些钱，很快也都安抚好了。
　　得下空来，周涛便上山去看徐岚。
　　徐岚独自缩在沙发里看电影，桌上的早餐完全没动过。
　　“怎么了？还是没胃口？这早餐看起来还真是够健康的。”
　　周涛拿着叉子拨弄着早餐盘里的各色蔬菜水果。
　　徐岚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你不会也是来劝我吃草的吧？”
　　“我才不干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不过……，以前也有见家里的猫去啃草坪的。”
　　“我又没有毛球要吐，再说我哪里看起来像猫了！”
　　周涛笑着伸手揉乱了徐岚的头发，徐岚咬着嘴，呆着没动。
　　过了一会儿，轻轻地说道：“对不起，给你惹了大麻烦。”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如果你一直都不惹麻烦，怎么能显示我的价值？不过，我都不知道你还能做到那样，那也太夸张了！”
　　“别说是你了，你们周家几代都没人见过。”
　　徐岚把手抬过头顶，让阳光透过指缝，明媚的光线下雪白的手指显得格外透亮。
　　“那个力量，能不用就不用，最好是永远没有机会用到。只是最近有点儿控制不住了，看来我的修行还是远远不足啊。”
　　陪着看了一会儿电影，周涛突然说道：“在二十四岁生日之前，我几乎完全没有对你的印象，也完全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你这个样子的。”
　　“你六岁以后就没再见过我，能有什么印象。”
　　周涛淡淡苦笑：“我记性那么好，六岁以前的事情记得的也不少，偏偏就不记得你。算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不过，我六岁的时候，我哥应该已经十岁了，他应该是记得很清楚的，总不至于也选择性失忆了吧？”
　　“嗯……，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究竟是什么让你那么早就做出了决定，我哥他那么优秀，他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徐岚沉默不语。
　　周涛轻轻叹了口气：“我是爱我哥，但也不至于是非不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周鑫他实在太像展贤了，从小就那样。你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展贤处理事情的方式，但他毕竟是我带大的，情分威势都在，我总还是能镇得住他，不会让他干出太过分的事情。至于周鑫，恐怕就……。你还在怪我吗？”
　　“我哪里有怪过你，只是有点儿想不明白而已。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
　　周涛起身去把早餐收了，洗了餐具，才又坐回来。
　　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帮你弄。”
　　徐岚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这些了？”
　　“我还是很敬业的，只要是你需要的，我都会去学。实在没胃口就算了，你那肠道也是该清一清的。不过，正餐还是得要吃的吧？”
　　“人来了？”
　　“在山脚，秦奋看着呢。他说你现在不能摄入太多麻醉药，所以得严格控制药量，让你下午三点左右再下去。”
　　“知道了。”
　　“对了，岛上，你还是带着秦奋一起去吧。”
　　“有必要吗？”
　　“你就当是让我安心好了。而且秦奋那小子也是个闷葫芦，不会闹你的。”
　　“好吧。”
　　“说起来，那个家伙居然没蹿出来。”
　　“回家拿东西去了。”
　　“你放心让他自己出门？”
　　“让林兴带他去的。而且，应该暂时没什么问题。”
　　“这么肯定？”
　　“这次的事情，感觉就像是退回了吴三的水平。撩拨也就罢了，还找了些挨不着边的替死鬼来。我本来也没打算出手的，只是没想到，那些家伙居然还像五百年前一样令人作呕。说什么猎巫行动，反正那百年的时间我也就见到我自己一个真货。”
　　“你跑欧洲去不会就为了找同类吧？”
　　“怎么可能？！那事儿说起来太冤了，我只不过是去佛罗伦萨看画的，结果搞到耗费了几十年的时间，绕道从西伯利亚逃回来。”
　　“呃……这可的确是够呛！嗯，你发那么大的火，总不至于就是为了一只肥猫吧？”
　　“在波希米亚，有一个女孩子，她见我受了伤，好心让我在谷仓里住了一晚。”
　　“他们就把她烧死了？！”
　　“那些卫道士玷污了她，居然还在罪名里添了一条不洁。如果我是魔鬼，那他们又算是什么？”
　　周涛笑了：“如果魔鬼都是你这个样子的，那我死后还是下地狱去好了。”
　　又坐了一会儿，周涛起身准备走。
