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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终局 ...

  •   63 终局

      如孟谨行所说,宫城之外确有近十万兵马,将这诺大的京城围了个结实。
      只是孟清徽行事妥帖,自她决定要借机钓出谋逆之人时,就准备下了狠手。
      田英在孟清徽的授意下关闭了所有市坊通道,早早由各地调来的精兵早已枕戈待旦,待信号一到,顷刻间所有坊市中,精兵尽出。
      神武大街自西向东,凡有不降者,当街斩杀,如是天亮后,再无一个逆兵。
      除了长邑坊中棺材纸钱生意兴盛许多,京城很快就又恢复了往昔的模样,似乎这场叛乱根本不曾发生。
      至于那些应邀前来观礼的勋贵们,很快明白了孟清徽这出敲山震虎,想到那些曾有异心的人,都“意外”死在了这场宫变上,剩下的人都老实地呆在自己的地盘,此后终身都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京城之后,远在西北的李敏迅速按照此前孟清徽的安排,将盘踞在西北的沙匪一举清空,而留驻南疆的江升则按照姚守贞的指示,自南向北,沿江而行,奉命勘验所有驻军之地。如此来,军中上下整肃一清。
      孟谨行因是亲王作乱,被废为庶人,到最后孟清徽还是网开一面,只将他关在昭狱之中,永生都不许再出来。
      至于照夜清,因着孟元康的缘故,孟清徽暂时没有处置她,只命人将她先关在文昌宫内。
      韩枫听闻败讯,又以为边寒月身死,心如死灰,面朝昔年韩家府宅的方向叩了三个头,谢过当年韩氏对他的恩遇,仰天大笑,于昭狱自尽,欲追随韩家而去,幸亏狱卒救得及时,这才勉强救回一条命来。
      这场筹谋二十年,牵扯诸多势力的叛乱,就以这样近乎可笑的方式,凌乱收场。
      而被卷入漩涡中心的程熹微,终于在昏迷两日后悠悠转醒。
      睁开眼的瞬间,程熹微恍惚了很久,才觉出自己还活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一同醒了过来,争先恐后地疼了起来。
      但是,所有的疼痛,都及不过心中的麻木,边寒月死了,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在他怀里没了呼吸,就那么一点点冷下去,像块怎么都捂不热的冰,带走了盛夏的炽热,也带走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从最开始发现被欺骗的惊恐愤怒,到从叛军中冲进文昌宫寻他的惶恐慌张,最后眼看他穷途末路,在自己怀里没了气息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枯灰,成了齑粉。
      程熹微累极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力气能让他提起力气。泪水从他眼角划过,他就这样呆呆地躺着,好像他也成了一具尸体,自此以后再不用受这人间苦痛。
      殿中的安神香悠悠燃着,清炉灰的侍从朝帷帐边一瞥,正看见程熹微无声落泪的模样。
      侍从惊喜地走至外间:“将军,程大人醒了。”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再接着姚守贞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熹微,你疼不疼,手疼不疼,能使得上劲儿吗?”
      程熹微怔怔地看着姚守贞,似乎是这样的长辈给了他依靠,程熹微嘴角一抽,大股眼泪瞬间落下。
      他哭得伤心极了,哭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姚叔……寒月……寒……月……他……他死……了……”
      他就这么哽咽着,抽噎着,朝着他为数不多的亲人展示这血淋淋的伤痛脆弱。
      “姚叔……寒月……死了……”
      他哭得太伤心了,以至于姚守贞都无法从他密集而哀伤的哭声中插进话。
      最后,姚守贞只能拧着程熹微的下巴,让他看向床榻里侧。
      长乐宫的陈设无不讲究,当初这方床榻是孟清徽亲自让技巧处的木匠们做的,较平常的床榻更宽阔些,缠枝的雕花纹样沿着床边一路蔓延,最后在床头绽出大团盛放的并蒂莲花。
      而那莲花之下,边寒月正静静躺着,虽然脸色还是惨白,但是胸口却仍在起伏。
      巨大的欣喜让他忘记了疼痛,他连滚带爬地挪到床榻里侧,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放到他的鼻尖下,当轻若细羽的呼吸拂过程熹微的手指时,仿佛那是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河,轻而易举地将程熹微所有的情绪冲垮,所剩只有无尽欢喜。
      程熹微呆呆地扭过头,望向姚守贞:“有气……”
      “噗嗤—— ”
      姚守贞被他的呆样逗乐了,拿起侍从端着的软帕,照顾小孩般大掌一抹,擦干了他满脸的眼泪鼻涕。
      “现在疼不疼了?”
