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汐》绘堰

14、星官

　　此日，陆结缡刚用完早饭，接到内臣传来的圣旨，要她到晨乾宫去面见圣上。
　　于是陆结缡此生第一次被当做女子认真梳洗打扮，几个宫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假发，想接上她的短发，但并不成功。
　　陆结缡安安静静地在铜镜前，看她身后的两个宫女犯难，不敢吱声。
　　“小主，您这头发……”
　　“你们尽力就行。”陆结缡闭上眼，接受命运的安排。
　　为了不误时辰，她们只好尽力将短发扎起，又别上假发包，在缝隙处别上头饰，好让脑袋看起来体面大方。
　　至于妆容，她们沿用了流行的宫妆。先修了眉，又铺了粉，点了唇。陆结缡并看不出这妆容的中有什么奥妙，只一睁眼，镜中人就不是自己了。
　　陆结缡盯着镜中人发愣，侍女唤她起身，她只觉面皮厚重，头重脚轻，香粉纷飞。
　　不知要见圣上的是这张香粉胭脂皮，还是这皮下箍住的人？
　　她踉踉跄跄前去更衣，又被侍女拉着穿戴了些首饰。陆结缡不免奇怪这些衣服饰品的来源。
　　“这是上面早安排好的，奴婢只是奉命为您穿戴。”侍女回答。
　　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按部就班——陆结缡突然觉得这和星命并无区别。
　　临走时，陆结缡还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四象殿外部的大厅——自她被抬进内殿到今天才能一览它的全貌。
　　四方所对应的青龙、朱雀、白虎、玄武的铜像围列在室内，地砖刻着二十八星宫。
　　四象宫就像是为她而设。
　　因伤才初愈，于是陆结缡被允许使用妃子的待遇，坐轿前往晨乾宫。
　　听侍女说，晨乾宫不仅是圣上理政之地，也是寝宫。
　　陆结缡在琐碎的叙述中得知圣上是一位勤于政事的明君，继位已有七年。算算时间，陆结缡得知了圣上的年龄。
　　十六登基，今……二十有三。
　　再仔细想想——姝瑜说过寺禾之前的易教主。她是皇室星官血脉分支，只是选择留在了民间。
　　圣上姓易，名玖澈，字镜尘。
　　面圣前，陆结缡努力回忆侍女和姝瑜千叮咛万嘱咐的行礼之法，终于在正对上当朝皇帝易玖澈的目光前，成功地完成了跪拜礼。
　　晨乾宫安静，并无他人。
　　只有一个常服的人搁笔，从案前起身，来正殿会客。
　　“民女陆结缡拜见皇上。吾皇千秋盛世，万寿无疆。”陆结缡再拜伏地，手背贴额，手心接地。
　　“起来吧。”
　　“谢皇上。”陆结缡起身，但并不敢抬头。
　　“我本是要找璇汐教前教主，姜氏。”易玖澈语气平淡，并无波澜：“但听闻她失踪已有数年。”
　　“是，寺禾教主走前留下小女代理教内事务。如今已有六年。”
　　易玖澈打量她。
　　“你还未及笄？”
　　“是，今年十三岁。”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年华二月初……甚好。”
　　“是。”陆结缡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不必惊慌，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易玖澈无奈叹了口气。“我倒不必为后宫再添一个可怜人。”
　　陆结缡没忍住震惊，抬头看着坐在龙椅上的人。
　　朗目疏眉，神清骨秀。身形正襟危坐，而神散飘逸。
　　陆结缡并不否认后宫人的“可怜”，但作为帝王，何以“后宫佳丽”为“可怜人”？
　　“忘了这些话吧。”他的目光落在门外。“叫你来，是因为朕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信？”陆结缡问道。
　　“是姜氏亲笔。信中所写之预言即刻应验，朕的星官遇刺身亡。”
　　寺禾教主……给圣上寄信？亲笔？
　　从哪里寄来的信？
　　结缡微张着嘴，看着易玖澈从怀中取出印有银雀花案的信封，递至自己面前。
　　她接过信封，打开——熟悉的清秀字体展开在眼前，与藏书阁中的抄本字迹相同。
　　陆结缡不可置信地读下去。
　　“镜尘赐鉴……西南异象，星官欲湮。若非天灾，则为人祸所害。望君之尚慎旃哉。专此布达，顺颂春安……寺禾。”
　　没有地址。
　　“陛下是如何收到此信的？”
　　“三月朔，银雀衔信，至我案边。”易玖澈看着她：“丢信而逃，转瞬即逝。未曾有其他人见过。”
　　“那司天台……”
　　“三月初七，西南失火大乱，刺客趁乱杀了司天台两个三品博士。”易玖澈回答：“这是十几天前，你刚入宫时发生的事。”
　　“民女未曾听闻此事。”
　　“当然。我并未惊扰贼人。只是司天台惶恐不安，近日上书辞呈者众。”
　　“陛下准备怎么做？”
　　“我给烧伤手臂的夏官两人准了假。”常服的皇帝起身，又往里间走去，“你来顶替。”
　　陆结缡的心中咯噔一声。
　　这是命令，还是试探？
　　民间星象家并非不能收进司天台，但未及笄女子上任，是史无前例。若此言成真，必遭非议。
　　“陛下，民女不才，恐怕不能胜任。”陆结缡跪下谢罪。
　　“……不才？何以见得？”易玖澈回身：“若没记错，你应是天璇。姜氏预言——你应当是个心思缜密，专心一意的人。朕命你顶替，只是叫你去帮忙整理烧毁的书卷，重新誊抄，再记下夏季三月的天象，测算的人仍在职，你不必担心。”
　　陆结缡欲言又止。
　　“那在立夏之前，民女需要做什么？”
　　“养伤。”玖澈最后看她一眼，似是不耐烦了，“退下吧。”
　　陆结缡应“是”，于是退下。因心中惶惑不安而伤痛又犯，于是立刻出发回四象宫。
　　喝了药后，陆结缡瘫在床榻。
　　易玖澈似乎与寺禾教主关系匪浅——信中寺禾竟唤他“镜尘”。若算年龄，寺禾教主比深戟小一岁，应当是二十有七，比圣上年长；但若是按地位算，寺禾教主绝不应称其字。
　　而圣上默许了对方称自己的字“镜尘”，也就是在同辈的基础上自降身份。
　　易玖澈十分信任璇汐教，在位七年，从未插手这个“有悖女德”的民间组织。
　　寺禾究竟与圣上有什么渊源？与寺禾的离去是否有关？圣上命她顶替夏官又是为何？
　　陆结缡并得不到答案，只听见几个侍女已经搬着烧了一半的书进来了。
　　看来圣上并不准备让她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