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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闲事莫理 ...

  •   在山上,段行云尚算拘谨,等出了山门,人就放肆起来,把秦一啸和杜轻舟甩出好远,直到进了沧州地界,才被二人赶上。

      事虽重要,却不紧急,三个人走得悠闲,用了二十来天才赶到洛阳城外,寻了一处客栈住下,预备天一亮进城。

      夜深人静,段行云睡不着,倚在窗边看月亮,外面窸窸窣窣,好似有人说话。

      “你想好了吗?这次黄沙帮牵头,周边叫得上名字的都要去,你舍得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段行云侧着耳朵,听出说话的人是一个老者,声音嘶哑,就在客栈的拴马桩那边。

      他轻手轻脚,顺着窗沿滑下去,躲到矮墙边的角落里。

      老者须发皆白,一张脸像枯树皮,另一个稍显年轻,也有四十来岁年纪,对老者的提议显得很犹豫。

      “这里人多眼杂的,要是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咱们还是等进城再说吧。”

      “你这人,怎么总是推三阻四的?”老者甩开袖子,不悦道,“这句话我都听你说了一路了,到底哪里才不人多眼杂?”

      年轻的讪笑两声,劝慰道:“我这不是想万无一失吗?再说这么多人都去,哪里就能轮得上咱们?”

      老者靠在拴马桩上,明明已经快发飙了,却知道光靠自己一个人不行,面色又和缓下来。

      “你放宽心,我都看过了,乡村野店,住的都是贩夫走卒,就只有三个练家子,还都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会影响到咱们的。”

      堂堂回雁楼弟子,却被人说成是毛头小子,段行云心中不服,在地上摸起一粒黄土疙瘩,屈指弹了出去。

      土疙瘩去得迅捷,正中老者的手腕,把对方吓得一激灵,迅速闪到拴马桩后面,年轻的也跟着避开。

      “谁?”

      月色不明,院中黑黢黢的,除了风声,并无其他。

      “来者不善,咱们走。”年轻些的拉住老者,退回到客栈暂避。

      段行云蹲了一会儿,感觉两个人走远了,才猫着腰,从窗沿爬回到房里,心安理得地睡去。

      次日清晨,杜轻舟早早起床,叫店家安排早饭,师兄弟三个坐到一起享用。

      段行云埋头在碗里,一碗汤饼刚呼了一半,就感觉杜轻舟的胳膊肘鬼鬼祟祟地在撞自己。

      “师兄,有人盯着咱们,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吃自己的饭,不该看的别看。”段行云喝下另外半碗,装作不认识昨晚两人,又扯了半块烧饼塞到嘴里。

      那两人就坐在段行云背后,中间隔了一张桌子。老者嘴边生有一颗痦子,一双眼睛犀利如鹰;年轻些的身量不高,一双手却极为粗大,看起来十分滑稽。

      烧饼吃完,段行云预备起身,突然感觉身旁一暗,是那名老者找了过来。

      “三位少侠打哪里来?有没有兴趣和咱们做一桩买卖?”

      秦一啸接话道:“鄙人洛阳本地人士,刚从幽州探亲回来,这两位是我兄弟,跟过来玩两天。”

      老者听出秦一啸的洛阳口音,神色不如之前紧张,自报家门道:“小老儿吴阿大,这是我侄子小牛,是个哑巴。”

      年轻些的听了,“嗯啊”两声,以示回应。

      “不知二位要与我们做什么买卖?”秦一啸邀请叔侄俩坐下,倒上茶水。

      “三位一看就身手了得,这件事对你们来说再简单不过了。”老者恭维两句,见无人阻拦,又接着往下说,“洛阳城郊,有一姓郝的员外,为富不仁,残害乡里,我侄儿就是被他毒成哑巴的。小老儿听说,有人要去找姓郝的麻烦,就想跟着去讨个公道,让我侄儿下半辈子好过一些,可惜小老儿只会几下庄稼把式,怕去了吃亏,三位少侠若是肯助小老儿一臂之力,等得了赔偿,我叔侄俩分你们一半。那姓郝的有钱得很,断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杜轻舟是愣头青,听说有这种事,一股热血上头,就要拔刀相助。

      段行云却道:“听老丈的意思,去找郝员外麻烦的人还不少,其中肯定不乏好手。就算这些人不济事,也还有官府在,我师兄弟三人初出茅庐,这次来洛阳还有正事要办,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告辞。”

      说罢扔下店钱,招呼两位师弟出去。

      秦一啸还想问个清楚,却听到段行云在外面催促,只好跟了出去。

      “你干嘛说我是哑巴?”看到三人远去,年轻些的有些不高兴。

      老者收了谄笑,神色轻松道:“你不是怕被他们听去,给咱们使绊子吗?我刚才都试探过了,他们不会多管闲事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年轻的明白过来,终是妥协:“好吧,我就跟你去一趟,要是没成功,你可不能怪我……”

      *

      上马疾行,段行云一直到城门口才停下。

      秦一啸姗姗来迟,追在后面问:“师兄方才是什么意思?那位老丈说得好好的,又没得罪我们,师兄怎么说走就走?”