      “不疼了……哪里都不疼了。”
      程熹微似乎还没从这样的大悲大喜中走出来,还有些还有些呆呆的,姚守贞就让人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让他边吃边缓神。
      程熹微下床时还不住地扭头看边寒月,好像自己这么一转身,他就又断气似的。
      “放心,他死不了,你快点过来吃饭。”
      程熹微的一只手被吊了起来,只能用勺子喝粥,一碗粥恍恍惚惚地喝完,人才算是重新落在了地面上,终于有了点微薄的真实感。
      “姚叔,到底怎么回事。”程熹微捏着勺子,呆呆地问道。
      姚守贞叹了口气,又给程熹微盛了碗粥,一边看他喝粥,一边讲着那段遥远的往事。
      滴漏声声,不知又过了多久,殿中的安神香又一次燃尽了。
      姚守贞看向对面的程熹微,低声说道:“这些事情,当年亲历之人都不在了,现在知道的不过寥寥,熹微,你要懂得分寸。”
      被灌了惊天大秘密的程熹微,又一次呆住了,他怔怔地捧着碗,犹豫了半天才敢开口。
      “那么说,殿下是……”
      姚守贞点了点头:“我与陛下,当年都是年少,没了分寸。”
      当年,他与孟清徽都太过年轻,孟清徽的位子坐得也没那么稳,尽管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如同隐雷,一旦爆发出来,但是年少的热情又岂会轻易断绝。
      那时候,哪怕是流言沸沸扬扬的时候,孟清徽还会固执地将他留宿在长乐宫。
      长乐宫,长乐无尽……
      当孟清徽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时,忐忑不安,惶恐无措,以及隐晦的狂喜纠缠成复杂的情绪,将这年轻的将军紧紧捆缚。
      后来,又因他的这些犹豫忐忑,待反应过来时,韩秦两姓已然血流成河。
      那些时日,他虽然也看到了韩氏的蠢蠢欲动,知晓他们可能在密谋叛乱,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孟清徽会这样的狠辣,一场株连近千人的屠杀,不过一夜而已。
      “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昔年旧人早已埋入黄土,陛下是不可能允许这件事再翻上来的。”
      “至于往后如何,等边公子醒过来,你们再好好谈谈吧。”
      见姚守贞起身要走,程熹微抬头问道:“陛下……为什么会放了寒月?”
      姚守贞眼睫轻垂,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大概是人的年岁大了,心肠就会软下来,哪怕有再多的狠辣手段,到了最后一步,总会有些不忍。”
      “再说,这么多年,对于当年,陛下也并非全然无愧……”
      话说到这里,也就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
      程熹微再次看向姚守贞,见他真的要走了,似挣扎般,终于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姚叔,我爹……我爹……”
      “我爹,是寒月……”
      话还是没有问出口,这样的话对于他来说太过艰难,他无法问出口,是他全心相信的枕边人杀了他的父亲吗?
      这样反复的撕扯中,程熹微挣扎着,还是没有把这句话问完。
      姚守贞又停住脚步,眼神看向垂帐间依旧沉睡的边寒月。
      “不是,西北的密探截下了许多他发给手下的密信,许多封中都提到,绝不许伤程将军。”
      “不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而死,他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程熹微又不争气地落下泪来,泪水落到粥碗里,他忙擦干了眼泪,故作坚强模样。
      一只大手揉了揉程熹微的头,姚守贞轻声说道:“傻孩子,有些话你等他醒了,自己去问他吧。”
      这回程熹微没有别的问题了,姚守贞终于出了长乐宫。
      长街的垂柳下,苏平正在给孟清徽打着扇子,见姚守贞走过来,忙行了一礼。
      “将军万安。”
      孟清徽见状,直起脊背,朝着他走去。
      “怎么样?”
