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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诛心 ...

  •   只见视线尽头,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正站在大殿正中心。
      他浑身滴着血,本该雪白的衣裳被鲜血浸得斑驳,那身由他精心照料才初初养好的皮肉,又变得遍体鳞伤,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手上深可见骨的伤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伤的,竟将一只手磨到白骨森然。
      他就这么满身鲜血地朝他走来,每走一步就在文昌宫的大殿上印上鲜红的脚印,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敢拦他。
      他就这么走到了边寒月眼前,摊开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他的手心。
      “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 ”
      边寒月低头看去,只见掌心中有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仔细看去,才看出来是只翠玉做的小狮子,小狮子被摔成了两截,露出锋利的棱角,而如今这棱角已经被他的血肉磨平。
      是他生生毁了一只手,搏着一分清醒,就这样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他说:“寒月,收手吧。”
      看边寒月呆怔在那里,端坐在旁侧的孟谨行有些急了。
      他这大半生都笼罩在两代帝王的阴影下,年少之时,裹进惨烈的夺嫡之争,几番隐忍示弱,才在孟悬言的雷霆手段下,苦挨到分封为王,而到了孟清徽这一朝,这些猜忌和手段分毫不逊于孟悬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本来已经认命了,但是那个落雪的冬夜,裹着黑衣的少年闯进了他的府邸,扔下刀斩钉截铁地说能帮让他快活地喘气,舒爽地活着。
      刚开始他是不信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不信变成了犹豫,犹豫渐成相信,最后就深信不疑了。
      这世间最不能诱惑的便是人心,一旦欲望燃起,就再难灭却。
      朔州数十载寒风,没有让安王真正安定,亦无谨言慎行。
      此时此刻,见边寒月停了脚步,孟谨行出声催促。
      “边公子,别忘了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边寒月闻言又是一笑,这笑声裹在闷闷的哭音中,似动物垂死前的哀鸣,听起来沉压压得坠人。痛意浪潮般浮上胸腔,边寒月双目赤红,紧紧握住手中那团血肉。
      他扭过头盯向孟清徽,哑声问道:“看来陛下是不愿意了。”
      孟清徽拨弄起一缕长发,盘绕在指尖,近乎温柔地笑着。
      “自然是不愿。”
      边寒月笑意不减,他近乎癫狂说道:“既然陛下不肯,我也无需费时了,待了结了你,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程熹微眼见不好,想伸手拽住他,但是凭他此刻的气力,只碰到边寒月的衣角。只见须臾间,边寒月已然跃上御座,手中手上的薄刀化作寒光,只要一瞬,就能取了孟清徽的性命。
      薄刀自孟清徽胸膛脖颈处游走,只要一瞬,就能洞穿这幅胸膛,让这至尊之血溅满高堂。
      只可惜,依旧是只差这一瞬,不知何处骤然出只宽大的手掌,一手捏住了边寒月的薄刃,顶住了他的攻击。
      边寒月凝神去看,只见暗影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影,可还未等他看清楚,千钧之力便重击在胸口,边寒月重重地摔飞在大殿上,整个腔子里五脏六腑似都倒了过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抬头便吐出一口血来。
      高台暗影中,那人缓步走出,无声站在孟清徽身后,待众人看清楚他的脸,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该在南疆镇守的姚守贞,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御座旁。早就被吓坏的宗亲见了他,顿觉得救有望,许多吓破胆地已经哭着呼救了。
      “将军救我……将军救我……”
      孟清徽循声望去,目光所到之处,哭声顿消。
      照夜清见局势骤变,也顾不得身旁的孟元康,立马扑到边寒月身边,韩枫也横起长刀立在两人身前。
      如此变故惊呆了众人,孟谨行顿觉不好,四周执甲士兵向前逼近,刀兵的寒光将文昌宫映得更亮了。
      程熹微想要上前,见照夜清与韩枫已经围住了他,便停住了脚步。
      孟清徽看着边寒月,轻轻拢起长发,歪着头看向边寒月。
      “方才朕问边公子是谁的孩子,你不肯告诉朕,如今就让朕来猜猜。”
      “韩执徐,韩四与秦棠玉的独子,韩家当年最受宠的嫡孙,是不是?”
