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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谷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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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一至,就要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剪窗花、贴春联、挂灯笼、办年货、炖大肉、蒸馍馍、摊煎饼、包饺子等……连家也一样。
正所谓:过新年,换新装,欢欢喜喜过大年。
亭湖镇不少镇民都来连家,订制新衣裳,连朔三父子忙得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往年刘馥还可以帮着裁剪布料,今年多亏了连蹄,到处宣传他的画,于是,年前慕名来买画的人络绎不绝,刘馥画画画到手抽筋,再无多余空闲,因此今年连家比往年更忙碌。
这日清早,又有人登门问道:“刘郁香举人老爷是不是住在这儿?”
青碧以为是来买画的,就把人领进来。
连蹄正在堂中熨衣裳,见青碧领人往跨院,忙跑出来笑道:“这位客人,实在对不住,求画的人太多了,如果你想买画,怕要等到明年。”
来人是个青袍汉子,三十岁上下,他见到连蹄,作揖笑道:“刘老爷好!”
连蹄连忙还礼道:“我不是刘老爷,我姓连,是刘老爷的表兄。”
青袍汉子笑道:“连公子,可否请刘老爷出来一见?”
连蹄道:“他在屋里作画,你有甚事儿,只管对我说便了。”
青袍汉子笑道:“小人是从京城谷府来的,我家谷少爷想请刘老爷去府中作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双手递给连蹄。
连蹄接过打开看。
青袍汉子道:“我家少爷是京城有名的公子,最爱的便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少爷举办了‘群英会’,邀请天底下许多知名的才子、才女前去相聚、交流。”
连蹄看那请柬,见上面写那谷家少爷的名字叫做“谷一笑”。
青袍汉子续道:“刘老爷画功了得,我家少爷甚是欣赏,因此相邀去府中作客,还请刘老爷赏脸。”
连蹄心想:“邀请天底下知名的才子才女,看来是大富人家……”见请柬上没写明聚会日期,问道:“群英会何时举行?”
青袍汉子笑道:“邀请的人数众多,大都来自四面八方,不大可能同日抵达京城,因此群英会会举行好几个月,只要去了,我家少爷一概欢迎。”
连蹄道:“原来如此。”
青袍汉子道:“少爷安排了食宿,刘老爷去了,住多久都没问题。”
连蹄道:“此事还得先跟刘老爷商量。”
青袍汉子道:“是、是。”又道:“我家少爷便静候刘老爷光临。”说罢便欲告辞。
连蹄道:“且慢,先生远道而来,还请留下吃顿便饭,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青袍汉子笑道:“多谢,但不必了,如今年关将近,小人早走一日,便可早一日回到京城。”
连蹄听这般说,也就不再挽留,命青碧把青袍汉子送出门去,当夜晚饭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家人。
连朔道:“明年春闱,小馥要考试,参加这些聚会作甚?”
连蹄笑道:“聚会参不参加倒不打紧,只是那谷少爷提供房子住,小馥去京城,就不用住客栈,省下不少银子。”
连朔啐道:“这种钱也省!”
连蹄道:“爹爹,客栈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人很混杂,小馥住在那儿,怎能安心读书?谷家就不一样,那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清幽、安静,食宿皆有保障,无论如何,总比客栈好得多。”
连朔说不过他,干脆不说。
连蹄笑道:“小馥,你觉得如何?”
刘馥道:“我又不认识那谷少爷,却去他家住,是否不妥?”
连蹄道:“他不是单邀请你的,还有很多知名的人才子才女。”
刘馥道:“这……”
连蹄笑道:“不用怕,我陪着你,先去瞧瞧,若不好了,再住客栈也不迟。”
刘馥一向不拂他意,反正有他相陪,到哪儿都无所谓,当下也无异议。
从济南到京城,路程大约需要五、六日,连朔思忖外甥身子弱,去到多半还得调理些日子,若去晚了,临近考试,他还没恢复,那可糟了!于是过完年初三,便催促儿子和外甥尽快上路。
连蹄道:“也不必那么急吧。”
连朔道:“早一日到达京城,小馥便可多歇息一日。”
连蹄一想不错,初四的清晨,便和刘馥一道,坐马车前往京城。
临走前,连朔叫住刘馥道:“你且等等。”
刘馥道:“怎么?”
