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思否梦否》桑郎酒

73、第七十二章

　　李明舟领着苏珏踏上船板，木质船身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拾起横在船头的长桨，手腕一沉，船便划开平静的水面。

　　苏珏屈身坐在他身旁的矮凳上，仰头望向他被月光勾勒的侧脸：“这船……你早就备好的？”

　　“嗯。”桨声与水声交织，李明舟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岁除之夜，总要有些仪式感。”他顿了顿，未竟之言悬在渐浓的夜色中。

　　苏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凳沿。他们都明白，这或许是最后一个共度的除夕。她别过脸去，目光落在被船桨搅碎的月影上。

　　木桨起落间，小舟已至湖心。远处街市灯火如昼，人声喧嚷隐约可闻，却像隔着一层纱幔。近处唯有湖水轻拍船身的声响，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此刻奇妙地交融。

　　李明舟收桨落座，木凳发出轻微的响动。“方才你问秦毅白的事……”他的声音忽然打破沉默，“我并没有全盘托出。当他试探我的千阁阁主身份时，我顺水推舟认了。后来用蛈蛊之事相诈——”他唇角微扬，“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明显。”

　　“你竟直接承认了？”苏珏倏地转头，眸中映着远处灯火，“若此事传开……”

　　“千阁阁主之位，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李明舟望向粼粼水面，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当年形势所迫，如今留着这个身份，不过是为了对付秦潇。”他转头与苏珏对视，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至于秦毅白……且不说他无门无派，就算他想说，也得问问千阁答不答应。”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爆竹声。他这话说得狂妄，却也是事实——在这江湖中，千阁想要掩盖的秘密，从来就没有藏不住的。

　　苏珏沉吟片刻，侧首望向他：“若不做千阁阁主，你想做什么？”

　　李明舟转过头，目光与她相接，眼底映着湖面细碎的波光。他轻声道：“不知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茫然，“刀光剑影的日子过够了，朝堂权谋也非我所愿。若能选，我只想寻一处清净之地，远离纷争——”他顿了顿，声音低缓，“‘立于轻舟倚碧波，远离红尘自在悠’，如此便好。”

　　苏珏闻言，不由莞尔：“堂堂千阁阁主，竟这般没有野心？”话虽调侃，眸中却浮起一丝向往，“不过……若真能如此，倒也不错。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要呢？”

　　李明舟凝视着她，唇角微扬，却未接话。

　　两人视线相触，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只余湖水轻拍船身的声响。苏珏心头一跳，莫名有些慌乱，匆忙别开眼，望向远处灯火：“这儿的景致虽好，就是……有些冷了。”

　　李明舟瞧见她耳尖微红，眼底笑意更深，却也不点破。他起身走向船篷，取出一件蓝底银边的羊毛披风，抖开轻轻搭在她肩上。披风还带着他身上的余温，苏珏微微一怔，还未开口，他已在她身旁重新坐下，仿佛方才的举动再自然不过。

　　夜风掠过湖面，苏珏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待李明舟重新坐定，才低声道：“方才从秦霜那儿得知了一些关于蛈蛊的事……恐怕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

　　李明舟眉头一蹙，目光沉了下来。

　　“她在她娘的遗物里发现了一本记载蛈蛊的古籍。”苏珏的声音有些发紧，“书上说，这世间仅存一只蛈蛊，而它最大的作用……是将活人炼成活死人。”她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披风边缘，“可若仅仅如此，秦潇何必费尽心思争夺？除非……蛈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用途。”

　　李明舟没有立即回应。夜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冷峻。良久，他才缓缓转向苏珏，声音低沉：“倘若……有人能操控这些活死人呢？”

　　苏珏瞳孔骤然一缩，寒意如毒蛇般攀上脊背。

　　“操控活死人……”她的嗓音微微发颤，“他们不知疼痛，除非彻底毁灭，否则根本无法阻止。若真如此，要剿灭他们……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李明舟眸色渐深，映着远处零星的灯火，却透不出一丝暖意。“更可怕的是，或许连砍下头颅……都未必能真正杀死他们。”

　　苏珏猛地打了个寒战，强自稳了稳心神：“或许……只是我们想得太糟？蛈蛊未必真有这般邪性……”

　　李明舟沉默良久，最终沉声道：“但愿如此。”他望向远处漆黑的湖面，声音冷静而决断，“但眼下看来，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天谷了。前几日派去查探的人近日便会回来，待看过他的情报，再作安排。”

　　夜风骤起，吹皱一池寒水，两人的影子在船板上微微晃动，仿佛也染上了几分不安。

　　湖面的风忽然转凉，苏珏望着远处摇曳的灯火，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水声淹没：“李明舟，渊城是不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李明舟的指节在船沿轻轻叩了两下：“七日后秦毅峰流放的消息一出，就是第一道惊雷。”

　　“若是真逼反了秦潇……”苏珏攥紧了披风，“渊城的百姓该怎么办？”