      杜轻舟一样纳闷,见问,也打马赶上来。

      “吴阿大,吴小牛?”段行云笑出声,一甩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我昨晚还听到吴小牛侃侃而谈,怎么今早就成哑巴了?郝员外害人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师兄的意思是,那老头在撒谎?”杜轻舟追问。

      段行云点头,说起昨晚的所见所闻。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郝员外,他们要找帮手,也不会找咱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江湖上多的是收钱办事的,撒把银子就能砸倒一大片,他又不傻,怎会来找咱们?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试探罢了,他拿不准昨天是不是有人偷听,也不知道我偷听了多少,所以害怕咱们从旁插一脚,咱们只要不理他,他们就不会再找上门了。”

      杜轻舟恍然大悟,急走几步跟上,秦一啸虽然不悦,站了一会儿,也快步赶上。

      进城后,秦一啸说要回家看看,先跟二人分开。师兄弟重新找了住处,分头去打探“古坟张”的下落。

      *

      段行云头一回进这样的大城,只觉得处处新鲜,哪里都有趣,不知不觉,就在街上虚度了一日。

      洛阳到底繁华,明明日色向西都快上灯了,行人却不减反增,段行云神游其中,把正事暂且抛下。

      黑夜来临,宵夜摊上升起缕缕炊烟,卖艺的人隔着水汽在翻跟头。

      段行云走走看看,忽听到歌声曼妙,伴着丝竹之音徐徐而来,抬头一看,竟到了一家名为“红袖馆”的歌楼前面。

      红袖馆分为三层,外面栏杆上绑满彩色轻纱,楼中灯火通明,被轻纱罩住,看上去朦朦胧胧,仿佛置身仙楼。

      这等消遣场所,段行云以前只听别人说过,却从来亲临,他在门口踌躇许久,想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样?

      然而还没等他进去,就听到里头一阵喧哗,有个小乞丐从里面跑出来,紧接着,又追出四五个穿戴整齐的打手。

      段行云险些被撞到,还好身手敏捷,及时闪到一旁。

      打手们把小乞丐赶到门外,站在里面骂骂咧咧:“滚出去,没钱还来这里消遣,活腻歪了你!”

      小乞丐身材矮小,蓬头垢面,一顶破帽子歪歪斜斜地挂在头上,嘴里却不甘示弱,站在门外又蹦又跳。

      “爷爷就爱进来,你个狗东西管得着吗?”

      街上的人听到吵闹,都驻足观望,打手们被落了面子,急需要一个出气口。

      眼看拳头就要落到小乞丐身上,段行云斜刺里插一脚,制止他们:“慢着!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你要多管闲事吗?”打手们瞪着段行云,目露凶光。

      段行云赔笑一声,道:“你们看他的样子,就应该猜到他没钱付账,那何不之前就别放他进去呢?现在又来赶人?”

      打手中有一人回道:“这人点了絮儿姑娘的台子,连吃带拿不说,还不给钱,兄弟们已经忍了够久了,要不是絮儿姑娘拦着,早把他打出去了!”

      小乞丐把衣服拉扯整齐,翻着白眼道:“人家絮儿姑娘爱我的人品,就爱让我进去,你们管得着吗?一群走狗!”

      “你还敢骂人!”打手们群情激奋,想冲出来打人。

      小乞丐个子矮小,勉强够到段行云的肩膀,就连声音也很尖细,十足十的小孩子模样。段行云怕他吃亏,忙把人拉到自己身后。

      “他欠你们多少银子?我给了。”

      打手们也怕闹出人命,碰巧有人愿意当冤大头,于是见好就收,收起拳头:“不多不少,整整二两。”

      段行云在身上摸了一遍,找出一点碎银,又凑出十几个铜板,勉强够数,交给领头的人。

      打手们得了钱就进门,段行云分文未剩,也没心思再进楼听曲了,折身往客栈走。

      刚走两步,便听到小乞丐在后面嘲讽:“道貌岸然!”