连朔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里面包着一块坠子,往外甥脖子上挂道:“你戴好来。”
刘馥拿起一看,原来是块白玉牌的白衣观音菩萨雕像。
连家信奉观音,无论是连蹄、连缔,还是连朔自己,都戴着白玉观音雕像,刘馥来到连家后,连朔自不免也让其佩戴。
起初刘馥不以为然,哪知年前他在院中为梅花修剪花枝,突然一个不慎,往后摔一跤,摔得他金星乱冒,全身疼痛难熬,好像骨头都粉碎了般。
连蹄赶紧将他扶起来,一检查,毫发无伤,而佩戴在脖子上的白玉观音雕像,早已砸得粉碎!刘馥觉得这事很神奇,认为是观音菩萨救了他一命,从此也信了起来。
不过之前那块白玉观音像已砸碎,连朔自然又重新给他求过一块,说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去寺里重新给你求的,已开光了,你好好戴着。”
刘馥喜道:“多谢舅舅!”
接下来几日,天气甚晴朗,没有大风雪,二人也不着急,慢慢驾驶,直到第八日上,顺利来到皇城脚下。
京城繁华,满街均是人马车轿,抬眼皆是雕梁画栋,二人按请柬上写的住址,一面找,一面向路人打听谷府何在。
路人一听都知晓,说那正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谷大用的府宅。
二人按照指点,一路朝南行驶,不多时,来到一座大院,门前也是车轿纵横,刘馥掀开车帘看向门匾,见上面有用金漆写着“谷府”两个大字,长叹一声道:“可算到了。”
谷府门前有许多家丁,见又有马车停下,立刻上来牵马,满面堆笑道:“贵客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
二人下了马车,连蹄把请柬递给家丁,见周围车轿下来的人,多是年轻公子姑娘,身边还跟着丫鬟小厮,问道:“这些人都是来参加群英会的么?”
家丁笑道:“正是,二位,快请进。”
二人随他进了正门,见门里也停满轿子,与外面凌乱不同,里间的轿子停得整整齐齐,一看有人进来,数名轿夫立刻上前,准备抬轿。
家丁笑道:“二位请上轿。”
连蹄心想:“好客气。”与刘馥各上了一顶轿子。
家丁道:“起轿。”众轿夫便抬起轿子。
连蹄坐在轿中,一摇一摇的,心道:“软轿可比马车舒适多了。”从轿窗看出去,见是走在一条极长的青石道上,左右都是高墙,连棵树都没有,心想:“这就大户人家的屋子?”又想:“小馥襄阳的家是不是也这样。”
走了良久,轿子终于停下来,有人将轿帘掀开,家丁站在轿旁,笑道:“公子请下轿。”
连蹄一下轿,发现身处一所小院,院门是月洞门,门内左中右各有一房,中央有石几石凳,还有数排翠绿的竹子。
刘馥笑道:“这院子很别致。”
家丁笑道:“各地来的宾客太多,安排不周,已没有两间相邻的空房了。”指着左边和中间的房子道:“这两间房都有人住了。”又指着右首的房间道:“二位公子,你们谁住这一间?”
连蹄知他是打算把另一人安排去别的房间,于是道:“不必了,我们俩住一间。”
家丁道:“房里只有一张床。”
连蹄道:“没关系,我们兄弟在家都是挤一张床的。”
家丁笑道:“既如此,请二位先进屋歇息歇息。”
二人应了,待家丁和众轿夫走后,推门进房,方才坐下,有两名丫鬟敲门。
连、刘二人道:“二位姑娘好。”
丫鬟是来送茶水点心的,放好茶点,走去纱橱里取出巾帕、牙刷等洗漱用品,替二人一一摆放整齐,随后便退了出去。
接着,又有两名小厮提着一个大麻袋进来,麻袋里装的是木炭,二厮道:“碳若用完,只管说,小的再送过来。”
连、刘二人笑道:“多谢。”
待二厮走后,连蹄道:“谷家安排得可真周到,比客栈好太多了,咱们没来错。”
刘馥道:“不用钱,自然什么都好,是不是?”
