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赌约》小狐狸的麦田

34、神父的叹息

　　主啊，您似乎……从未听过我的祈求。

　　=====圣索菲亚教堂，忏悔室=====

　　“……我又杀了人。”
　　莉迪亚听到了这句压低的话，呆了一呆，第一反应是逃跑，几步跑到了走廊那里，安抚砰砰直跳的心。
　　脚步声稍微响了一点。
　　顿时就感觉到忏悔室那里死一般的寂静。
　　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莉迪亚偷偷左右观察，啊！刚才布道的牧师！
　　“您好，德里克小姐。”牧师从走廊另一侧向忏悔室的方向走来，忏悔室后面有另一条走廊通向神父修士们的居所。
　　昨天入住的贵族只有他们四人，莉迪亚又是一身贵族长裙还坐在前排，超级好认。
　　“您非常慷慨呢，希望您以后也常来做礼拜，愿主保佑你。”
　　“呃……谢谢您……”
　　“您要做忏悔吗？”牧师还不知情地问。
　　莉迪亚心中黑线满溢……快走开啊啊啊啊啊！
　　“不是……”
　　“不打扰您了。”
　　“以后再见吧……”莉迪亚冷汗流了一身地送走牧师，战战兢兢地躲了起来。
　　许久许久后………………………………
　　莉迪亚躲在了树丛附近，那里很难被发现。
　　托马斯神父所在的忏悔室的门打开了。
　　出来了一个穿着斗篷的人，看身形是个很高的男子。
　　那个人毫不犹豫地走来，穿过走廊，斗篷随着春天尚有些阴冷的风扬起一角，露出精致漂亮的皮靴来。
　　莉迪亚躲在暗处，心脏在看到这个人时瞬间缩紧。
　　杀人的人……他会是谁？
　　而且………………………………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吗？

　　托马斯神父依然还待在忏悔室里，姓名牌未被取下，人就在里面。
　　好不容易，莉迪亚才鼓起勇气从藏身处悄悄溜出来，要不要进去？
　　……想太多不是她的风格，需要缜密思考的一向只有维克多那万年冰山脸。
　　那么就先做了再说！
　　莉迪亚轻轻拉大本就半掩的门，进入忏悔室。

　　——“托马斯神父？”
　　莉迪亚在黑暗之中坐下来，开门的时候能看见里面只有木头椅子，还有镂空的精美木格，想必就是通过这个对话吧。
　　或者说……忏悔。
　　“我的孩子……愿主保佑你。”托马斯神父的声音微微发颤。
　　不知道他刚听了那个凶手的忏悔，是何感想。
　　“神父，我是莉迪亚-德里克。”莉迪亚说道。
　　“……………………”那边沉默了。
　　难堪的寂静。
　　“……神父？”
　　“德里克小姐，您……听到了吗？”半晌，托马斯神父才开口道。
　　这回莉迪亚是彻底知道“彻骨寒冷”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连神父都知道刚才她在外面偷听的话，凶手一定知道在这里的是德里克小姐……德里克家只有一位小姐。
　　莉迪亚这回可是把自己送上了战场……………………啊啊啊啊！那个该死的牧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经过！
　　“…………………………听到什么？”莉迪亚深呼吸了好几下，决定装傻。
　　“刚才那个男人的忏悔词。”神父很干脆。
　　“我只看到有个穿斗篷的男人出来，然后我就进来了……”莉迪亚把事实部分叙述出来，维克多说过——不会说谎就说实话，讲述一部分事实好过什么都没说，“喔，我刚才看到了牧师先生。”
　　“我也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托马斯神父的声音趋于平稳，似乎放下心来。
　　“托马斯神父。”
　　“你有什么烦恼吗？”
　　真不愧为神父，立刻切换回神职人员的模式来。
　　“要说烦恼……也是有的吧。”莉迪亚坐在那小房间里，看不到外面，关上门又是一片漆黑，只有上方是镂空木格，看得见上面的天空——啊啊，忏悔室上面是天空的穹顶壁画。
　　唯一的对话来源，便是木格另一边的神父了。
　　忽然就放下心来。
　　莉迪亚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烦恼啊……”
　　托马斯神父没有说话，细微的呼吸声很平稳。
　　“对了，神父你有烦恼吗？”莉迪亚忽然问，如果人人都有烦恼，这似乎比较平常，但那些更接近主的神职人员呢？他们会有烦恼么——想着就这么问了。
　　“德里克小姐……”
　　神父的声音听起来很犹豫，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
　　“哈哈，不用太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回答没关系喔。”莉迪亚连忙说。
　　然后，不由得往后靠在那木头椅背上，抬头望着那美丽的蓝色穹顶。
　　沉默。
　　那天空，要是真的会更漂亮……

　　“有的。”

