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将心祭明月》绿一川

35、南下离京

　　京中的日子，就这么紧张又平和地过了下去。
　　程云折损的西北战场，终于平定了下来，作为驻守西北的老将，李敏还留在西北，防范北燕再有异动。
　　送灵归京的李京很快也告别了繁华京都，动身回了西北沙场。这场乱事中，不仅是程熹微，连带着这些子弟们也成熟了许多，各个都担起了家族的责任。
　　李京和回西北时，程熹微与边寒月还专程到长亭为他践行，只是此时仍是寒冬，无法折柳相送，只得多饮一杯，站在长亭处，久久远眺，看着少年的身影，渐远……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送完李京和后，程熹微又落寞了几日。
　　也许，热闹欢快的节庆过去后，就注定了要不断地迎接分离，朝堂中也渐渐传出消息，姚守贞要离京回南疆驻地了。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本来姚守贞也是因程云西征而暂守京都，待程云归京之后，自然就要再回南疆。只是如今，西北一役折损了程云，各处边地不免有些蠢蠢欲动，首当其冲的就是安南那些蛮夷。
　　所以，当下姚守贞留或不留，都有些为难。
　　孟清徽再三掂量，最终还是决定让姚守贞先回南疆，其中有边境问题上的考量，更有难以说出口的情愫。
　　是自文昌宫一夜后，两人之间就陷入怪异中。
　　若说二十年前青春年少时，他们有热烈柔软的情爱，这二十年间是无法愈合的隔阂决裂，那么如今，时光的摧磨下，这种难言的情爱背叛已经成了粘稠的情愫。
　　分不开，抹不净，剪不断，理还乱。
　　孟清徽那双手，纵然能够搅弄起无数风雨波涛，但是对待姚守贞，依旧会有少年时的不知所措。
　　思来想去，孟清徽还是决定让姚守贞先回南疆。
　　但是，当孟清徽在朝会上宣布旨意时，竟有人出声反对，待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说话的人竟是程熹微。
　　作为低等官吏，程熹微是没有资格来上朝的，但是自程云离世后，孟清徽就特意点了程熹微听政，让他多涨些见识。
　　平日里程熹微就默默地站在人群中，也不多话，因此他骤然出声，顿时惹得一众侧目。
　　满堂朱紫深色中，着青袍的身影格外扎眼，程熹微捏着笏板，跪了下来。
　　“京城乃天子之地，为了京畿安全，还请陛下留下姚将军，臣承先父之志，请陛下允准臣随行南疆。”
　　金殿之上，不少官员都是眼看着他长起来的，不是他的叔叔就是他的伯伯，见他有此意向，当即出声反对。
　　“程将军已经殉国，程氏仅留一子，如若在南疆有什么闪失，那程氏便是后继无人了。“
　　程氏绝后，好大一顶帽子。
　　“西南不同西北，熹微年少，从未见过南疆厉害，若是贸贸然去了，若是西南有失，这罪过谁又能担当得起？”
　　边防有危，又是好大一顶帽子。
　　“少年人有志气是好，可是国防岂能等同儿戏，程家小郎年岁尚小，怕是不成。”
　　人没本事，这回倒不是扣帽子了，就差指着程熹微的鼻子说，小孩子家家的，没事瞎胡什么闹。
　　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中，程熹微缓慢地抬起了头，看着座上的帝王。
　　孟清徽看着阶下跪着的程熹微，正好与姚守贞的目光相触，他们彼此间太过熟悉，只消一个对视，孟清徽就能看出他的想法。
　　他还是想回南疆。
　　孟清徽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到嘴边的话拐了个方向，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程卿一去，朕如失臂膀，如今看熹微如此，也有了你父亲年轻时的模样，朕心甚慰……”
　　“你既有如此志向，看在程卿的份上，朕也要给你这个机会……”
　　“着令程熹微为左军副尉领宁远将军衔，到江升手下做副将去。再擢江升为两军指挥使，即日起南下入疆，不得延误。”
　　程熹微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孟清徽的神色，但未等他看个明白，孟清徽已经议起了别的政务，明显是不想再谈此事。
　　程熹微躬身行了礼，就起身退到人群末尾，不再作声，但是周遭关于此事的议论却没有停，程熹微站在人群中，听着不绝于耳的议论声，缓慢地攥紧了手。
　　朝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程熹微没有印象了。
　　那些小声的嘀咕和揣测，几乎要把他淹没，一直以来，程熹微都知道是程云为他挡住了风雨，但是他却不知道当遮风挡雨的人离开时，那些曾经和颜悦色的人，竟都变得这样快。
　　程熹微微微叹了口气，整了整衣服朝殿外走去，刚刚行至廊下，只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熹微”
　　程熹微扭身看去，只见姚守贞正站在廊柱旁看着他，于是脚步一顿，快步走到他面前。
　　“将军安好。”
　　“怎么，连个叔都不叫了？”
　　姚守贞与程云关系匪浅，也算是看着程熹微长大的，如今旧友离去，又看到程熹微这迅速懂事的模样，不免有些难过。
