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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同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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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理她,继续往前走。林弋匆匆看了一眼芦苇丛里的美人和枯骨,快步跟了上去。
光亮终于到了尽头,他们之前走过的地方消失不见。林弋发现他们又回到了道观,可桃树却换成了古槐树,上面的姻缘牌藏在繁茂的枝叶中,牌上的字清晰可见。主殿的门大开,里头灯火通明,林弋刹那间便记起那夜情形——这是在真元观!
她扭过头想要与江辞说,却发现江辞又不见了身影。她有几分悻悻。别怕,别怕,虽然此时她心里有几分发怵,但还是不住给自己打气,走进了主殿。
满室亮堂下,十几阶金阶铺级而上,上头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神像,十二盏莲花灯悬在顶端,光线透亮。神仙垂眉,怜爱众生。林弋仰望着那尊神像,神像额点朱砂,长眉狭目,面带微笑。灯火齐晃,明灭间,它脸上的神情仿佛开始鲜活生动起来,亦正亦邪,亦仙亦煞。
这神仙不是林弋在画本传说里熟悉的那类,她从未在其他庙里见过这尊像。看着看着,她仿佛入迷了。
江辞不知何时出现她身后,说:“今夜先在此处歇下。”
“你方才去哪儿了?”林弋望着那身材修长的人,不知是不是屋内灯火格外明亮的缘故,她觉得此刻的江辞比平日里还要好看几分。
难得江辞大发“善心”,肯开金口:“观里只有主殿开了。”
外头传来一声炸雷,墨云翻滚,狂风沉吼,掀帘推窗,裹挟着湿腥的泥土气,直扑两人而来。
“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间殿内歇下了?”林弋半信半疑试探着问。
江辞保持着沉默,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后,又退到门外。林弋心中警铃大作,不会吧,这讨厌的木疙瘩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主殿里吧,几乎是连蹦带跳的,林弋跑到江辞身边,一把抓着他的胳膊,眼里泛着水雾,可怜兮兮望住他:“别走了行不行?”
江辞微低头,看着可怜巴巴的少女,残忍道:“夜里我不习惯与人共处一室。”
“可是,我怕。”林弋惨兮兮说。
“嗯。”江辞将胳膊抽出来,往后退一步,把门关上了。
林弋气急败坏,抬腿要往门上发泄,忽然又记起来了身在何处,于是收腿狠狠往地上跺几脚,随后转身合掌对殿中高大的神像作了个揖,低声念道:“仙尊莫怪仙尊莫怪。”
她在地上捡了个小蒲团,挪到柱子边上便靠坐下来。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殿中,忽就生出了无名的恐惧感。她开始胡思乱想,江辞是去捉邪祟了么,那邪祟藏会在哪处呢?反正应该不会在这殿中吧……她越想越晕,脑子混混沌沌的,迷糊中开始睡着了。
睡梦中,林弋忽然觉得脸上湿腻腻的,她扬手一摸,人也跟着半睁开眼稍稍清醒过来。原来是夜间下雨,风吹开窗把雨水给送了进来。
她边捶着有些麻的腿边去关窗。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檐下的两盏白灯笼泛着微弱又朦胧的光。林弋探头往左右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骗子,林弋心骂道,不知江辞那个大骗子又到哪处去了。
关好窗后,林弋转身边揉着眼睛边往回走。许是刚刚风大,将殿内的蜡烛吹灭了几根,此时殿内比原先要昏暗得多,林弋匆匆瞥一眼神像,坐躺下来,欲要闭眼时,身子蓦的一颤。不对,她呼吸开始缓滞起来。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林弋这般安慰自己,慢慢将头偏转过来,然后,把眼睛睁开一小条缝。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神像嘴角的弧度好像比原先更明显了。
极度的害怕和求生的本能让林弋想要做些什么来舒缓焦虑恐慌的情绪,于是,她张开口,声音发颤,开始唱起歌来。好像这种法子还真的管用,林弋心稍稍安定,放声越唱越大。
门被风推开了,湿重的气息扑上面颊,林弋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将眼睛闭得更紧,继续唱歌以此逼着自己忘却眼前处境。
“别唱了。”有人在她面前说。
林弋面上浮出笑,她骤然睁开眼,压抑不住喜悦,扬声唤他的名字:“江辞。”
江辞不知又去了何处,外袍湿漉漉的,往下淌着水,身上附着雨夜时的湿寒气息。他一声不吭把外袍脱下,随手搁在边上架子上,然后在林弋对面的柱子坐靠下来,闭眼休息。
林弋有些没明白过来,不是说不喜欢与人共处一室么,这是什么意思,我,我走?她稍稍调整姿势,轻声喊对面的人:“江辞?”