　　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道：“我在戒烟，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毅力的，你可要帮我盯着点儿。”
　　“哦，好。”
　　…………
　　总算收拾停当，上了岛，滕存一没什么事儿好做，就又掏出了日记本。
　　（书生日记第四十七则）
　　2020年7月27日，星期一，多云
　　几日的雨延后了行程，今天总算到了岛上。秦奋也跟来了，住在楼下的客房。
　　徐岚大概还是没有什么精神，居然老老实实地让林隆大哥开车送。
　　虽说是带他来散心的，可是他满肚子的心事却一句不说，叫人怎么散？
　　前几日打电话跟姑姑说要出门的事情，总觉得她的态度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情，欲言又止。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前的这一位都够我应付的了。
　　（书生日记第四十八则）
　　2020年8月1日，星期六，小雨
　　到岛上几日了，徐岚一次也没有下海。
　　每天还是会去海边的，只是站在沙滩上看着远方发呆。
　　毕竟是海岛，即使不自己下海抓鱼，还是可以买到最新鲜的海产。
　　虽然被动，但我夹到他碗里的鱼虾，他还是会照单全收。
　　有秦奋每天搭配好了给徐岚的那些药，加上周涛送来的东西，至少不用担心他会饿着。
　　（书生日记第四十九则）
　　2020年8月7日，星期五，多云
　　十几天了，徐岚好像总算恢复了精神，甚至有了些玩性。
　　今天，他居然找了潜水设备，带我去潜水。
　　不算上次去司徒酒仙的墓地，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玩潜水，其实比游泳简单，掌握了一些基本的规则动作，就很好上手了。
　　大概也是因为有徐岚陪着，给我壮了胆的缘故。
　　清澈的海水里，第一次真正看清徐岚游泳的样子，就像水生生物一样灵活自如，闭气的时间也长得超乎想象。难怪他从来不带任何设备就往海里跳。
　　海底有很漂亮的珊瑚，但徐岚似乎对几根黑乎乎的小珊瑚枝更感兴趣。回来以后，他从储藏室翻出一根大约半米长的黑褐色的那种珊瑚枝，拿着就跑到车库去了。
　　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车库门关着，里面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书生日记第四十八则）
　　2020年8月9日，星期日，阴
　　徐岚在车库折腾了两天，用那根黑褐色的珊瑚枝雕了一根剑鞘给我。他说那不是全尺寸的，但是样子没错。不过我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有人在真的剑鞘上雕牡丹花的。
　　我在网上查了，那东西原来是黑珊瑚，也叫海柳，好像是很珍贵的工艺品。
　　徐岚说，现在已经很难找到那么大根的海柳了，那根还是他很久以前捞上来的。
　　不知道该作何感想，虽然一直在占他的便宜，但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送礼物给我。我好像也曾想过要买东西给他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如今再想起来，我好像也的确给不了他什么，只求不要伤害到他就好。
　　（书生日记第四十九则）
　　2020年8月14日，星期五，晴
　　雕完了海柳剑鞘以后，徐岚又开始每天跑去海里抓鱼了，似乎胃口也恢复了一些。
　　我还是只有剥虾的本事，不过秦奋却能用手术刀把蟹肉完整地剔出来。
　　虽然我总觉得用手术刀弄食物有点怪异，徐岚显然是完全不在意的，一样吃得很开心。
　　徐岚又带我去潜水了两次，只是，他教得太仔细，总觉得他并不完全是带我去玩的，似乎是在刻意训练我潜水，但他又什么也不说。
　　…………
　　2020年8月20日，星期四，多云
　　一个整个上午徐岚都呆在家里看电视剧。
　　午餐时间，滕存一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去抓鱼了。”
　　“我的裁缝要来。”
　　“你还有个裁缝？！我以为你的衣服都是直接从厂里批发来的。”
　　“正装是定做的。”
　　“你几乎不穿正装。”
　　“风衣、衬衫也勉强算是正装吧。”
　　闷葫芦秦奋居然主动插嘴了：“是上海的宋师傅吗？我好像听我妈说起过。”
　　“是他，不过，这次他说要带曾孙女过来。”
　　滕存一差点儿呛着：“曾孙女！那宋师傅多大年纪了？！”
　　“去香港之前我就在他家的铺子里定衣服了，当时老板还是他的父亲，他还是个学徒。现在也有九十几了吧，我并没有问过他的年纪。”
　　“可是你后来不是移居到香港去了？”
　　“嗯，刚开始几年，他们还会把做好的衣服寄过来，反正我的尺寸也不会变。后来物资困难了，才断掉的。回来以后，总归还是要做衣服的，我就让展贤派人去上海找了找，居然他家里还在做裁缝生意。那时候他自己也还能动手，不过主要都是他的孙子在做。”
