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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沉酿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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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走得干脆利落,只留下貌丹发愣,见他许久都没缓过神来,达奇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人,咱们也走吧。”
貌丹看了看无尽的夜色,默默皱了皱眉,同达奇一起上了马。
若说出发前,他尚觉得腊梭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因为一个北人屡屡发兵,如今他切实跟韩枫相处过后,却也觉得如果是他,想必也会赌上一把。
这个人,太过癫狂。
以至于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能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貌丹再次回头看向韩枫消失的夜色,那里是北人的营地,再往下便是安南少有的开阔原野,这千里沃土,终究也会属于他们。
貌丹的这份痴妄,若是让吕飞卢听到,定要当着他的面骂个狗血淋头。若是程熹微听到,多少也要说一句痴心妄想。
只是此刻,吕飞卢陷入苦战,无暇抽身,程熹微也因伤势未愈,被强制留在营中。
程熹微知道一定是敌军来袭了,他很想出去看看,但是碍于吕飞卢的命令,再加上也怕自己去了反而帮倒忙,他也不敢任性乱跑,只好乖乖坐着,紧张地等着来往传令。
待听到吕飞卢之前的诸多布置都起了作用,程熹微心中稍安。但是又似乎有什么在心头压着,总让人觉得发慌。
程云曾经跟他讲过,战场上若是有了没来由的预感,那十有八九都是准的,程熹微之前总觉得是因程云戎马半生,所以才会有这比狗鼻子还灵的直觉。
但是如今他自己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竟也有了几分程云口中的预感,这种感觉并不好,压得他心头发坠。
程熹微忍不住来回忖度着,为什么安南的军队会在短短时间内再次扑来。如今安南与大宁两线开战,陈平郡几乎牵扯了大半的南境兵力,这里又有什么值得他们去而复返呢?
程熹微竭力平静心绪,凝神细思,理清脑海中乱麻般的思绪。
他的视线望向地图,沿着地图上连绵不绝的群青山脉一路往下,最终牢牢盯在沉酿堰上。
电光火石间,程熹微直起身,紧紧凝视着沉酿堰处的水脉,下游诸多的水脉过于复杂,一时间他竟没有看出,他脚下的这片土地竟是诸多水脉的源头。
也是在这时,程熹微又想到西北古道被炸,南华寺的那尊大鼎,以及安南异于寻常的火力,这些背后牵扯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程熹微生出一身冷汗。
他连忙转身,想命人告诉吕飞卢赶紧护住沉酿堰上方的堤坝。
然而,没等他走出大帐,那份让貌丹钦佩的癫狂迎面而来。
短刀寒光闪过,顷刻间程熹微鬓边长发被截断,要不是他退得够快,断的就是他的鼻梁了。
韩枫见状,攻势更猛,两柄短刀在他手上简直挥出了残影,他的面容隐藏在暗影里,几乎是不要命地要致程熹微于死地,转眼间程熹微身上又添几道新伤。
骤遇强敌的程熹微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拼命抵抗,账中挂着的长剑被他抽出,挡住了韩枫自下而上刺来的短刀,但是也就片刻,韩枫就如影随形地缠了上来,他就像是一条毒蛇,盯准了目标就绝不松口。
月影之下,长风吹过,帘帐外浓郁的血腥气随风而来。
就在韩枫短刀欺来时,程熹微骤然出手挑向他的帽兜,霎那间那帽兜随风而落,韩枫下意识地别开脸。短刀微偏,翻飞而起的袍袖在他与程熹微中间挡了一瞬。
程熹微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只见他不知摸了什么东西,巨响骤然响起,周遭都是烟雾,待韩枫意识到上当了,营帐中早就没了程熹微的身影。
这出大变活人让韩枫短暂地失神,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程熹微竟然是钻地道走了。
哪怕他料事如神,也不会算到堂堂南疆军大营,竟然能干出来挖地道这种没品的事情。
韩枫环顾周遭,入目除了两具歪在门口的尸体,再无他人。
事到如今,韩枫最好的做法其实是先撤,等待之后再寻机会,毕竟在敌方大营,又是摸不清门道的地道,此时离开才是上策。
但是韩枫似红了眼般,想也不想地就进了地道,直直朝程熹微追去。
地道里的程熹微也不敢松懈,他一边跑一边想,这个要杀他的人是谁,见他方才不愿露脸的模样,定是他见过的人。程熹微脑中还未将熟人筛过,身后已经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程熹微一听就知道那人也跟着下来了,这下他却放了心。
前些日子吕飞卢修工事的时候,也不知是突发了什么奇想,非要在营帐间挖几条地道,还没动工就被几个副官否了。
没死心的吕飞卢还是遵从了程云狂热追随者的本性,在程熹微养伤的营帐修出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地道,出口就在山脚处,程熹微连滚带爬地钻出地道后,当即引燃了埋在地道口的炸药。
轰隆一声巨响,程熹微趴伏在地上,终于暂时松了口气。
他看向身上,胸腹处的伤口都裂了个干脆,肩头脖颈又添了好些新伤,现下他整个人破破烂烂,当真是浑身上下不剩一块好皮。
但是眼下并不是他能放松的时候,安南去而又返,一定有所图谋,而这个这个地界最重要的就是那堰坝,不知道吕飞卢是否将它护好了。
爆炸的动静很快引来了附近的将士,待有人凑上来,这才发现地上的人是伤上加伤的程熹微。
程熹微见有人过来,还未等他们开口,就撑起身拖行几步喊道:“立即派让吕将军护好堤坝,敌人可能要炸沉酿堰。”
“沉酿堰……那坝坚固无比,怎么可能……”
小将士一时没弄清其中的来龙去脉,随口就接了句话。
程熹微见他的模样,当即怒道:“快去!”