      孟清徽扶着姚守贞的手站了起来,缓步走下御阶。
      “棠玉夫人可是京城有名的贵女,与越家的明珠并称京城双姝,如此光景,真让人怀念呀。”
      “当年宫宴之上,朕记得你跟着秦棠玉一起赴宴了,让朕猜猜你是如何脱困的。”
      孟清徽残忍一笑,望向遍体鳞伤的程熹微。
      “那夜,唯一的变数便是越明珠受惊早产,凭她当年与秦棠玉的情分,极有可能铤而走险护住你。”
      “让朕再猜猜,她大着肚子要怎么才能救你,大抵是将你藏在她的产床之上,毕竟当初宫宴上,每寸土地都被翻了不下三遍,唯一可能遗漏的地方,只有那方床榻。”
      呼吸急促起来,边寒月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夜里,蜷曲在越明珠的身旁,听着她痛苦的呻·吟,周遭都是杀喊之声。他怕极了,却也只敢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而痛得已经抽搐的越明珠,却仍记得握住他的手,低声告诉他,不要害怕。
      孟清徽微微弯身,戏谑的目光望向边寒月。
      “若越明珠知道,当年她拼死救下的孩子,害得她丈夫惨死沙场,独子为你痴心错付,屡涉险境,几次都活不下来。”
      “她平安和乐的一生,尽数因你而毁,你说她会不会后悔?”
      预料之中的惨痛出现在边寒月脸上,各种情绪在他脸颊上横冲直撞,生生毁了一张美人面庞,千般情绪最终化作惨淡的灰白。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孟清徽站在大殿之上,极为快活地看着边寒月。
      “这就痛了?边公子且等等,更痛的还在后头呢。”
      边寒月仰起头来望向孟清徽,他没有看程熹微此刻是什么模样,也不敢去看他。
      “陛下既早知道,又何必拖到今日,养虎为患。”
      孟清徽垂头轻笑,眉眼舒展开来。
      “自然是有趣,你现在的样子,就有趣极了。”
      森森的冷意笼罩着文昌宫,孟谨行知道有什么渐渐脱轨了,他开始痛恨边寒月的婆婆妈妈,如果最开始就直接杀了孟清徽与孟元康,如今他已经登上御座了,哪里能到如今受制于人的局面。
      他这么想,韩枫亦是这样想,他们都是蛰伏数十年,用尽了心血力气,才将这巍巍皇城围住,岂能因为一个姚守贞,三两句诛心之语,前功尽弃?毕竟这围满宫城的士兵,可不是假的。
      两人对视一眼,只见孟谨行一声令下,文昌宫内外士兵尽数冲了进来,剑锋过处,顷刻间许多宗亲命丧此处。
      孟清徽站在正中央,看着逼来的兵刃,不急不慌地说道:“急什么,这才刚刚开始呢。”
      孟清徽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只消站在那里,就让人两股战战,周围的士兵一时不敢动弹。
      只见她轻轻挥手,刀锋与皮肉交错的钝声响起。大殿之上青衣宫娥,红衣侍从顷刻间都似成了绝世高手,长刀划过脖颈,短刃洞穿胸膛,令人牙酸的声音持续不断,鲜血四溅喷洒,黑甲士兵倒葱般栽倒在地,顷刻间已经积了满地的鲜血。
      不过片刻,只剩寥寥几人横刀而立。
      变化来得太快,边寒月迅速起身,却发现自己腿脚软绵绵的,却不知何时中了毒。看边寒月察觉出身体异样,孟清徽望着他不住轻笑。
      “不止边公子会用毒,朕也会呢。”
      一时间,形势逆转,重重刀锋将三人团团包围住。
      孟谨行也被制住,李端方将他拽到孟清徽眼前,脚上一踢,让他跪倒在孟清徽身前。
      “臣贻误时机,让陛下受惊了。”
      “卿做得极好,无需自谦。”
      孟谨行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败下阵来,他挣扎着要起身,却因被李端方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怒骂孟清徽,想要将这十数年的苟且偷生骂个痛痛快快。
      “我没有败,靠这几个人你就想翻盘,你做梦!宫城之外,我还有十万大军,我没有败!”