　　下午三点，林隆带着九十几岁的宋老师傅和他的曾孙女宋淇姗姗来迟。
　　徐岚亲自搀着宋师傅上了楼。宋淇紧随其后。滕存一也就跟着上来看热闹。
　　宋淇是个丰满妖娆的女子，有着传统上海女性特有的精致气质，但却并不做作，笑起来很大方，说话也没有什么方言腔。
　　徐岚特地摆了张扶手椅让宋师傅坐，自己坐在床上，说道：“其实没必要特地跑来的，继续按照以前的尺寸做就好了。”
　　“那怎么行？小淇她既然要接手，总要自己来量一次，这是规矩。而且，也要见到真人，才能做出符合气质的衣服来。现在那些年青人，搞什么网上定制，我看就是不成的。”
　　宋师傅走路不利索，说起话来倒还是有点儿中气。
　　宋淇笑道：“曾爷爷就是想徐爷您了，在家里的时候也成天念叨。”
　　徐岚回头对宋淇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别叫得这么别扭。”
　　“不行不行！不管什么年代，爷就是爷。”宋师傅有着老年人特有的执拗。
　　宋淇见老人急了，就过来安慰道：“您说得对，徐爷永远就是徐爷。”
　　转身又对徐岚说道：“叫您一声徐爷一点儿都不过，曾爷爷总是对我们说，当年若不是您坚持用生活物资而不是纸币支付费用，家里人早就都饿死了，也不会有我们家的今天。”
　　徐岚淡淡一笑：“凭真本事吃饭却吃不饱，总是让人看不过去的。”
　　滕存一忍不住笑了：“所以还是吃货的理论。”结果后脑勺又被徐岚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宋师傅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滕存一身上。
　　问道：“这位是……？”
　　徐岚浅浅一笑：“算是我养的宠物吧，滕存一。”
　　又转身对滕存一道：“都不见你叫人。”
　　滕存一没好气的对着徐岚学了声猫叫，又转头对宋师傅说道：“宋师傅好，您精神真好。”
　　宋师傅点点头，上下打量了滕存一一番，道：“嗯，是个机灵孩子。”
　　寒暄过后，宋淇拿出工具来帮徐岚量尺寸。
　　宋淇一边量一边说道：“徐爷的身材比例真好，难得见到中国的男孩子能有这么长的腿，是相当完美的黄金比例呢。就是这骨架子着实是秀气了些，偏偏合了如今这世道的审美。”
　　“本来就不是中国人，而且还未成年。”
　　滕存一在心里嘀咕，又不敢说出口，不过还是被徐岚瞪了一眼。
　　量好了，宋淇看着登记下来的尺寸，有点犹豫地对宋师傅说道：“这数字好像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不可能，一定是你量错了！”宋师傅撑着拐杖就要站起来，徐岚忙过去扶他坐好。
　　又转身对宋淇说道：“你没量错，最近是瘦了一点儿，不过没关系，还是按以前的尺寸做就行了，这几斤没几天就长回去了。”
　　“那怎么可以？！”宋师傅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小淇，回去先给徐爷赶两套新尺寸的过来穿着，下个月你再过来量一次，真的恢复了，才能按老尺寸做。”
　　宋淇也只好笑着应承。
　　徐岚叫林隆上来搀宋师傅先下楼，留下了宋淇。
　　徐岚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您看出来了？”
　　“嗯。”
　　“肝癌晚期，不过曾爷爷也活得知足了，就是想再来看您一眼。”
　　“瞎折腾，打个电话，我去淞浦看他不就好了。”
　　“他不让，我们也倔不过他。那这衣服，您看……？”
　　“你们若真的还继续做这买卖，我就继续定着，费用还是跟周涛结。尺寸就不用变了，那些本也就是冬天才穿的。”
　　“好，就听您的。那个，最近不常见周总去上海了。”
　　“我这边事情多，他忙不过来。钱的事儿，转账也是一样的。”
　　“知道了。”宋淇莞尔一笑。
　　送走了宋家祖孙，吃过晚饭，徐岚坐在床上看林隆顺便带来的报告。
　　滕存一趴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手机，转头望着徐岚：“就你这身材，干嘛还非要定制衣服？”
　　“现在的确并不是必须的了，但以前并不好买衣服，毕竟跟汉人的身材比例差得太多。”
　　“古时候呢？”
　　“那时候的衣服本就都是量身定做的，而且清朝以前的服装其实都不那么合身，宽一点紧一点都能穿，上下比例也就是腰带绑在哪里的问题。”
　　滕存一笑道：“你一整个清朝都在装道士，好像也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了。”
　　突然坐起来，捉起徐岚的胳膊：“你那几斤肉还没长回去呢？”
　　“我又不是靠肌肉发力的，有什么关系？！”徐岚猛地抽回胳膊，起身下楼去了。
　　滕存一默默地坐着，良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