“睡觉。”江辞闭着眼,双腿屈起,手随意搁放在膝上。
林弋低低咳嗽一声,许是有人守在边上,她很快便睡着了。
外头风雨仍未歇,殿内格外安静,江辞慢慢睁开眼,看着沉睡的林弋,不知在想什么。梦中的林弋挪了挪身子,由于蜷缩着,她衣裳被撑出几道褶皱,领口处也敞出大片空隙,隐约能见着里头的贴身衣物。
江辞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转过头去,看着殿中的神像。
“哥哥,哥哥。”好像那微笑的神像在他耳边低语,不住蛊惑,“哥哥,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吗?”
江辞开始心神不宁,他想起了初入阵时所见到的幻象。太奇怪了,在清山派修行二十余年,他合该是断情绝念无丝毫凡尘杂欲之人,为何也会被境中梦魇缠身。难道真是失了术法道心也开始动摇。
“愿神仙保佑我家小儿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年轻妇人跪在蒲团上,她初为人母,只盼自家稚儿能一世无忧。
“神仙慈悲,垂爱众生。愿我年老多病老母亲不再受病痛折磨,安享晚年。”男子连连磕头,母亲独自供养他苦读十年,而今他终于熬出头,可母亲却是无福享天伦。
“听说这道观格外灵,神仙您有求必应。那我祈愿我与宁哥哥长长久久。”年轻的姑娘踮起脚将求来的姻缘牌挂了上去,她相信她会和自己的少年永远在一起。
……
林弋耳中钻入了无数人的祈愿,她看着虔心跪拜在神像面前的众人,她能听懂每个人的内心祈愿。不对,不对,林弋想起了店小二说的神仙有求必应,若是恶人祈愿,它也能应么?
她盯着神像,那神像好像是听见了她的质问,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它神情淡漠又不屑地俯视着底下众生,转而又盯住林弋,开口引诱她:“你有什么愿望吗?向我许愿,我会满足你。”
话音甫落,殿中众人忽然倒在了地上,痛苦扭曲作一团,血肉瞬间消失,只剩下散落一地的白骨。林弋尖叫起来,那神像嘴角开始上扬,伸出掌来——
“嗬——”林弋猛地往前一栽,清醒过来。梦中的情形让她依然心有余悸,她捂住胸膛,深深呼吸着。目光与江辞对上,她神情晦暗,伸手指向了殿中神像,惊雷炸起,她嗓音干涩道:“它不对劲。”
江辞神色骤变,显然这邪祟不是等闲物,在这幻阵中,老头儿竟然没能将他压制住。
他起身拉住林弋,沉声道:“跑。”
两人正要跑时,忽然殿内狂风大作,这风不是从外头刮过来的,是殿内神像引动的。只听轰然声响,神像竟然开始缓缓动了起来,殿内屋顶开始晃动,落下许多灰。
“想走?”神像缓缓开口道,一只掌扑压下来。
林弋回头望着那只猛然扑下来的巨掌,刹时被震惧得迈不开步子。江辞抓着她的手:“林弋。”已经来不及了,生死一瞬,江辞回身抱住她,用后背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道长。”林弋惊慌喊,两人滚到边上去。房梁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塌陷下来。瓦砖四落时,林弋从江辞身下爬了出来,拖着他躲到了墙角。
墙上不知何时现出道暗门,她扶着江辞往里头走。原来这暗道是通往偏殿之中。稍得一瞬缓息,林弋让将辞枕在自己肩头,去查看他的伤势。
此时江辞尚且清醒,只是浑身软绵无力。“江辞,你还撑得住吗?”林弋话语里带着哭腔,她低头去看江辞伤势。
江辞却打断了她动作,他虚弱地说:“伸手。”
林弋不明白江辞要作什么,但还是依言将手伸出来。
江辞在她掌心不知画些什么,边画边与她说:“这是定身符,那妖物来时将掌心对准他,念一声定,可暂时先将它定住,”
林弋心里慌得要死,她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嗯声点着头,可伸出来的手掌还是泄了密。颤抖个不停。江辞为了救她挡下这一掌,她不知道江辞会不会死,她不知道外头那个怪物几时会寻来,或许,到时候他们都会死……
黑暗中,江辞忽然嗤笑一声:“怕什么,死不了。”他托住林弋的手背,掌心的暖渡过来,林弋鼻子酸涩。
“记住我方才说的话了吗?”江辞说。
“嗯。”林弋凝神,警惕地注视着外头情形,隔壁的动静不知何时没了,四下一片寂,但她知道,那妖祟就在不远处。
忽然,门外出现一道黑影。那黑影在走廊处徘徊,林弋倒吸一口冷气,屏住呼吸。江辞唇色发白,仍然还在画那道符,林弋从他手下动作能明显感觉到他此刻也开始有些不安焦躁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江辞的慌乱,真是荒唐,这时的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不是忧己,而是在想如何安慰他,在想待会那邪祟来时自己该如何保住他。
她一动不动盯着外头的黑影看,那黑影往边上去了,林弋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外头响起了清脆的叩门声。
一下,两下,三下。
黑夜中,这声音被放得无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