      “孟清徽!你,还有你爹,你们偷了我的皇位!”
      孟清徽皱了皱眉头:“真是无趣,让安王叔先闭嘴,朕现在没空同他说话。”
      李端方闻言伸手卸了孟谨行的下巴,刚才还高声怒骂的孟谨行转眼只能呜呜作声,丧家之犬般瘫在地上。
      李端方略带嫌恶地看着地上的人影,转而跪地请旨:“还请陛下许臣清理城中叛乱。”
      红衣青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哪怕是跪着也是别样的意气风发,孟清徽满意地看着,将李端方扶起。
      “看朕的好臣子,真是年轻有为。”
      孟清徽的话是对李端方说的,但是视线却落在边寒月身上,这目光格外地意味深长。
      边寒月望着孟清徽,又将视线转到李端方身上,前尘往事诸多怪异之处突然涌上心头,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浮上心头。边寒月仔细打量着李端方,将目光死死盯在了李端方的脸上。
      孟清徽很得意他听出了自己的话外之音,笑着拍了拍李端方的肩膀。
      “去吧,不要让朕失望。”
      李端方朝着孟清徽又行了一礼,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孟清徽突然开口。
      “今日是太子成婚的好日子,朕请了你们这些年轻才俊来添喜气,不料遇上逼宫造反这种事情,当真让诸卿受惊。端方,你领着大家出宫吧。”
      她这话说出口,在场的人才回味过来,这竟是一场婚礼。只见李端方点头称是,接着就来到大殿角落,将此处的十多个青年领了出来。
      一日惊变,郑珣还算镇定,只是脸色惨白得吓人,安立宇连腿都软了,其他诸人也是一言难尽。
      “诸位,请吧。”
      李端方扯住安立宇的胳膊,让他不至于摔在地上,几人就这么在宗亲艳羡的目光中走出了文昌宫。
      边寒月的目光自这几人身上扫过,那可怕的猜想逐渐变得清晰。
      他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寒意与恶意交织,让他蓦然打了个冷颤,连牙齿都不住打颤。
      边寒月的异样,落入照夜清与韩枫眼中,两人也顾不得其他,忙扶住他打颤的身体。
      “阿徐哥哥,你怎么了?”
      程熹微见边寒月有异,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顿住了步子,不敢上前。
      低声的笑意似细细的锁链,将边寒月的呼吸越缠越紧,他死死看着孟清徽,目光骇人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看来边公子有话要与朕说,想来也该是个难得的秘密了。”
      “边公子是选择在这里说,还是移步偏殿呢?”
      边寒月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他没有再说话,仍旧是死死看着孟清徽。
      孟清徽一笑:“看来边公子是想到偏殿了,来人请边公子过去。”
      程熹微见边寒月被带走,再也忍不住了,重重跪在殿前,低声哀求:“臣恳求陛下,网开一面。”说罢,程熹微膝行几步,似要去拽孟清徽的衣摆。
      孟清徽看向程熹微,脸上的笑意退去。
      “熹微伤得厉害,宣太医来给他看看。”
      姚守贞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住孟清徽的胳膊。
      “陛下,请您高抬贵手。”
      孟清徽回头看向姚守贞,见他脸上的不忍,轻轻拂开他的手,转身进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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