然而,程熹微的话音刚刚落地,遥遥的西南处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轰隆如雷暴般的声音,将这山脚处的乱石震得微微晃动。
周遭有瞬间的寂静,接着就是呼啸之声,程熹微面如死灰地看向前方,一把推开了站在他身边的将士,厉声催促他往高处跑。
沉酿堰,是个很有年头的地方。
昔年不知哪朝的名将曾在这里豪饮,因得胜而归,将军兴致上来,击节而歌,沉酿以得乐,后来又有无数的能工巧匠,夺天时地利,才修筑了这沉酿堰驯服江河,以事农桑。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群青山还未有名,安南尚是弱小蛮夷,甚至中原的土地都不知道是张王李赵哪家天下,这里已经是沉酿堰了。
没想到,今天之后,沉酿堰就再也没有了。
声浪越来越近,程熹微紧握地上的沙石,不由苦笑,真是,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想这种事情。
心中无限感慨,最终只化作一句遗憾。
没有再见母亲一面,也没有再见他一面……
当真,遗憾……
失去了堤坝的江流,一如撒欢的野马,横冲直撞地冲入南疆军的营地,作为目前驻地级别最高的长官,吕飞卢立刻稳住了阵脚,下令让所有士兵上群青山,又立刻分出队伍去防固沉酿堰,以防事情更糟下去。
南疆军这边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冲乱了步伐,始作俑者的安南军也不全然都是好处,四处临水让双方的攻势都缓了下来,这也给了吕飞卢反击的机会。
这场安南力求速战速决的快战,生生被吕飞卢拖成了拆东墙补西墙,摁下葫芦浮起瓢的拉锯战。
等吕飞卢终于腾出手时,他这才发现,程熹微,不见了。
“过水的时候,你们谁都没有看顾程副尉?”
“程副尉的营帐还没被冲垮,属下去看过,驻守的亲兵都被一刀毙命,副尉也不见了。”
吕飞卢的脸色越发阴沉,平时嬉笑怒骂的人一旦沉下脸来,那种威势格外骇人,回话的士兵几乎都要发抖了。
就在这时,一人穿过重重护卫,眼看就要朝着吕飞卢逼近,将士们的长剑纷纷出鞘,顿时形成扇形区域,将吕飞卢护在正中。
来人似无恶意,见众人亮兵器,就停住了脚步,直直地望向吕飞卢。
直到此时,周围的人才看清此人的模样,不由心中一颤。
来人正是边寒月,在这样的荒山野林,这样的粗糙狼狈中,哪怕是风尘仆仆,哪怕是衣衫凌乱,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惊艳。
众多生在边陲的士兵都看呆了,边寒月对他们的反应却毫不在意,只焦急地望向正中的吕飞卢。
“程熹微在哪里?他是否安好?”
急促的问话,将吕飞卢从失神中拉回,他看向焦急的边寒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派人去找,赶紧把程副尉找到”
吕飞卢停顿了片刻,似乎不愿说出这话,但还是从齿缝间将它吐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小将军带回来。”
闻言,边寒月恍若雷击:“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吕飞卢也看出来他与程熹微关系匪浅,当即长话短说将前事解释清楚。
边寒月听后,只觉身坠寒潭,浑身都止不住发抖,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打颤的身体。
“我不信,我绝对不信,我自己去找他。”
说罢就转身跃入急流之中,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