　　“没关系的，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你父亲没了，还有我们这些老东西呢，总能护你们周全的。”
　　程熹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是熹微之前太不懂事了，如今也该明些事理，懂些规矩了。”
　　“规矩前头，还有情份在，私底下亲近一些也无妨。”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熹微也不好推拒，就又叫了一声姚叔，如此姚守贞才露出笑意来。
　　“怎么突然有了要往南疆的念头？”
　　程熹微抬起头，望着远处远处层峦叠嶂的云峰，慢慢说道。
　　“近日收到母亲的来信，说行走于山川之间，人事琐事淡忘了许多，心境自然疏阔许多。”
　　“原先我想着在兵部呆上个三年五载，学个人样儿出来，再真刀真枪地出去闯荡。”
　　“如今南疆有需，又深觉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亲自体会一番。”
　　“父亲年轻时候征战沙场，天南海北都去过，最后才留在西北一线，如今我也该去看看了。”
　　姚守贞听着他的话，胸腔中许许多多的话散作彼此的叹息，忍不住拍拍程熹微的肩膀。
　　“好，好，好，如此便好。”
　　程云离世后，姚守贞还担心程熹微会一蹶不振，但见他如今的模样，不由放心许多。想到南疆那个毒瘴丛生的地方，就不放心地多嘱咐了他几句。
　　“南疆毒虫瘴气厉害，我之后让人送些药膏到你家里，你好好收着。”
　　“江升跟在我手下许久了，此次随我来京也有些日子。眼下唐振守在南疆，他们也能好好照顾你……”
　　“姚叔不用为我费心了，熹微已经不能再做小孩子了。”
　　他的话说得很稳，姚守贞很难从中寻到他熟悉的孩子气，想到此处，姚守贞心底又叹了口气。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宫门口，各家的马车都在宫门外等着，程家的车架停在角落里，程熹微一眼就看到了车边站着的边寒月。
　　程熹微粗粗看了一圈，并未看到姚府的马车，于是就顺势邀姚守贞同行。
　　“姚叔，一道回去吧。”
　　“正巧，我想去看看殿下，与你倒是顺路。”
　　“殿下怎么了？是又有不好吗？”
　　见程熹微满脸紧张，姚守贞忙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身体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
　　程熹微皱起眉头：“自中秋遇刺开始，殿下就开始缠绵病榻，这日子也没平静下来，各处总有事情。”
　　姚守贞脚步一顿，默默思量着程熹微的话，直到程家的马车停在了去往太子府的青石路上，姚守贞还沉浸在思索中，程熹微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下车与两人告别。
　　姚守贞下车后，车厢中顿显空荡荡的，边寒月往程熹微身边挪了挪，与他说着今日新事。
　　“今日铺子里来了个有趣的客人，眼下刚过年节，春日还没到，这位客人就定上了来年秋冬用的大礼花，真是有些性急。”
　　“还来了位为府里备婚的管家，要定迎亲用的双喜样式，他要是用了铺子的货，那等新娘出嫁时，一定比我在青牛关上看的好……”
　　边寒月喋喋不休地说着，眼看就要到将军府了，边寒月撩开帘帐，刚准备下车，就听程熹微自他身后说道。
　　“我跟陛下请了军令，不日就要去南疆了。”
　　边寒月握住帘帐的手缓缓松开，他略带僵硬地扭过头去。
　　“你要去哪里？”
　　程熹微以为他是不舍得自己离开，忙解释道：“姚将军身负重任，轻易不能离开京城，如今安南也不太平。”
　　“你就跟皇帝请旨，要去南疆？”
　　程熹微没料到他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也有些呆愣。
　　“是，我是请了旨意。”
　　边寒月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你一定要去南疆吗？不去不行吗？”
　　他的语气过于冷厉，印象中的边寒月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程熹微突然觉得他格外地陌生，似乎是有别的谁披了假面扮作他的模样，站在了自己面前。
　　程熹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边寒月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
　　他扯开嘴角，勉力一笑。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四境之中，驻军无数，你去什么地方不好，为什么要去南疆呢？”
　　程熹微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疑问：“为什么，我不能去南疆呢？”
　　边寒月直直地看着他：“南疆路远，多有毒瘴，你又常居北地，如若边境再生事端，到时候的兵乱可不是你在西北的过家家了。”