　　托马斯神父的声音有点低沉，与莉迪亚之前所了解的那个拘谨的神父并不一样。
　　声音是柔软温和的，带着一点点沮丧。
　　“即使是神父，也是有烦恼的。”
　　莉迪亚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
　　“神父也是凡人啊。”
　　“嗯。”
　　如此沉默下去，大段大段的沉默，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有干净的木头气味，一层木板之隔就是光鲜亮丽的世界。
　　多么令人安心的黑暗。
　　“呐，神父。”
　　“嗯。”
　　“我不喜欢做礼拜，也不喜欢上教堂喔。”
　　“是吗？”
　　“不诚心的信徒会下地狱吧。”
　　“也许吧，主爱所有人，一定会原谅你的。”
　　托马斯神父的声音听起来并不介意。
　　“德里克小姐。”
　　“请说。”
　　“我也不喜欢听忏悔。”
　　“哈哈哈……好同情你呢。”
　　“是啊。”
　　“神父……”
　　“嗯。”
　　“为什么……人要虚伪地活着呢？”
　　莉迪亚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己就这样代替了死去的克莉斯汀小姐，而刚才又听到了不知名杀人犯的劲爆发言，一时真是百感交集。
　　“……我不知道。”
　　“为什么只要活着，就必须要想各种办法为自己牟取利益呢？”
　　想起了莫妮卡夫人，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的生活就像是……末日的太阳，即将沉在地平线之下。
　　也许那是最后的狂欢吧。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神父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神父，你好像很没精神哎。”
　　“是啊。”
　　“神父也有无法回答的问题吗？”莉迪亚有点儿想笑。
　　“……是啊，虽说主无所不知，可我们是凡人，总是有不知道的东西呢。”
　　托马斯神父这么微笑着，莉迪亚感觉他在说话时，嘴角一定是嘲讽地上扬。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怪了。”
　　“说得也是。”

　　“神父。”
　　“请说。”
　　“人们向主祈求什么？”
　　“爱，和平，安宁，食物，住所……所有的一切。”
　　莉迪亚沉默了一会儿。
　　“神父……主实现了大家的愿望吗？”
　　“……德里克小姐。”
　　“……这个……不可以问吗？”莉迪亚并不知道有什么禁忌，她当上小姐之后，这还是第二次来教堂呢。
　　“也不是。”
　　托马斯神父叹了口气。
　　“我想……主并没有实现所有的愿望。”
　　“这样啊……”莉迪亚有些沮丧，想起利奥虔诚的脸孔，他从小就是在这种氛围下长大，一定非常相信吧。
　　“……我曾经听到过一个妇人来忏悔。”
　　托马斯神父的语气有些随意。
　　“她唯一的儿子快要病死了，而她并没有钱，只能祈求主的庇佑。”
　　莉迪亚静静听着。
　　“她每天来向我忏悔她的罪孽，祈求让她的儿子康复。”
　　“每一天。”
　　“她的儿子还是病死了。”
　　“这个妇人的丈夫也是病死的，而她不久之后也生病而死。”
　　“主召唤他们全家上了天堂，但是我想……主并没有实现她的愿望。”
　　莉迪亚微微歪着头，靠在门边的木板上。
　　“主也会这样啊……”
　　主没有实现愿望的那些人，还会如此虔诚吗？
　　莉迪亚这样想着。
　　实现了愿望的话，那个人应该就不会杀人了吧。
　　又是沉默。
　　“托马斯神父。”
　　“嗯。”
　　“来忏悔的人……会报出姓名吗？”
　　“不会。”
　　“我是第一个自报姓名的？”莉迪亚很想笑。
　　“也是第一个进了忏悔室却不忏悔的信徒。”神父的笑声传来。
　　“还与神父聊着不恰当话题。”
　　“说得也是。”
　　“我要走了，托马斯神父。”莉迪亚站起身，“希望有机会再和你聊天。”
　　“没有关系。”
　　莉迪亚推开门，外面的光线有些过于强烈了，她抬起手挡着阳光，这间忏悔室离窗户很近呢。
　　这就是现实世界。
　　“托马斯神父。”
　　莉迪亚回过头对着黑暗说。
　　“如果太过悲伤的话，是可以哭的。”
　　主应该不会怪罪因为悲伤而流泪的信徒吧。
　　“嗯。”
　　神父答应了一声。
　　莉迪亚便走下忏悔室的台阶，她的鞋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有清脆的回响。
　　神父一定听得见她走远的声音吧。

　　——“怎么这么久？”维克多备好马车，等候多时了。
　　莉迪亚的脸上微微有着红晕，笑道：“托马斯神父人不错喔，对我这个信徒大加指导。”
　　“上车吧。”利奥笑道，“莉迪亚，你觉得这个教堂如何？”
　　“壁画挺漂亮，就是牧师的布道太长了……”莉迪亚还是对那冗长的讲述相当郁闷，“利奥，你是习惯每周做礼拜吗？”
　　“原来是两周上一次教堂的。”利奥抓抓头，他的金发那么漂亮，莉迪亚有点儿羡慕。
　　“想去就去吧，出门之前向维克多说一声好了。”莉迪亚笑道，维克多表示不介意，只要不说出德里克家族的秘密就成。
　　“怎么了？”布莱克看莉迪亚往车窗外看。
　　“没什么。”莉迪亚撩起纱帘，“你不觉得今天的天空很漂亮吗？”
　　天空湛蓝如水洗，云朵细如棉絮，多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