      姚守贞跟他并肩而行,一道在长街上走着,来往的青衣宫娥见了无不行礼避让。
      “熹微醒了,精神头还可以,韩家那个孩子还没醒。”
      孟清徽皱皱眉头:“醒了之后赶紧让他们都出宫。”
      “好,醒了之后让他们立即出宫。”姚守贞柔声回话,又接着问道:“殿下那边,陛下准备怎么处理?”
      孟清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元康醒了后,不吃不喝的,那个女孩也跟他一样,两个人现在被我送回太子府了。”
      “陛下同殿下讲清楚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
      姚守贞轻轻握住孟清徽的手,似在给她力量一般。
      “当初臣曾说,如此行事,怕是殿下承受不住,但是事到如今,陛下也无需过于自责。”
      “有些疮疤总是会烂掉的,长痛不如短痛,殿下也总要学着独当一面。”
      孟清徽长长叹了口气:“当年养他长大,总觉得这世间风雨太多,不忍心让他被风霜摧残,却忘了坐这至高之位,最先要习惯的就是欺骗与背叛。
      “罢了,经此一事,至少能有十年太平光景,让他慢慢去学吧。”
      孟清徽回握住姚守贞的手,抬头看向他:“爱卿,跟朕一同去趟太子府?”
      姚守贞点头回应,刚想要同她一起走,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顿住了脚步。
      “被熹微哭晕了头,竟然忘记告诉他了。”
      “什么?”
      孟清徽下意识地反问道,却很快反应过来姚守贞指的是什么。
      “如今局势既平,也不用躲躲藏藏了,算算日子,他也该过罢青牛关了。”
      只见她轻轻一笑,望向长乐宫说道:“罢了,还是别说了,就当是给他们个惊喜吧。”

      在程熹微的精心照料下,边寒月终于在翌日的凌晨醒了过来。
      天还未亮,昏暗朦胧的天光中,边寒月怔怔地看着这无尽的黑暗,心想原来这就是阴曹地府的模样吗。
      还未等他细细看去,只见一盏明灯亮起,接着程熹微的脸就出现在视野中。
      两人就这么呆呆地互相看着,直到许久后,边寒月才低声喊道:“熹……微……”
      他的声音哑极了,几乎不似人言,但是程熹微还是听出来了,他是在唤自己。
      程熹微握住他的手,轻声回道:“我在。”
      仿佛是那些早已习惯了的漫长噩梦,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失去,经历无数的离别,然后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醒来。
      但却从未有一个梦境,一如此刻,能在将醒未醒时遇到这样美满的结局,能让他握住自己的手,轻声对他说,我在。
      边寒月觉得,如果这是地狱,那么他愿意被永囚于此,再不轮回转生。
      程熹微见他只睁着眼,也不说话,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就用那只完好的手摸摸他的头。
      “也不发烧,怎么不说话了。”
      令人心安的触感覆在额头上,边寒月沉寂许久的感官渐次复苏,针扎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痛……这不是梦……
      他猛然攥住程熹微的手,挣扎着坐起身,掌心相贴间皮肉的交缠,动作间周身的剧痛,无不提醒着他。
      这确实不是梦。
      边寒月的眼睛越睁越大,不可置信般又喊了一句:“熹……微……”
      程熹微被他攥得生疼,但是他没有动,就这么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
      “是我。”
      程熹微轻笑,虚虚抱住边寒月,让他感受自己的存在。
      “我在,一直都在。”
      温热的气息扑在在边寒月脸颊边,烫得他眼睛发酸,鼻子发酸,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润湿了程熹微的鼻尖,恍惚间看过去,他也像哭了似的。
      “对不起……熹微……对不起……”
      他还是在反反复复说着这些话,程熹微听后心中更痛。
      “过去了……都过去了……”
      程熹微抚摸着他的长发,等着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长乐宫内静极了,除了边寒月低低的哭声,再无声响,重重月影帘帐中,他压抑着的哭声难过极了,让人闻之心碎。
      很久之后,久到边寒月都要流尽一生的眼泪,他才敢再抬头看程熹微的眼睛。
      却又在看到他吊起的手臂时,眼神一黯,只见他心疼地捧起程熹微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哑声问道:“疼不疼?”
