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人间》燃灯伴酒

2、来访客

　　妈妈把满满一盆梭子蟹端上桌时，我们家的午餐时间就到了。

　　于源很是卖力地用蟹针将腿壳里头的肉都勾出来，然后伴着蟹黄蟹膏盖在米饭上，淋着醋一口吃掉。

　　“看小源吃蟹心情都会变好喔。”阿公也放下了他的沧南早报，但没有急着取掉老花镜，他隔着玻璃片笑眯眯地看于源鼓囊囊的腮帮子，又招呼我，“醴仔也多吃。”

　　我点点头，撬开一只很肥美的母蟹，将它放到阿公碗里。

　　妈妈也将几个开壳插管的椰子取过来了，笑眯眯地往我们每人面前放了一个，说：“爸爸才需要好好多吃。”

　　阿公上个月生了一场病，他年纪大了，恢复起来就很慢，生病期间掉了十来斤的肉现在还没养回来，但他自己并不太在乎。

　　阿公有点小孩性子，捏起那只流黄的母蟹抖了抖，问：“我吃下去，螃蟹肚子里的肉就都能变成我肚子上的啦？那我以后要想长腿上的肉，就多吃章鱼仔；要想多长点头发，就多吃龙须菜。”

　　大家都笑起来，于源在这笑声里朝后仰去，我借着这点空隙，下意识望了眼隔壁。

　　我家没有围墙，分隔院子和道路的是低矮的竹木篱笆，老爹和阿公亲手扎的，篱笆东南角垂着大团大团的琼花，花枝摇曳之中，我看见隔壁家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这动静不算小，妈妈也阿公也望出去了，阿公微微眯起眼，问：“什么人啊？”

　　妈妈摇摇头，说：“不知道诶，是刚搬来的新邻居，人家一堆东西还没收拾好呢，晚上试着邀请他们一块儿吃饭吧。”

　　我问：“今晚就要吗？”

　　妈妈点头：“当然了，小源也可以留下一起，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于源大喜过望，举双手赞成：“好耶！”

　　可我有点遗憾，于源在旁边闹腾的话，我还画什么呀：“好吧，但饭后不可以玩太晚，我还想画画的。”

　　“你呀！”妈妈用手指轻轻戳我的鼻尖，啧啧道，“不要整天一个人待着，你也要多和同龄人一起玩玩嘛。我看对门好像也新带来个小男孩子，不知道几岁了，好像比你俩小一点的。”

　　妈妈的这番话，又将我拉回那点露出的白净额头了。

　　好吧好吧，如果新邻居夫妇带他来的话，那么这个注定闹腾的晚上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云洲屿的白昼时长比较恒定，四季间差别不算太大，刚过六点，岛上就浸透了黄昏，我家门前那条小道的路灯用了很多年，照明功能已经不太好。

　　我曾不止一次觉得，它现在最重要的作用是吸引喜光的小飞虫。

　　我妈妈和于源的妈妈一块儿在厨房里忙活晚饭，两位大人有说有笑，引得阿公也乐呵呵地加入话题。

　　于源还在院子里开他的玩具小车，简直乐此不疲，我倚在门边，看奥利奥翘尾巴。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花香，我半蹲下来，轻轻挠奥利奥的下巴，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我在等待我妈一声命下，好去敲开隔壁邻居的大门。

　　她迟迟没有传话，我只好继续百无聊赖地等着，奥利奥尾巴尖尖扫过我下巴时我顺势一抬脑袋，正好对上两双眼睛。

　　还有一只正要摁下门铃的手指。

　　这正是那对新邻居夫妇。

　　我腾一下站起来了，心理居然生出一点失落来，隔着篱笆望去，他们没有带小孩一起过来——他们难道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吗！真是失职的大人。

　　“你好，小朋友。”那个斯文的男人先开了口，他声音有点轻微的沙哑，但不算难听，他很温煦地请求道，“我们刚搬来云洲屿，特意来拜访邻居，可以请你开开门吗？”

　　好吧，他还算是有礼貌的大人。

　　我主动回收了一点点不满，点头把门打开的时候，我听见他继续道：“这位是我的妻子，她姓云，你可以叫她云阿姨。这位是我儿子，叫江槐，槐花的槐——你认识槐花吗？”

　　我猛地一转头，江叔叔将缩在自己身后的江槐半推半抱出来，说：“小槐，叫哥哥。”

　　——原来他不是没有来。

　　是他实在太小太矮了，完全被我家的花篱挡住了，又半躲在爸爸身后，连脑袋顶上的几根呆毛都没能露出来。

　　但小也有小的好处，比如能让人显得格外可爱。

　　江槐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婴儿肥，比我们云洲屿上的女孩子更像洋娃娃，他好像很害羞，始终不敢抬头看我。

　　半晌，我听见一句小小声的：“哥哥。”

　　这声音好似云洲屿晚风里轻颤的一管风铃，我想他的嗓子大概也是某种独一无二的乐器。

　　谢醴你完啦！你开始沦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