　　“原是想逼他造反，却不知他暗中经营至此。”李明舟眸色一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如今既知蛈蛊之事，就决不能放他出渊城半步。”

　　苏珏轻轻颔首，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飘来的笙歌忽远忽近，衬得湖心愈发寂静。

　　“李明舟，”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飘忽，“若半年后我真的不在了，你会……忘了我吗？”

　　水波晃动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李明舟怔了怔，转头望进她的眼睛：“不会。”

　　苏珏低笑一声，眼底映着细碎的月光：“骗人。记忆最是薄情，何况我们不过相识三载，聚少离多……”

　　“那你希望我记得吗？”他打断道。

　　笑意渐渐从她唇角褪去。苏珏望向深不见底的湖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忘的……就该忘得干净才好。”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又私心想着……若是能有人记得……”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夜风里。

　　李明舟凝视着她被月光勾勒的侧脸：“所以终究……我还是不及他重要？”

　　“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那个人是谁。”苏珏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上。

　　李明舟的手指微微一顿，低声道：“我也从未问过。”

　　——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多少次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他怕听到的答案会让自己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所以每当话题触及那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巧妙地转开，仿佛这样就能假装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你想知道吗？”苏珏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是盛着细碎的星辰。

　　李明舟望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或许他应该知道，哪怕只是为了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不会因为从未问出口而后悔。至少，他想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苏珏重新望向湖面，唇角牵起一抹很淡的笑：“那个人……是我哥哥。”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她的声音轻缓，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比这世上任何一对兄妹都要亲近。因为最艰难的日子……是彼此陪着熬过来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陷入了回忆。李明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浮动的微光。

　　就这样，苏珏开始向李明舟讲述她小时候的故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旧日的温度。湖面泛着细碎的银光，远处的灯火在她眼中明明灭灭，像是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随着苏珏最后一个字落下，四周陷入长久的寂静。李明舟望着水中摇晃的月影，喉结微微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她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忧愁，那些谈及归去时她眉宇间的执念。他与她的经历，终究抵不过生死与共的年少岁月——那个人陪她熬过的每一个寒冬，都成了他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李明舟沉默地拾起船桨，木桨划破水面的声响格外清晰。他们就这样并肩坐着，看碎月重圆，看远处的灯火一盏盏熄灭，直到整个渊城都沉入黑暗。

　　良久，苏珏轻声说：“我们回去吧。”夜风卷起这句话，在湖面上打了个转，最终沉入漆黑的水底。

　　*

　　夜色沉沉，秦毅白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府的路上。李明舟那句关于蛈蛊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搅得他心神不宁。待他回过神来，竟已站在自己房门前，连何时与秦霜分别都记不清了。

　　他踉跄着进屋，颤抖的手提起茶壶，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这才稍稍平复了狂跳的心。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冷静下来后，他猛然醒悟——李明舟方才那番话，分明是在诈他！

　　“若他真知晓全部内情，岂会这般轻易放我离开？”秦毅白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李明舟必定只是捕风捉影，对蛈蛊之事一知半解。但转念一想，他又是从何处得知蛈蛊在他们手中？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秦毅白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也浑然不觉。

　　天谷之事本该天衣无缝。知情者不是被杀，就是被制成了活死人。若说还有漏网之鱼……除了秦霜，就只有……

　　“和洛！”秦毅白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那日在隆景楼，他亲眼看见秦霜带着那个男宠进去，随后苏珏也跟了进去。现在想来，必定是和洛泄露了什么！

　　“砰！”拳头重重砸在桌上，秦毅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失算了！”

　　烛火摇曳间，秦毅白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虽早知苏珏是策划秦毅峰、秦毅年之事的幕后黑手，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能挖出蛈蛊这等隐秘。当初在隆景楼见秦霜带着和洛现身，只道她是被苏珏花言巧语所惑。如今细想，怕是这个妹妹早已深陷其中。

　　想到这里，秦毅白攥紧了手中的茶盏。他自然明白秦霜为何要帮苏珏，却仍觉得她糊涂至极。再过些时日，他本就能从秦潇处取得解药，待大事一成，秦霜想要什么得不到？何必铤而走险去帮一个外人！

　　“可恨！”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茶水溅了一桌。眼下他既不能向秦霜透露谋划，只能先看住她，断绝她与苏珏的联系。更要紧的是，此事绝不能让秦潇知晓——若让他知道秦霜帮着外人算计自家人……秦毅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珏！”这个名字被他咬得粉碎。原本他乐见苏珏对付那两个兄弟，甚至暗中期盼她能替自己扫清障碍。可如今这女人的手伸得太长，竟敢触碰他们最核心的秘密！

　　烛芯爆了个灯花，映得秦毅白面容狰狞。最棘手的是，苏珏身后还站着李明舟。要同时对付千阁阁主和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他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再徐徐图之。

　　“不能再等了。”秦毅白霍然起身，衣袍带起的风扑灭了摇曳的烛火。黑暗中，他大步流星地朝秦潇书房走去，靴底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决绝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