      程熹微摇了摇头:“不疼”
      边寒月的眼泪又落到他缠满绷带的手上,他轻轻抚摸着他的手。
      “傻子,怎么可能不疼?”
      那日文昌殿上,他满身鲜血而来,将那块粘满他血肉的碧玉狮子轻轻放在他的掌心。几乎要将他的心生生剜开,疼得他痛不欲生。
      他为他端去的那碗抄手下足了药,为的就是让他避开这场风波。
      可他却用摔断的玉茬几乎磨穿了一只手,才拼出一分清醒,走到他的身前。
      他给他的是血淋淋的欺骗与背叛,而这样彻骨的疼痛中,他却还在说,不疼……
      边寒月松开他的手,颤抖着走下床,程熹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忙扶着他,却见他步履踉跄地在寻找什么,最终在案几上寻到了把修剪花枝用的长剪刀。
      边寒月跪倒在地,将那剪刀塞进程熹微手中,挟着他的手刺向自己。
      程熹微用力挣开,将剪刀抛到别处。
      “你在干什么,快起来!”
      边寒月看着他的眼睛,颤声说道:“孟清徽说得对,当年夫人于危难中救我,而我却害得将军惨死,夫人伤心离京,还有你……”
      “我以情爱为饵,诱你入局,为我所用,是我害你几次深陷绝境,是我害你家破人亡。是我恩将仇报,害了你这一生。”
      要不是自己当初一时行差踏错,择定了以程熹微为切口踏入京城乱局,那么他现在还是西北初见时金尊玉贵的小程将军。
      有撑天的父亲,体贴的母亲,将来会顺利地娶同样高门显贵的妻子,有一群可爱的孩子,过完他富足安定的一生。
      而不是如今这般,形单影只,遍体鳞伤。
      “熹微,韩家故旧皆亡,我的存在只会打扰到活着的人,我活着的每一次呼吸,只会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熹微,杀了我吧。”
      “求你了……”
      见他如此,程熹微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死死制住他的动作。
      程熹微双眼泛红,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掌心被玉茬刺穿磨透时,疼得他一身衣衫被冷汗湿透,然而比皮肉更疼的是血淋淋的欺骗与背叛。那样彻骨的疼痛中,程熹微也分不清自己是去怨他恨他,还是要救他护他。
      但是欺骗背后的伤痛和不甘,在经历过文昌宫中的生死分离后,也都成了飘渺的过去,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寒月,死人是无法赎罪的。”
      “寒月,你只能活着,才能弥补那些亏欠的人。”
      听到程熹微的话,边寒月整个人都脱了力般伏在程熹微的肩头。
      “你真的还愿意看到我?你不该怨我恨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程熹微长长叹一口气:“知道你骗我之后,是有怨过你,只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也知道了许多的不得已,就原谅你了。”
      “跟你说的一样,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如果连你也扔下我,那我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边寒月刚刚停住的眼泪又流落了下来,程熹微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怎么又哭了,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哭呀。”
      帘幕外,有轻笑传来,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真不知道,我的小子这么会说情话。”
      程熹微听到这声音,恍若雷击,他与边寒月相互对视一眼,猛然间齐齐转头看向那月影纱帐。
      只见,明亮天光中,一人阔步前来。
      程熹微定睛看去,只觉这人除了少了副络腮胡子,又黑了些瘦了些,其他的同记忆里那些不敢触碰的模样并无二致。
      程熹微呆呆地不敢开口,直到那人走到眼前,弯腰跟他看了个对眼,他才带着哭腔喊出了声。
      “爹……爹……”
      却见程云咧嘴一笑,大手盖到儿子头上,用力揉了起来。
      “你个小兔崽子,终于知道老实叫声爹了。”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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