连蹄笑道:“那当然。”
刘馥喝了一口茶,见点心是驴打滚、蜜麻花、豌豆黄等,便拿一块吃,见连蹄把行李、书籍拿出来摆放,刘馥道:“你先别忙,都中午了,先坐下吃点东西吧。”
正在这时,又有人敲门,原来是几名厨娘送午饭来了,还道:“往后一日三餐都会送来,二位公子请放宽心住。”
连、刘二人笑道:“多谢。”
见连蹄还在忙,刘馥去把他拉到桌前坐下道:“那些东西几时摆都行,肚子饿坏可不行,先吃饭。”拿起荷叶饼,包了烤鸭,就往他嘴塞去道:“快吃。”
连蹄来不及张嘴,烤鸭塞中他嘴角,荷叶饼裂开,里面的酱汁糊了他一脸。
刘馥见他像个大花猫,忍不住捧腹大笑。
来京城的路上,刘馥都坐在马车里,每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偶尔看看书,远道来谷府,半点都不累,反观连蹄,马车一直都是他在赶,路上吃穿用度都是他安排,真正是累坏了,午饭只吃了一半,竟含着食物睡着。
刘馥帮他把嘴里食物弄掉,抱去床上躺好,宽衣盖被。
他自己是半点不困,眼看天气甚好,吃过午饭便走出房间透气。
月洞门外是更大的院子,路径弯曲,到处都是竹子、山石、院落、房舍……此刻正值午后,大家吃过午饭,多在屋里睡觉,因此院中静悄悄,鸦雀无声。
刘馥闲庭信步,正欲赋诗一首,忽见前方的一株花树下,坐着一个书生,手里拿着一幅画卷,看得很入迷,并未发现有人走近。
刘馥心想:“我若静悄悄走过去,倘若他突然听到,可能会吓一大跳。”于是加重了脚步声。
书生这才察觉,抬头看见刘馥,站起笑道:“你好。”
刘馥也道:“你好。”稍微打量了一下对方,见书生约二十六、七岁年纪,长得很文雅,但非常瘦削,比自己还瘦,几乎是皮包骨,脸上也苍白无血色。
书生道:“你是今日中午才来的吧?”说的是四川口音。
刘馥笑道:“正是。”
书生道:“我叫景庆安,字贺平,与你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刚才我瞧见,你是和同伴一起来的。”
刘馥笑道:“正是。”又道:“我姓刘名馥,字郁香。”
景庆安大为惊讶道:“你……你是刘郁香?”
刘馥道:“是……”
景庆安大喜,拉他手道:“我很喜欢你的画!”
刘馥一呆,奇道:“你看过我的画?”
景庆安笑道:“当然啦!”
刘馥道:“你是四川人吧?”
景庆安道:“是,四川绵州人。”
刘馥道:“那你怎么看过我的画?”
景庆安也是一怔,旋即明白,笑道:“郁香的画很有名,蜀地的人自也知晓,难道你自己竟不知?”
刘馥张口结舌,此事连蹄其实跟他说过,只是他一直认为是连蹄哄他开心,根本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不禁喜出望外。
景庆安笑道:“我平常也自画些画,郁香若不嫌弃,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刘馥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于是与他一同回到小院。
景庆安住的是当中那间房,一进门便道:“郁香请自便。”转身去书橱找画。
刘馥看他桌案上摆了四书五经,还有许多纸张,有一些掉在了地上,捡起一看,上面全是八股文,说道:“贺平也是来考试的?”
景庆安道:“正是,郁香也是吧?”
刘馥道:“是的……”他瞬间恍然,许多读书人,为了高中,彻夜看书,景庆安精神憔悴,多半为此,想起连蹄也常说他精神不佳,看来还是应该多睡点儿觉。
景庆安把自己的画取出来,铺满房间,让刘馥指正。
刘馥见画很不错,便与他讨论起来,越说越开心,越说越兴奋,画扔得满地都是,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景庆安笑道:“听郁香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刘馥笑道:“贺平过奖了!”心中确实有些得意,一得意尾巴就翘,尾巴一翘身子就飘,身子飘了脚下就站不稳了,一个不慎,脚跟踢中床前的踏脚板,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床上。
便在此时,景庆安脸色蓦地大变,冲将过来,掀开被褥,摸出一幅画卷,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查看,待见画卷完好无损,方长长舒一口气。
刘馥大感过意不去,忙道:“对不起!”
景庆安却似乎没听见,只是不停道:“好险、好险……”
刘馥疑惑道:“贺平?”
景庆安仍不理会,对画卷柔声道:“你没事,我就安心了……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根毫毛。”
刘馥见他对着画卷自言自语,好像是对着一个人说话,不仅有些发毛,忙道:“贺平,我先行告辞了……”说罢,急急退出屋去。
刚巧连蹄睡醒了,今正在院中伸懒腰,看见刘馥从中间的房子退出来,走去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道:“小馥。”
刘馥吓一大跳,大叫一声,待看清是连蹄,怒道:“你干么吓我?”
连蹄瞪眼道:“我就叫了你一声,几时吓你了?”眼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奇道:“你怎么回事?”
刘馥定了定神,这才把之前所遇所见细细说出。
连蹄道:“可能那画卷是他很珍贵的宝贝,他紧张吧。”
刘馥道:“他刚才对着画卷说话的模样,吓人得很,我还以为中邪了。”说着眼前就浮现适才景庆安对画卷说话的神情,打了个哆嗦,赶紧跑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