      “你是在说我吗?我怎么就道貌岸然了?”段行云被气笑回头。

      小乞丐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

      “我说你道貌岸然,自然有我的理由!一,你站在歌馆前面犹犹豫豫,想进又不敢进,有色心没色胆;二、你没钱,却又打肿脸充胖子,把家当都折在楼里;三,小爷我有的是钱,这楼我想进就进,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

      段行云只当自己救的是一个普通小乞丐,想不到还有这般伶俐的口齿,于是被激起了胜负欲。要知道,以他的口才,只要不在回雁楼束手束脚,还是说得过几个人的。

      他忍不住笑道:“我堂堂君子,你竟然说我道貌岸然?首先,我没有犹犹豫豫,只是之前没来过,有点好奇罢了。楼里管弦动听,我想进去瞧瞧,你说我附庸风雅可以,说色心大可不必;其次,我有没有钱你怎么知道?难道就因为今天带少了,我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吗?试问你出门,是把身家都背在身上的?最后……”

      小乞丐一身褴褛,段行云话说一半才想起来,连忙止住:“算了,最后一条我不说了。”

      “你怎么不说了?”小乞丐追着问,随后瞧了眼自身装扮,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觉得我说自己有钱是在吹牛!”

      段行云不说话,思考方才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平白伤人自尊?

      然而不等他道歉,就听小乞丐又说:“你知道你刚才的话其实漏洞百出吗?”

      小乞丐背着手踱步,摇头晃脑道:“你的话自相矛盾。你说‘谁会把身家都背在身上’,可是你看我的样子,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值钱的东西,可不就是把身家都背在身上吗?如果按你说的,人不会把身家背在身上,就意味着,你脑子里认为我还是有其他财物的,那么究竟有多少呢?你却不知道。你在不知道我有多少钱的情况下,光凭感觉,就臆测我是个穷鬼,是不是太武断了?所以按你的理论,我到底是有钱呢,还是没钱?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段行云自认口齿伶俐,遇到的人里少有说得过他的,今日却被小乞丐胡搅蛮缠一通,找不到任何地方反驳。因为那两句话,的的确确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怨不得被别人揪住。

      “好吧,我认输。”段行云无奈退步,打算就此罢休。

      “等等!”小乞丐叫住他,“你既然认输了,怎么不给大爷我道歉?”

      段行云本欲再说几句,他见小乞丐虽然脏污,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的,说不出的清明,猜想对方可能是哪家落难的少爷,心气高,一时接受不了现实,便把话吞了回去,微笑道:“好吧,我道歉,我不该说话不过脑子,得罪了大爷。我在这里给大爷陪个不是,希望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小子一回。”

      小乞丐听了,颜色稍霁,随后怪笑道:“我自称大爷是习惯,你都多大了,也好意思叫我大爷,我很老吗?那你怎么不叫我老爷?这个暂且不与你论,老爷且问问你,你都错在哪儿了?”

      小乞丐装得老气横秋,段行云不过是看他年幼,才自承不是,哪知还要说出个一二三来,一时语塞。

      “这个……这个嘛,总之是我的不对就对了。”

      小乞丐双手往后一背,趾高气场地从台阶上下来,围着段行云转悠。

      “哦——,你现在又不想承认了是不是?我瞧你衣冠楚楚,原来竟是个信口雌黄的小人!”

      说着便要在段行云脑袋上敲上一记,却不想段行云太高,他鼓足了劲也没敲着。

      段行云从未见过此等趣事,不由笑出声,小乞丐丢了面子,忿忿道:“你当我打不到你吗?”

      说着跳起来,打在段行云头上。

      段行云惊诧于小乞丐的蛮不讲理,却知道对方并未使力,便也不怎么生气。

      小乞丐得逞,顿觉扬眉吐气,质问他:“你先前明明已经认错,为什么后来又不认啦?”

      段行云纳闷:“不知老爷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么快就不认账了?”小乞丐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你刚开始说自己不对,后来又说‘总之是我的不对就对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就算做的不对也是对的,而我做的就算是对的也是不对的,是不是这样?”

      一段话像绕口令一样,把段行云都听懵了,想了半天才知道小乞丐又在歪解他的意思。

      夜色愈发漆黑,段行云怕回去晚了叫杜轻舟担心,而且眼前这个“大麻烦”,只怕到明天也不一定说得过,思来想去,还是先走为妙。于是服软道:“这位老爷,我真的错了,我今天就不该多管闲事!”

      说完也不管对方还有什么歪词,立刻脚下生风。

      他刚跑出去几步,便听到背后有暗器破空之声,侧身一避,竟是个十两重的银子,稳稳落在地上。

      再看时,小乞丐已经嬉笑着跑进巷子,嘴上喊着:“穷鬼老爷赏你的!”

      等他追时,人已经没影了。

      段行云不想收,可银子摆在大街上实在不好,只好拾了,预备日后再还回去。

      街上行人尚多,段行云无心再玩,决意暂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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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闲事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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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人自2023年4月起开始了一份长期工作,预计在2026年10月左右结束,在此期间比较忙碌,更兼加班常有,带娃劳累,没有多余的时间码字,大概率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更新。(坑是不可能坑的,强迫症不允许!)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